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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百姓愛戴罷了

  第二天天剛亮,孟成風避開睡得香甜的姚義,輕手輕腳離開了房間。

  他站在樓梯上,往下看去儘是黑壓壓的腦袋,大堂里八九張方桌坐的滿滿當當,大約四五十人擠在這間客棧里,吵鬧得像是身處市集。

  那些人服飾各異,看似毫不相關,但幾乎是孟成風出現在樓梯上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似無地飄來,將他打量一番。

  這是某種本能,騙不了人。

  孟成風往記憶中櫃檯的方向看去,發現坐在櫃檯后的不是昨夜那個小二,而是個面黃肌瘦的姑娘,正看著他。

  也不知道這地方生意是差成了什麼樣,各個看上去都像是從飢荒里走出來。

  他走到櫃檯邊,頂著身後審視的目光,推出去一些碎銀子。

  「姑娘,請問南潯城還有多遠?」

  那姑娘有樣學樣地將一把黃豆撒在櫃檯上,只是笑著看他,不說話。

  孟成風正不解,旁邊卻伸出來一隻手,撿起一枚他推出去的碎銀子,拿在眼前細看。

  「公子這銀子給的闊氣,不知到南潯城是為何?」

  那人濃眉里藏了一道新鮮的傷疤,眼神陰鷙。

  孟成風無意給自己惹麻煩,客氣道,「家父行商,手頭有些小錢罷了。我本遊山玩水至此,久聞南潯城美名,便想趁此機會見識一番。」

  那人微不可見地挑了一下眉,或許是想不通南潯城在外還有美名一說,但終是沒有找孟成風的麻煩,將手中的銀子放了回去。

  「程依姑娘生來有缺,聽不懂你的話的。」他熱心解釋,「南潯城已經不遠了,出門一條道走到底,現在出發,沒準還能買上一壺南風樓的佳釀。」

  他說完便轉身離開,並不像看起來那般兇惡。

  孟成風暗裡鬆了口氣,回頭去看那位名喚程依的姑娘時,對方正笑盈盈的看著他。

  黃豆零散地鋪在櫃檯上,他伸手拿了兩顆,程依便有樣學樣地拿了他的銀子。

  *

  離開名叫人鬼道的奇怪客棧,孟成風和姚義踏上前往南潯城的路。

  明明兩側都是怡人的自然風光,望著重重樹影,孟成風卻莫名覺得壓抑。

  「少主,你看看這個。」

  姚義遞過來小半張宣紙,上面潦草地畫了一個紋樣。

  「這是昨晚我在黑衣人扔過來的刀上看見的,沒來得及細看,或許有些出入,但一定差的不多。」

  孟成風接過宣紙,看了一會兒沒看出什麼名堂,便將其疊好收在懷裡。

  「那間客棧大有古怪,但願咱們沒被卷進什麼奇怪的事件里,找到名叫沈蔚的人完成常公子遺願便好。」

  姚義背起手,小小年紀故作高深。

  「我可不這麼看,少主你大概不知道自己有多愛多管閑事吧。」

  多管閑事嗎?孟成風倒沒覺得自己有這個愛好,他明明就是古道熱腸嘛。

  兩人在正午時分遠遠看見了南潯城的城樓,走近后,只見往來稀疏,十分冷清,且連個守城的士兵都沒有。

  更重要的是,城門沒有門。

  孟成風自知入世不深,見識不夠寬廣,但還從未聽說過哪座城池的城門沒有門。

  他帶著姚義在城門口轉悠半天,觀察了好一會兒,才敢確定不是自己眼神不好,而是南潯城真的沒有門。

  秉持著虛心求教的好問之心,他攔下一位剛從城外砍柴歸來的樵夫詢問緣由。

  樵夫一張風吹日晒的臉爬滿溝壑,看上去十分老成,可一開口,聲音又很年輕。

  「城門啊,被柔嘉郡主拆了。」

  郡主,拆城門,這兩個詞怎麼都難以被聯繫到一起去。

  且城門是一城之門面,難道別人就不管管嗎?

  「如此匪夷所思之事,此地城守不作為嗎?」

  提起城守,樵夫便嘆氣。

  「那些當官的,不都是幫著自己人嗎。」

  孟成風頓時明白了,這是個官官相護,欺壓百姓的故事。

  又向樵夫打聽了南風樓的位置,兩人入城。

  姚義湊上來,小聲問,「少主,你是不是又想打抱不平了?」

  孟成風無奈,實在不明白自己何時給姚義留下了這樣不知輕重的印象,索性用劍柄敲了一下他的頭,以作懲戒。

  「江湖的事咱們可以管,朝廷的事卻不能,我拎得清呢。」

  姚義揉著腦袋,「那你還不問始終就攬下昨晚那位公子的事。」

  「那是欠別人的,當然得還。」

  姚義氣得胸悶,「你就做老好人吧,早晚把自己賣出去,還幫著別人數錢呢。」

  姚義生了一路的悶氣,直到兩人到了南風樓,他抵不住咕咕叫的肚子,這才肯和孟成風說話。

  「還以為是多氣派的地方,不過如此嘛。」

  所謂的南風樓裝飾簡樸,十分普通,甚至不如姚義在明州見過的小酒樓,真是愧對了這個風雅的名字。

  他嘴上不留情,眼睛卻在別桌客人豐富的菜色上打轉。

  孟成風招來小二點了幾道特色小菜,還特意問了一嘴樓里的「佳釀」。

  「客官說的是小店的醉風飲吧,那可是好東西。」小二眉飛色舞,將自家招牌通天誇了一波,轉而卻嘆氣道,「可惜今日不討巧,三壺都叫柔嘉郡主定下了,真是不好意思,客官若有心,可下月初八再來。」

  入城不過半個時辰,這已經是第二次聽到柔嘉郡主的名號,孟成風不免對這位郡主有些好奇。

  但他在此待不了幾天,下月初八肯定是等不了了。

  「不知那位郡主可好說話,能否通融通融?」

  小二瞧著他,像是見到了鬼。

  「公子,這話您都敢說出口,小人佩服。」

  孟成風本來也沒報什麼希望,聯繫起拆城門那件事,更加斷定那位柔嘉郡主是個驕橫無禮的主兒。

  不過總歸跟他沒什麼關係。

  「既然緣分未到,那便算了。」

  天下好酒何其多,他不是個貪杯的人,也不在乎這一壺。

  小二卻沒有立刻走開,而是在一旁打量著他,似乎在思索什麼。

  孟成風被他盯得有些心裡發毛。

  「小二哥還有事嗎?」

  小二恢復常態,賠著笑,「沒事沒事,只是依小人看,公子若肯親自向郡主開口,或許也不是毫無機會。」

  他說完便退去,留下孟成風與姚義面面相覷,摸不著頭腦。

  似乎自靠近南潯城以來遇到的兩個小二都總愛說些讓人聽不懂的怪話。

  小二走開不久,南風樓的大門便被人推開,原本喧鬧的大堂里突兀地靜下來,食客們紛紛看一眼來人,又匆匆埋頭吃飯。

  「今兒生意不錯嘛,我要的酒備好了嗎?」

  女子著紫衣,一身貴氣,她腳步輕快,走起路來環佩叮咚,甚是悅耳,右手拿著一把中看不中用的劍,頗有紈絝子弟的氣質。

  小二見了她,手一抖,剛端出來的熱菜摔在地上,瓷白的碎盤子和青菜灑了一地,旁邊的食客忙道「沒關係」,生怕因為一盤不值錢的小菜惹上麻煩。

  「郡主來了啊。」小二一改臉色,笑著迎上去,「您要的酒早就備好了,就等著您來取呢。」

  沈蔚笑得很和氣,「是上好的醉風飲吧?這酒可是請城守大人喝的,要是聽白兄不喜歡,這南風樓我可就要拆來當柴禾了。」

  小二抬手擦了擦並不存在的冷汗,「郡主要的酒,肯定是頂好的,您就放心吧。」

  他轉身去取酒,沈蔚便斜倚在櫃檯邊,玩弄著手中之劍的劍穗。

  「難怪人人聞之色變,這郡主真是蠻橫無理!」

  姚義自認為已經說的很小聲,奈何滿座針落可聞,沈蔚突然抬頭向他們看來。

  姚義原本有些心虛,可自家少主坦然回視,他便壯起膽子瞪回去。

  樓里的氣氛突然緊張起來。

  沈蔚眼眸微眯,放下劍,走向他們。

  「你不怕我?」

  面前的女子笑容和煦,眉眼彎起的弧度甚至可以稱之為友善,如果不是周圍儘是諸如「完了」的低語,孟成風會以為她並沒有惡意。

  「郡主非虎非狼,也不是牛頭馬面,在下為何要怕?」

  自從以惡名稱霸南潯城以來,沈蔚就再未遇到如此耿直不做作的男人,哪怕是心裡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的沈聽白,明面上也不得不假以辭色。

  可現在面前就是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竟敢當眾挑釁她。

  用總裁文的話來說,這個男人成功引起了沈大郡主的注意。

  沈蔚自然地在他身側一方坐下,彷彿兩人是在他鄉重逢的多年故友。

  「公子看著面生,是才到南潯吧?」

  孟成風不明白刁蠻郡主為什麼突然轉變了態度,他收回思緒,仍是不卑不亢地看向沈蔚。

  「在下的確才到南潯城,但短短半個時辰里,已數次聽聞郡主之名。」

  沈蔚擺擺手,頗有些不好意思。

  「百姓愛戴罷了。」

  周圍的人通通臉色發青,幾句話的功夫,已經偷偷溜了好幾個。

  本來沒什麼反應的孟成風也有些發怵,就像有人在他耳邊催促,「快跑,不然就來不及了!」

  他強作鎮定,心道一個沒兵沒權的郡主有什麼好怕的,大不了一走了之,她還能隻手遮天不成。

  「郡主大概是誤會了民意。」

  不等他說完,沈蔚先一步搶過話頭,「公子到南潯城來可是尋親?有住處嗎?」

  孟成風知道她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但他並無意得罪這條地頭蛇,索性順著沈蔚的話往下說。

  「無親無故,遊山玩水罷了,住處也暫未定下。」

  「我府中寬闊,不如就住我府上吧。」

  「什麼?」孟成風怔住。

  小二已經取了酒來,冷不丁聽到這句話,手一抖,托盤上的酒壺傾倒,一壺好酒就要遭殃。

  孟成風下意識長臂一攬,撈回酒壺,穩穩放回桌上。

  「郡主不要說笑了。」他鎮定下來,總覺得此人堂堂郡主,不至於初次見面就如此無禮。

  「我可沒有說笑。」沈蔚目光灼灼,換個性別就是登徒浪子,「不過我也沒有強人所難的習慣,公子若願,我想鎮南侯府不難找。」

  她起身,目光掃過桌上那壺酒。

  「至於這壺酒,就當作信物贈與公子吧。」

  沈蔚拿著剩下的兩壺酒悠然離去,口中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心情極好。

  周圍的人紛紛投來憐憫的目光,卻又有些害怕似的,不敢明目張胆地盯著孟成風。

  小二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公子,你還是快逃吧。」

  孟成風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還是掉進柔嘉郡主的坑裡了。

  就在滿樓的人都在打賭他是打算往東跑還是往西跑的時候,他卻抬頭問小二,「請問鎮南侯府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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