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反對
江平章生平頭一次與敵酋達成了共識:公孫佳怕不是瘋了吧?
狼主公倒還好, 他對某一個丞相得了什麼瘋病並沒有任何的關切,瘋了更好。不過是南朝女人干出這種事兒來,狼主還是覺得有得熱鬧可看了。他抱起了胳膊, 掃射圍觀的人群。
江平章就不一樣了, 他閨女江仙仙與公孫佳是好朋友,雖然江平章私下懷疑過公孫佳與他閨女交好是有什麼圖謀, 但理架不住女兒認定了這是個好朋友, 他也不得不得對公孫佳多一點長輩的關愛。
公孫佳當眾拉了個男子手,這個還能遮掩, 她把人拽車上, 這要怎麼糊弄過去?!
江平章愁得頭髮都要白了, 回頭一看吳選,行,就你了!指示吳選:「你, 好生侍奉狼主,教他禮儀!」他自己火燒火燎地聯絡各主人士去了!頭一個就得跑去趙府!趙司翰, 你夫人快點請出來吧!江平章無論是出身、資歷都比公孫佳好看太多, 然而在政事堂里他是個新丁,資歷沒有公孫佳深,不能在政事堂里對公孫佳開炮,只能「功夫在戲外」。
同時, 圍觀的又不止江平章一個人。什麼跟著丞相一同出城的百九、僚屬啦, 什麼悄悄跟過來看熱鬧的百姓啦——樹上還掛著倆頑童,由於爬樹技術不夠嫻熟,掛樹枝上了,正等著人來救。又有許多京的小官小吏,乃至於商戶貨郎。
一個個看熱鬧都開心得不得了。
江平章只好當親娘沒有給他生一張臉皮, 硬撐著把狼主送進了四夷館,將四夷館大門一關,他自己卻跑得飛快,向章熙彙報了一下「已將彼安排入四夷館,安排教習、飲食等」,出宮就殺到了吳選的跟前。他要盯著吳選,一定要把這狼主的禮儀給教會嘍!
吳選道:「那是一方梟雄,下官若是打擾了,不同流合污就是要墜入深淵,恐怕死無全屍。百依百順,只怕連墜入深淵的機會都沒有就要被滅口啦。還請相公劃下個道兒來,什麼該奉承,什麼不許的好。」
江平章詫異地看了看這個長相清俊、眼神嫵媚的青年,哦!想起來了這是吳選。江平章道:「凡辱國格者不可為,其餘,隨他去!」
這是一國宰執的底氣,也是大國的自信,吳選認真地說:「是。」
江平章吩咐完吳選,先沖回宮去向章熙彙報,接著就殺到了趙家去找趙司翰:憋開心啦!快去看看公孫佳吧!
趙司翰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兩人繞了八句話,趙司翰才從江平章口得到了一個真相——公孫佳把元錚帶回家去了。
趙司翰奇道:「元錚本就是她的事,帶回去有何不妥?」
「牽著手!」江平章將重音落在了該落的地方,「還一起走!你竟說『有何不妥』?」
趙司翰也挺無奈的,公孫佳,名義上是他的繼女,然而從來不歸他養更談不上教導。對公孫佳指手劃腳?嫌命太長嗎?趙司翰從決定娶鍾秀娥之前,就對這些事情有一個很清晰的判斷了,那時候他爹趙司徒還在,說得就很明白:「不要想著『教化』,教化何須迎娶?」
大家就是為了面子上能混得過去罷了,管教?想啥呢?
趙司翰打著太極把江平章給忽悠走了:「敵酋尚在,此時不宜生出是非來!」
江平章不得不把這口氣給咽了下去,嘀咕一聲:「現在的年輕人,都在想什麼呢?」
趙司翰好脾氣地說:「她不是一般的年輕人,你想想,她會時候失過計較?」江平章勉強同意了這個觀點,仍然說:「大庭廣眾之下,有失體統!也不怕物議!」
趙司翰雖然也覺得公孫佳這事兒鬧得有點不好看,仍是說:「狼主面前,她就是體統了,怕什麼『有失體統』?」將江平章說得啞口無言是。公孫佳甭是狗屎運還是什麼,是這世上僅存的一個打贏過狼主的人,狼主來議和的時候你參她一本,是想幹嘛呢?
江平章嘆息道:「到底是個小娘子啊!你好好勸一勸吧,生父既逝,生母又不在面前護持,我等不能裝作不知的。」
趙司翰正色道:「江公放心,我這便與夫人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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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平章是相信趙司翰的,趙司翰的信用一直都很好,於是他跑去向章熙彙報今天的行程去了,留下趙司翰帶著鍾秀娥拚命的往公孫府去趕。
公孫佳要招贅,這事兒明眼兒一看既知,光天化日拉了個童養媳回府,就有點挑戰底線了。鍾秀娥在車上罵了好幾句:「小元這個小王八蛋,他什麼時候鑽的空子?」、「小潑皮,敢打我女兒的主意了!」
夫婦二人到得公孫府,卻見府外輻輳雲集,鍾家全家出動了——靖安大長公主打頭,五個公主連同她們活著的駙馬以及她們的兒子都被薅了過來。
為的就是一件事兒:心肝兒,你就看上他了?
元錚長得是不錯,帶出去也很有排面,公主們還挺喜歡他的,每次都賞他不少,從鎧甲到兵器到錢帛。可那不是因為這貨是守衛公孫佳的嗎?她們是為了外孫女/外甥女/小姑子/呀!這跟招女婿不一樣!後悔以前給元錚太多好臉色了。
五個公主站成一條弧線將元錚半包圍,她們的丈夫、兒子拉起了第二道弧線。
公孫佳說:「今天大家都好閑!來喝茶嗎?外婆那裡貢茶不會比我的少呀!來人,上茶。」讓公主們全家坐下喝茶,同時輕描淡寫地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一個位子讓元錚坐過來。
元錚兩隻耳朵熱得能融化掉冰塊,疾步上前,啪一聲坐下了,穩穩地就釘地當地。氣得鍾佑霖顧不上他好看,指著元錚問公孫佳:「你咋就選上他的捏?」
一著急,他把十年沒說過的賀州口音都給漏出來了。
公孫佳道:「什麼?」
說到這個,鍾佑霖就有話講了,他的表妹,什麼什麼都是一等一的,怎麼能配個小元?得是名門望族、仕林賢者、儒將風範,還得聽話會照顧他表妹!元錚一條也沒占!鍾佑霖很生氣,當年看到小小胡姬的憐惜全沒了,理直氣壯地說:「你要選夫婿,也不必從自己家奴中選!」
端的是擲地有聲,且毫不顧忌元錚的感受。
公孫佳拿手杖敲地,道:「哎哎哎,有話沖我,你沖他幹嘛?!」
靖安大長公主不淡定了,女生向外她看得多了,從沒想過自己的外孫女會有這一天!大長公主含蓄地問:「他哪兒好啊?」
二舅三舅……直到小舅都說:「你別衝動!他沒啥好的。男人嘛!多的是!誒,說你呢!你小子,躲我們藥王背後了還!看把你能耐的!」
公孫佳有點不太開心了:「都說了沖我來,人在這兒,你們當著我的面兒埋汰人,想什麼呢?」頓了一頓,才跟大長公主解釋,「外婆,事兒不是這麼算的。在我這裡,陰陽不與外面同。不干他的事兒,是我把他拖到這個地步來的,他就算想反抗,也是不能夠的。不找決斷的人反而找不能做主的人,這可不是正大光明的做法。有事,沖我!」
元錚直勾勾地看著她,公孫佳道:「我看你們也夠費勁的,怪不得在朝上總是被人擠兌。凡事都有個抓手,你們怎麼總是放掉抓手?譬如這件事,你們說他就不對,難道他能脅迫我?還得是我的主意!別欺負他。有話跟我說。」
完嘍,女生向外,鍾保國一屁股坐在地上爬不起來:「哎喲!妹夫啊!我對不起你啊!」
大長公主嫌他丟人,罵道:「滾!你本來也沒本事管教藥王!」鍾保國麻利地滾起來縮在了親娘身後。大長公主和氣地問公孫佳:「你想好了呀?」
鍾秀娥就是這個時候帶著趙司翰來的。鍾秀娥對元錚的印象很不好!這貨裝丫環在公孫府混了那麼長的日子,後來沒打死他是看在公孫佳的面子上!現在居然敢撬她女兒!當個家將,鍾秀娥就忍了,公孫昂在世的時候就有對有能力的部將寬容的做法。撬女兒的完全不同!
鍾秀娥與鍾保國等人有著一樣的想法: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多得是!哪怕這個男人他長得怪好看的!可在這些人面前,「好看的人」從來都是不缺的,甚至已經多到了吃一碗倒一碗的地步。看著好看,收做面首嘛!何必弄到家裡來?不是鍾秀娥說大話,她閨女,皇子都配不上她!
鍾秀娥不信趙司翰說的她阻止不了這件事,她認真地問公孫佳:「你真的啊?」
公孫佳完全沒看透親娘的眼神兒,也認真地回答:「我什麼時候不認真啊?」
鍾秀娥也湊到兄弟一起,抱頭痛哭了。
哭到一半,宮中來使,章熙賜了元錚錦袍、兵器、良馬、文房四寶。臉上還掛著淚的兄弟姐妹幾人,獃獃地看著宮使來了、宮使又走了,大門關上的時候,他們哭得更大聲了!
靖安大長公主站了起來,踢皮球一樣挨個兒踢了,將人踢到牆角,她說:「那也要準備準備啊。不能太倉促了,要給足人名份吶,不能因為人家爹娘都沒了,你就欺負人家,哈。我找人打個卦去。」
說完,帶著兒女子孫一道煙兒地走了,她又沒有去看神婆,而是半道上就下令:「我要進宮!」趙司翰一句話還沒說上,終於見識到了賀州的鄉俗,他本想留下,被鍾秀娥一把抓了走。還以為要出醜,不想在公孫佳面前哭得亂七八糟的鐘家人一路上一點也沒鬧,鍾秀娥甚至在車上擦了把臉。
她不快樂極了,誰家女兒不想要個名門子弟呢?她,皇帝的表妹,先帝的外甥女,不夠給女兒找個世家子嗎?咋的?閨女給個家將?不行!
趙司翰道:「她從來就沒有癲狂過,比你更有主意。我雖不解其意,你也不必這般驚惶。」慢慢地將人勸住了。鍾秀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錯呢?怎麼就看上他了呢?除了長得好點兒,他還有個啥?」
趙司翰道:「孩子長這麼大,夠辛苦的了,她要覺得賞心悅目,也未嘗不可呀。您不是常擔心她不快活嗎?」
「那也不要這種快活!」鍾秀娥擰著手絹兒說,「要不是藥王護著,我非打爛了他不可!」
趙司翰唯有搖頭嘆息。鍾秀娥卻又想起來了:「藥王向你要過大娘幫她,你也不肯,大娘也不肯,你給我找出一個人來,我送到藥王那裡去,不然我不放心!」
趙司翰只能哭笑不得地答應了,心道,你送過去的人,她能讓這人看住她才有鬼了呢!
公孫府里,公孫佳比這些親戚還要從容,她丟給元錚一本書:「別發獃,看看,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一旁單宇圍觀了全過程,她隨著公孫佳見識過不少大場面,但是顯然對鍾氏缺乏客觀的認知,結結巴巴地問:「君侯,您、您不管、管大長公主他們了?」這些人想要鬧,能量也是很大的,能把皇帝煩死的那種殺傷力。
公孫佳道:「不用管,有人製得住她們。」
單宇只好代元錚再次發問:「誰還能管得住公主們呢?」
「唔,宮裡有份量的人多著呢。準備給太后的珍玩,她要遷居了。你這麼啰嗦做什麼?讓他們再搬張桌子過來,將旁邊那間屋子改裝一下……」
阿姜看著她這麼冷靜,都快要哭了,哪家女兒將郎君牽進府之後是這樣的?她輕咳一聲,提公孫佳:「您別不管小元呀。」
「我這不是管著呢嗎?」公孫佳說,「都安排妥了,才能玩呀。」
完嘍!一點情趣也沒有嘍!阿姜兩眼充滿了絕望,元錚卻覺得很有趣,陪著讀了半天的書,兩人都不出聲,默默地一個讀書,一個看奏本,看到吃飯的時候,再坐在一起吃飯。阿姜覺得這氣氛也太怪了!
到了晚間,元錚回單良的院子里,公孫佳自己在上房歇下。第二天,公孫佳再帶著元錚去上朝——今天本不是大朝,但是要接待狼主,於是把朝會的排面也擺得足足的,元錚也得入宮。
也不知道是吳選教得好,還是狼主學得快,這一天的朝會上狼主與章熙見面的場景堪稱和諧。除了狼主沒有下跪,只做了個叉手禮,一切都很完美。章熙很開心,允許了狼主在這「物阜民豐」的□□上都里遊盪,見識一下帝國的強大,免得再生出什麼反叛的心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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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說,他會知道畏懼嗎?」
狼主仍被吳選帶去逛街,章熙卻在宮裡問他的重臣。
延安郡王頭一個說:「要是臣,就什麼都不管了,安心做一賢臣就好。」
霍雲蔚道:「非我族類,他畏懼不畏懼又有什麼關係?」
一個一個的答下來,輪到公孫佳的時候,她說:「看到這麼多的好東西,就更想搶了。」
將幾位同僚氣得臉都脹紅了。章熙卻笑了,他想起來皇太后對他說的話:「藥王做事向來有理有據的。論朝政,或許不如你,論家宅,她明白得很,不明白的姑娘,活不到現在。」
正因為有皇太后這個話,章熙也覺得十分有道理,他沒有理會姑母的挑剔之心,反而賜了元錚許多東西以示自己的態度。
公孫佳見政事堂意見也沒有統一,與章熙打了一會兒太極,說:「情勢不同,想法一日三變都不奇怪,何必強求今日就必要一個結果呢?無非是能教化就教化,不能教化就教訓。」
說得章熙一樂:「是這個意思了,不過現在,我要和!不必管什麼立后大典、太子大典!」指示江平章加快進度。
江平章出殿即舉袖,試著額角的汗珠,對同僚們說:「你們也不幫我一幫。」
人們做鳥獸散,公孫佳也趁機偷懶躲回了自己家,豈料在家門口卻遇到了熟人——吳選陪著狼主竟到了她的府門前。
作者有話要說: 自家大白菜要被豬拱了,都不開心。壓根沒想到,自家養的可能不是白菜而是豬,拱別人家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