第六章 布局

  孟成風回到鎮南侯府的時候天色已晚,他由小廝帶著去安排好的住處,途徑花園時,遠遠看到幾個人拖著一個滿身是血的女子,那女子拚命掙扎,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嘴,發不出聲。

  他駐足詢問,「那是怎麼回事?」

  小廝循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又匆匆低頭迴避。

  「府里的事,常公子還是不要多問為好。」

  孟成風見他一派淡然,顯然是見怪不怪。

  「我若偏要問呢?」

  小廝拱手,彎腰行了一禮,「那就請常公子去問郡主吧,恕小人不能回答。」

  孟成風所住的院落有個文雅的名,叫度春院,據小廝所說,沈蔚住的去雲院就在隔壁。

  院子里有一株梧桐樹,枝繁葉茂,底下的土很新,看上去剛種下沒多久。

  沈蔚大方地撥了兩個婢女來伺候,一個叫逐月,一個叫采星,孟成風不用腦子想都知道人是沈蔚安排來監視他的。

  他走進正房,關上門,屋子裡一應俱全,牆上掛的字畫添了幾分風雅。

  孟成風略懂書畫,一看便知道是贗品。

  堂堂鎮南侯府,將贗品字畫掛於客房之中,真是夠丟人的。

  他從包袱里拿出從真正的常修身上得來的那封信,姚義的血手印有些扎眼,以目前的情形來看,這封信暫時是交不出去了。

  猶豫再三,他還是秉持君子之禮,沒有拆開信來看,而是將其藏到了床板與床鋪之間。

  收拾好一切,他將被褥捲起來,豎著安置到書桌旁的椅子上,偽裝出自己的影子,然後輕手輕腳的從後窗溜了出去。

  鎮南侯府佔地甚廣,大大小小十幾個院子,孟成風是一點也不熟。

  他想起之前在花園裡看見的女子,便試著往她被帶走的方向查探,總好過做無頭蒼蠅。

  今夜的月亮被黑雲擋住,只露出一小彎月牙兒,夜色便是最好的掩護。

  黑影在屋檐和牆頭之間飛躍,轉眼便跨過大半個鎮南侯府,到了西邊的朱暉院。

  沉靜的侯府突然變得熱鬧起來。

  孟成風藏在暗處觀察,朱暉院中燈火通明,下人們進出不絕,似乎在準備一場盛宴。

  他繞到朱暉院后,摸黑上了屋頂,揭開一片青瓦細看。

  正對著的是一張紅木方桌,其上擺滿菜肴,魚肉俱全,桌子正中整齊放著兩隻酒壺,看樣子正是沈蔚從南風樓取走的醉風飲。

  孟成風記得沈蔚曾對小二說過,這酒是要請城守大人喝的。

  他正要離開,一個婢女突然走入視野中。

  「你最好聽話些,否則就不是丟了小命這樣簡單。」

  她在對誰說話?難道腳下這屋子裡還有別人?

  孟成風心念微動,就見婢女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包,然後竟將紙包中不知道是什麼的粉末倒入裝了醉風飲的酒壺中。

  投毒?

  沈蔚竟連城守都敢殺!

  孟成風震驚不已,一個驕橫跋扈的郡主和一個濫殺朝廷命官的郡主可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這沈蔚究竟想做什麼?

  他盯著那壺被下了葯的酒,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

  沈蔚從雨花院離開后,回到去雲院中梳妝。

  鏡中女子神情漠然,縱然妝容精緻,卻不見風情。

  忽然一小廝推門而入,埋著頭,攏著手,邁著碎步來到沈蔚身後,她抬眸看向銅鏡中小廝的投影,眼眸里總算有了點波動。

  婢女知趣地退出屋子,輕輕帶上房門。

  小廝抬起頭來,正是給孟成風帶路的那一位。

  「郡主走後,常公子稱有事要辦,匆匆出府,方才回來,已在度春院住下。」他如實稟報。

  沈蔚勾唇一笑,眉眼彷彿都活過來,如春日裡隨水波漂流的桃花瓣,透著清冷的秀色。

  「有事要辦?這麼著急,看來是要命的大事。」

  小廝點頭,「跟出去的人說,常公子與身邊小廝拐進窄巷,不一會兒只有常公子一人走出,小廝不見蹤影。」

  沈蔚臉色微沉。

  「人跑了,不會追嗎。」

  見她動怒,小廝不覺加快了語速。

  「郡主息怒,那小廝功夫不錯,我們的人跟丟了。不過屬下碰巧打探到另一件事,郡主一定感興趣。」

  「說。」

  「常公子從窄巷出來后,竟攔下一個路人,詢問郡主姓名。」

  沈常兩家早有媒妁之言,儘管多年沒有來往,常修卻不可能連沈蔚的姓名都不知道。

  如此只有一個解釋,那個人不是常修,她認錯人了。

  沈蔚似笑似怒,拳頭攥得死緊,青筋直冒,嚇得小廝心驚膽戰。

  他鼓起勇氣再次開口,「屬下與常公子路過花園時,見到府衛壓著一個女子,常公子似乎對此事頗為在意。」

  假常修來歷不明,岑蘭背後的人亦是個謎,他們會是一夥的嗎?

  沈蔚沉思許久,毫無頭緒。

  南潯城的水很深,水下波詭雲譎,水面上卻是風波平靜,眼下露頭的魚還太少,她要放長線,釣大魚。

  「先不要驚動假常修,戌時四刻之後,你想個法子將宴請沈聽白的事透露給他,引他到遙夜亭。」

  「這樣會不會壞了郡主的事?」

  沈蔚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我只怕他不壞事。」

  *

  沈聽白到任一年有餘,卻是第一次走進鎮南侯府。

  他知道自己的作為早已為沈蔚所不容,有楊通的前車之鑒,他當然不會傻到羊入虎口。

  這次知險而上,除了宋熠的緣故,還因為時候到了。

  他已做了充足準備,只要沈蔚敢動手殺他,整個鎮南侯府都會被他拉入墳墓陪葬。

  *

  遙夜亭前,帶路的小廝駐足,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沈大人,郡主已在亭中等候多時,小人不便上前,大人請吧。」

  沈聽白點頭,獨自踏上通往遙夜亭的青石板。

  右側是幽深花木,左側則是一池荷塘,這難免讓他想起昨夜沈蔚談起的溺亡在荷塘的侯府丫鬟,不禁多看了兩眼。

  亭子里,沈蔚面向荷塘而坐,背影纖細,兩側燈籠隨夜風輕盪,此情此景竟顯得她有幾分落寞。

  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沈蔚換上一張完美的笑臉,轉身迎接。

  「我還以為沈大人會爽約,正傷心的功夫,沒想到人已到了。」

  沈聽白禮貌一笑,便是謙謙公子,毫無破綻。

  「既然答應了郡主,豈有失約之理,害郡主久等,沈某慚愧。」

  沈蔚笑意漸深,「既然慚愧,一會兒聽白兄可要多喝幾杯,才不負我親自到南風樓取酒。」

  鴻門宴中最危險的不過兩物,一是劍,二是酒,如今沈蔚主動提到酒,沈聽白反倒放心了。

  不怕她下毒,只怕她不下毒。

  兩人寒暄著落座,有說有笑,乍一看當真情誼深厚。

  沈聽白的目光掃過桌面,菜肴精緻,香味撲鼻,只是不見酒。

  「郡主不是要罰沈某的酒嗎,怎麼不見酒?」

  沈蔚夾了一塊魚肉放在面前的碟子里,漫不經心道,「聽白兄莫急,時候還沒到呢。」

  *

  與此同時,朱暉院中。

  遙夜亭那邊已經安排妥當,朱暉院的下人撤走大半,只留下三四個婢女等候吩咐。

  「聽說城守大人生得很是俊朗呢。」

  「他若是長得不好看,咱們郡主能被迷了心竅嗎?」

  「可是府里四位公子待郡主也很好啊,尤其是三公子,哪怕待咱們下人也溫潤有禮,郡主怎麼捨得。」

  「你看那些臭男人,不也放著府里的三妻四妾去逛青樓,抱在懷裡的美人嘛,男女都不嫌多。」 ……

  幾個婢女在庭院里嬉鬧,偷偷聊起自家主子的八卦,絲毫未察覺到一個黑影已經翻牆入院。

  沈蔚對城守有意思,那下在酒里的就不是毒藥了?

  躲在陰影里的孟成風突然有些猶豫。

  可他仔細一想,偷偷摸摸的往酒里加東西總不會是好事,他既然來了,什麼都不做就走豈非見死不救。

  他照慣例從後窗潛入,然而剛關上窗,轉身就被嚇了一跳。

  屋子裡還有一個人。

  那人雙手被反綁於椅背後,嘴裡塞了手帕,正用一雙瞪圓了的大眼盯著他。

  孟成風猜測此人八成就是他路過花園時看見的被府衛拖走的女子。

  敵人的敵人,自然是朋友。

  他反應迅速,將右手食指放到嘴唇前,示意女子不要出聲,將桌上被下了葯的酒壺用自己那壺酒換掉后,又快步行到女子身側。

  「門外有人,我幫你取下手帕,你千萬不要喊叫。」

  女子連連點頭。

  塞在嘴裡的手帕被去掉后,岑蘭感覺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她顧不上氣息未平,就匆匆向孟成風道謝。

  孟成風細細打量,發現女子已不似花園中所見那般凄慘,她換了一身素裙,長發也打理過,只是臉色慘白,顯然身受重傷。

  為防是沈蔚設下的圈套,他低聲詢問,「不知姑娘是何人,為何會被囚禁在此。」

  身世是岑蘭的傷心事,她低下頭去,眼含淚光。

  「小女子姓岑,單名一個蘭字,家父是前城守楊大人府中的幕僚,兩年前的一個深夜,鎮南侯府的人闖進城守府燒殺搶掠,偽裝成強盜血洗了全府,只有我一個人逃了出來。」說到這裡,她哽咽不止,「昨日我尋到機會向沈蔚復仇,不料被她識破,才被抓到這裡來。」

  如此凄慘的身世,再配上這張我見猶憐的臉,誰聽了不動容?

  但孟成風也不是傻子。

  「岑姑娘,令尊的事還請節哀。但我有一事不明,望姑娘能解惑。」

  「公子請說。」

  「城主府閤府被屠,姑娘不會武功,是怎麼逃過鎮南侯府追殺,又尋到復仇機會的呢?」

  岑蘭神情一滯,下意識去咬自己的下唇,原本結痂的傷口裂開,沁出殷紅的血。

  孟成風防著她,她何嘗沒有防著此人是沈蔚派來套她的話。

  「不瞞公子,當時我不在府中,才僥倖逃過一劫。」

  孟成風點點頭,不再細問,從岑蘭的反應來看,他是得不到實話的。

  外頭人語漸近,是有人過來了。

  孟成風本還想再問幾句話,但眼下來不及了,他只能長話短說。

  「姑娘,沈蔚為人是否罪大惡極?」

  提起沈蔚,岑蘭眼中的恨意便如烈火燃燒起來。

  「此人天地不容!」

  「好,如果一切屬實,我願助姑娘報仇,但在此之前,姑娘恐怕還得受些委屈。」

  他不能現在把人救走,否則不僅無法探知玉佩的來由,而且他們跑不了多遠就會被抓回來。

  岑蘭沒想到他會許下這樣的諾言,意外之餘,對他多了一分信任。

  畢竟那個人是肯定不會救她的,她已經沒有出路了。

  「敢問公子尊姓大名,若有來世,小女願捨身以報。」

  孟成風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我姓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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