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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駕崩

  到聚齊的時候,  第一次參與配額討論的人里又加了一個鍾源。對此,公孫佳毫不意外,章熙有什麼大事兒不跟鍾源講,  那才是稀奇呢。

  東宮、政事堂、樞府離章熙都不遠,三人前後腳都到了,  到了之後彼此打量一下,  都在猜:這是為了什麼事呢?

  章熙道:「坐吧,今天的事不是一兩句就能說完的。」

  那就是大事了?三個人都有點緊張了。章熙雖然是個比較好說話的和□□帝,但是他心裡一向有主意,也許是太子當得太久了,他養成了一個「開口前要想好」的習慣,與他議事一般都比較簡短,他說「不是一兩句就能說完」,事情就比較難弄了,至少得是個複雜的工程。

  畢竟,章熙召霍雲蔚跟他說要把南方士人也引入的時候,  也就這位小老弟知會了一聲,  兼解釋了兩句這樣做是必要的,要「當與天下士人共治,南方士人也是士人」,剛好與霍雲蔚一拍即合。

  章嶟忍不住看了公孫佳一眼,  公孫佳對他點點頭。就聽章熙兩三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一口氣引入易生事端,  將南方士人拒之門外更是不妥,  一旦各懷心思你爭我奪又易成黨爭。不如給各州縣定下名額。」

  霍雲蔚心頭一松,  那敢情好!他首先表示了贊同:「這樣周到!只是如何分配名額,不太好安排,多了少了都易生怨懟。」

  章熙道:「就是要你們來議此事。都說說吧,  有什麼想法。」

  鍾源先不說話,聽霍雲蔚說按照人口,章嶟則以為:「朝廷不是對各州縣有品評的么?按上縣多少、中縣多少、下縣多少更合宜。」他倆這說的有點差異,其時,州、縣的中上下三等,主要的說不定標準也是人口。但是霍雲蔚說的按人口就比較細,是按實際的人口數乘以一個比例,章嶟的演算法更粗糙一點,因為同一等級的行政區劃里,不同的地方人口可能不同,章嶟都給它算成一級的。

  舉例來說,萬戶設縣,一萬也是縣、一萬兩千人也是縣,如果你說每千戶可以有一個人,按霍雲蔚的演算法,這兩個縣就是一個十人,一個十二人。按章嶟的演算法,就是都是十人。以此類推。

  鍾源才慢吞吞講:「陛下,他們說的都有道理,但是……按著戶數選出來的人,他們沒做過官,一忽兒宣到京里來,什麼都不懂、除了鬧事什麼也不會,有什麼用?」

  章熙問公孫佳:「你說呢?」

  公孫佳道:「除了官員,太學也可以這麼選。等太學生學成了,也可授官不是?」太學生做官也是個傳統了。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官,比例還是有的。如果從全國選拔太學生,讓他們熟悉一下京城官場的環境,那也是不錯的。不過太學生里,各地的比例也是失衡的。

  第一次的會議,沒有議出一個結果來,只達成了一個共識——按比例配額,可以!

  與會的人也都看清了章熙的心:他沒有召京派的官員來議這個事,可見還是與老鄉們更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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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雲蔚從宮中出來之後心情複雜,既輕鬆於章熙有了思路且辦法不錯,又有些惆悵,因為這代表之前他做的事仍然有缺陷,需要快速的改進。

  在宮門登車前,霍雲蔚道:「今天不見客。」命管事將門上的人勸回。管事騎馬先回府門去勸離訪客,霍雲蔚回府的時候,門上就清凈多了。他沒有開府,也就沒有什麼府內事務要辦,扶著小廝的肩膀下了車,冷不防小巷子里跑出一個人來,遠遠地喊著:「相公!晚生有要事求見相公!」

  霍雲蔚擺擺手,護衛上前要驅趕來者。來者急切地喊道:「相公大禍就在眼前了,難道還不知道嗎?」

  很標準的說客或者自薦者的說詞,一本史書里能看到八個這樣的情節,霍雲蔚目不斜視抬腳就走。來人在兩個護衛的胳膊肘里喊:「您放棄了朋友,以後還會有人信任您,願意為您驅使嗎?」

  霍雲蔚猛地站住了腳:「帶他過來。」

  人帶到面前,霍雲蔚道:「怎麼是你?」

  來人有點驚喜:「相公還記得晚生嗎?」

  霍雲蔚將他帶到府里,問道:「周廷讓你來做說客的?」

  來人叫張幸,也姓張,但卻與周廷的外甥張元除了姓一樣之外沒半文錢親戚關係。張幸是個遊學京城的士人,比張元大一輪,今年二十九了。他出身寒微,小名叫「杏郎」,沒別的意思,就是要取名兒的時候他姨給他娘送了一籃杏,就叫了這麼個名兒。往戶籍上登記,就叫「張杏」,他是在人家私塾邊兒上硬摳著旁聽開的蒙,學了點字之後嫌這名字不好,自己給改成了「張幸」。

  他人很聰明,雖然是旁聽的,也學了不少東西,只是無人資助他讀書,他正式開蒙是在十歲上,私熟先生見他天天蹭聽,許他進屋在角落裡放一張桌子而已。後來發現他確有天賦,長得也還端正,就當他是半個弟子,常給他書讀。

  開蒙晚,又沒什麼後台,張幸幹什麼就都比富家子弟慢兩拍。當年,公孫佳曾經有過通過考試選拔屬官的時候,那已是好幾年前了,那會兒張幸還沒遊盪到京城。等到張幸遊學進京城,不但京城公孫佳選人選完了,連雍邑的坑都填得差不多了,黃花菜都涼了。

  等張幸到了京城,就只剩現在這一輪選用南方士人了。他還不是南方人,他是西邊來的,周廷又更看重門第,張幸偏偏是個祖宗三代都土裡刨食的窮鬼——第四代祖宗叫啥名都沒人記得了。張幸遇到張元,以年長十二歲的模樣硬撐著管張元叫「世兄」靠臉皮硬貼上去了。張元只因到了京城沒有幫閑,才勉強因為同姓留他當個清客,張幸才算在京城暫時有了棲身之所,哪知張元又被趕走了,這運氣真是差到了極了。

  張幸來之前還擔心霍雲蔚不理他,架不住霍雲蔚記性好,張元拜見霍雲蔚的時候,這個張幸就陪在身邊。

  張幸聽霍雲蔚提起周廷,忙道:「不是,是晚生有事來尋相公。」

  「年輕人,有話就說,痛快一點,別學那些個花架子。」

  張幸生怕他沒有耐性,忙說:「是。相公沒有發現,如今政事堂這幾位,只有您的根基不牢嗎?郡王是宗室,又一向不管事,說也只說好話、為宗室親戚討情,他最是安穩,整個宗室都會向著他。趙、江二人更不必說,百年望族,根深蒂固。便是公孫丞相,她有烈侯遺澤,自己也有功勛,戰場上拼殺出來的是過命交情、雍邑是她一手打造,她最年輕,手上的人卻是最牢靠——只聽她的。鍾樞密人不在政事堂,也與在政事堂無異,他的出身更不用說,又有聖眷,人也聰敏,公孫丞相領兵之前,年輕一代領兵最出挑的人是他。他們兄妹二人又親密無間、互為倚靠,且都是賀州勛貴的佼佼者,勛貴們也願意聽他們說話。相公您呢?」

  張幸頓了一頓:「您也是賀州出身,但是因為周廷,您與賀州勛貴已有了些嫌隙。您為人太耿直了,您看公孫丞相與鍾樞密,再無禮的紈絝,他們也不會過份冷落。您也有聖眷,可樞密是陛下的親外甥、親女婿。將來,公孫丞相與鍾樞密不願與京派起衝突,他們還能全身而退,您呢?原本,南方士人或許可以與您結盟,現在……」

  張幸攤了攤手:「且對南方士人而言,他們自己互相通婚,那才是他們的自己人。譬如周廷與張元,周廷要處置張元的時候,請示過您了嗎?沒有的,這事他雖然辦得蠢,可是其中親情不言而喻啊!相公,您有什麼呢?」

  霍雲蔚冷冷地道:「我有一腔正氣還不夠嗎?」

  張幸笑了,深深一禮:「正義到任用張元那樣不通人理的紈絝嗎?也是交易啊。」

  霍雲蔚老臉微紅,有些羞惱地說:「狂生!」

  張幸道:「不敢當!幸而不止有狂,還有點見解而已。相公對晚生,也要耿直一下么?」

  「你直說我傲慢得了!」

  張幸又變得乖巧了起來:「晚生不敢。晚生還有一言,不知相公是否願聽?」

  「說。」

  「相公該任用『自己人』,您與賀州勛貴相交,彷彿只看得起三、五人,這三五人里還有公孫丞相與鍾樞密,其餘人等只是泛泛而交,這樣是不行的。您該培植自己的勢力、為國選材,選真正的人才!南方大得很!天下大得很!並不是只有周廷與他的姻親、朋友吶!賀州勛貴人也不少,除了紈絝也有棟樑。各地望族亦如是。您又執掌吏部!公孫忙雍邑,樞密顧賀州,趙、江盯著周廷,正是您的好時機!」

  霍雲蔚沒有接他的茬,只是問:「你現在住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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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幸?」公孫佳微微皺眉,「張?」

  趙錦道:「與張元無關,是個破落戶。」

  榮校尉不安地動了動身體,說:「屬下這就去查!」霍雲蔚是比較值得信任的人,他一般也不敢在京城高官家放什麼探子,張幸的消息還是趙錦帶過來的。

  趙錦道:「已經查到了。」

  京派盯著霍派、南派不止一天了,這麼些年了,互相之間都摸著了一些套路。事情還是江家發現的,跟趙司翰一說,趙司翰就通過趙錦遞消息來了。霍雲蔚近來行為有些改變,這些公孫佳都知道,她說:「未必就是張幸有什麼,霍叔父要是自己還沒醒過味兒來,就不是他了。他是個聰明人。」

  頭撞南牆了拐個彎是正常的。

  趙錦道:「霍相公給他授官了,六品,吏部員外郎。」

  「哦……」那就不一樣了,公孫佳道,「知道了。」出來就當個六品,這玩兒不簡單吶!她一開始給蠢外甥的是幾品來著?

  趙錦適時地止住了話頭。

  單良嘿嘿一笑:「霍相公這是睡醒了吶?!」

  他嘴上一向不大積德,平時說話有點討厭,此時嘲笑霍雲蔚,卻讓趙錦聽起來覺得舒服。她輕聲說:「以前也沒睡著,只是目無餘子,如今終於會正眼瞧人了。」

  公孫佳道:「他是這樣的人么?」

  單良道:「您把他當長輩,他看您覺得您是人才,你們兩個相處當然不會覺得不痛快。先帝、陛下,都是他佩服的人,在御前您也看不出他的傲慢。您的外家是他的舊識,與他的父親相處也好,他當然不會為難。對別人么……」

  公孫佳道:「是么?看來是我離得太近反而看不清了,好在他現在醒過味兒來了,這就很好。不然接下來議事就要麻煩了。」

  單良道:「有陛下在,他不會不乖順的。」

  單良這話是說對了。

  此後章熙君臣幾人又數次碰面,霍雲蔚表現得極為正常,且與之前相比也更加的可親了。

  期間,章熙詢問了全國戶口數、各州郡戶口數與全國官員的籍貫問題。公孫佳對全國各州府郡縣的人口瞭若指掌,不過仍然說:「這些戶口都是陳舊的,戶部檔或五年、或十年一換,上一次還是四年前,這是四年前的數。雍邑的臣更清楚些,是去年的數。」

  章熙問道:「雍邑每天都搜檢戶口?」

  公孫佳道:「這幾年陸續有移民遷徙過來,每年都要核算墾荒田畝,賦稅,人口也就順便算上了。」

  章熙問道:「我不是免了雍邑的稅嗎?」

  公孫佳道:「那也得知道虧了多少呀,況且也到了該收稅的時候了。」

  章熙一笑。

  又詢問官員的籍貫問題,霍雲蔚也說了個大概的數字,並且自責沒能把所有的官員都記下來。章熙道:「這些哪能都記全了?知道個大概就好。五品以上你都知道,這很好。」

  章熙抽著比對了一些典型的地區的人口數與當地人做官的數量,心裡有了個數,又與幾人議了議,最終在八月初確定了官員的額度辦法:「還是藥王說的那樣,不定死了,有個保底,餘下的再各憑本事。不過,最近要往南方多洒洒水。某地、戶若干就要選員若干……」

  他說出了各地的保底配額數的數目,讓霍雲蔚記下了。他對章嶟道:「選官配額的事情現在還不能明詔發出,你心中要有數,照著這個來。把這個拿去,自己心裡有數就好。」

  章嶟道:「是!」

  章嶟又定下了循序漸進的策略,有張元的事,今年採用南人就停一停,緩兩年再繼續,每年推進一點,能在十到二十年之內達到這張配額就行。

  公孫佳問道:「太學也這樣么?各地的府學、縣學呢?」

  章熙道:「也這樣,這個可明發。」

  鍾源道:「那初入朝廷不諳為官之道的生手,怎麼辦?」

  公孫佳道:「我倒有個辦法,我那兒招的也都是生手,就先不讓他們做官,讓他們學做官。先拘在一起,俸祿我照給,讓長史教他們點規矩。看他們學的怎麼樣,再分發職務。」

  霍雲蔚一拍大腿:「妙啊!」早知如此,哪會讓張元惹禍?

  章熙也滿意地說:「還是你有辦法,就該這樣!既然是你的主意,這件事就交給你來做吧。」

  公孫佳推辭道:「臣管的事已經夠多啦,且臣也不會做官,怕教不好。再說,這麼些人我一個人也管不來,恐怕還要再設衙署,又要給他們挑師傅。有什麼樣的師傅就有什麼樣的徒弟,這……」

  章熙道:「你知道就好,就你了。你先把架子搭起來嘛!累了,過兩年再換別人,現在它就是你的了!」章熙看得明白,這個衙門交給誰,以後誰在朝廷就能有勢力。交給趙司翰等人,那他還招個屁的南方士人?交給霍雲蔚?現在就是刺激京派。鍾源是他心中的好人選,但是公孫佳既有這個主意又有這個經驗,她搞這些建設的東西有一套,就她了!

  而且公孫佳有一個霍、鍾二人都不及的優點,她公平,會作用合適的人,穩。

  公孫佳只得應下,說:「一年營建,二年上手,三年成制度,臣只管三年,從今年算起。」

  「人還沒到呢,從明年算起。」

  「是。」

  章熙長舒了一口氣,說:「召舍人,擬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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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太學生的配額問題發了明詔,朝野一片稱頌之聲,因為章熙在定配額的時候,把太學生的總體名額又增加了。賢明君主有教化之責,推廣學校也是一件好事,無論什麼人都交口稱讚,並無反對之聲。

  章熙聽完王濟堂彙報笑著對章嶟說:「路,我都給你鋪好啦——」

  章嶟的眼眶濕潤了,章熙道:「怎麼哭了?是啊,這麼難的事情,終於有了眉目確實該激動的。治國,最難的是治人啊!」

  章嶟想說不是,他激動的是這幾年來他一天比一天更能感受到父親對他的關愛和重視,親爹不是不疼愛他的,這種感覺是他人生前十幾年裡沒有體驗過的。不過他不想說出來,紀貴妃當年常說,人要有禮不好總膩膩歪歪的,父子天倫之情由心而發是天性,何須贅言?說出來像是故意討好似的,顯假。

  章嶟忍住了到了嘴邊的話,匆匆一抹眼睛,跑到案邊給章熙翻奏本去了。從去年開始,章熙就開始移了部分政務給他處理,有時候是親自示範批示,有時是給他一些不太重要的讓他來批。

  章熙欣慰地看著兒子,路鋪好了,兒子也不是不堪之人,可以了。剩下的事他想管也管不了太多了,就看孫子里能不能出個明君了。

  章嶟不曉得他爹對他的評價並不太高,心裡充滿了對父親的敬愛,此時的他根本沒料到沒說出的話卻成了他一生後悔的事——次年正月,章熙駕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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