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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立場

  秦王府設宴,  主客只有一個——公孫佳。

  秦王章昭把妹妹、妹夫請過來做陪客,自己與王妃兩個親自出來接待,他終於撈到了一個這麼正式的、章熙首肯的機會可以與公孫佳坦誠地交流一番了。

  章昭看不透公孫佳,  延福公主以前總拜託他照顧一下公孫佳,  他也覺得自己是照顧到了。回頭一看,人家好像不缺他這一把手,  危危險險地就蹚過了這些難關。公孫佳應該不是他的敵人,  但要說是「自己人」又好像差了那麼一點。章昭是很想通過妹妹、妹夫,把她變成己方的助力的。

  然而公孫佳滑不溜手,  看起來皇子們有什麼麻煩她都能幫忙,  但是絕不肯拜到某一人門下。這就難為人了。好在母親即將立為皇后,  自己就是嫡子,是未來的太子,是可以向公孫佳要一個明確的態度了。

  章昭準備得很充份,  菜色都提前打聽好了,歌舞伎樂俱全,  他還準備了一些小趣聞、小笑話之類,  保證這一場宴會讓人輕鬆又愉快。

  公孫佳被延福公主拖著到了秦王府,下車的時候還打趣延福公主:「嫂嫂,我丟不了。」

  「你是不會丟,但是會跑呀。」延福公主不客氣地說,  握著她的手與她一同入府。

  府里,  賓主敘座。公孫佳含笑與秦王妃見了一禮,目光在秦王妃的裙擺上掃了一眼。

  秦王妃竇氏是個幾乎沒有存在感的女人,章昭娶她的時候還是東宮庶子,章熙與紀氏還沒有鬧崩,章昭就是個「未來賢王」的配置,  妻子不需要太能幹,各方面看著差不多就行。竇氏也算是出身名門,但是從公孫佳打交道的那一批人里沒什麼姓竇的就可以看出來,她的娘家已經沒那麼顯眼了。她也是倒霉,前朝末年大亂,趙司翰是死了姑姑兼岳母,她是家族嫡脈被人屠得差不多了,剩下她爹一個光桿兒。舊族的名聲,有,其他的東西就別想了。

  新朝建立,搜羅「遺賢」,給了他爹一個清貴的官兒,清是清水的清,一直蹲到竇氏被選做了章旭的妻子,也沒見有什麼提升。竇氏也就一直默默地當個隱形人,她不討人厭,但是比起她來,討人厭的廢妃呂氏更有存在感一些。

  公孫佳現在卻看到她裙擺上的綉紋變得活潑了。害!都只看到她無趣,誰知道她的內心呢?

  賓主坐定,章昭先是勸酒,他勸酒也不硬勸,點到即止,接著是歌舞,熱鬧又不吵鬧。笑著說:「以後要麻煩丞相啦,我對兵事、狼主可是一無所知吶!」

  鍾源道:「二郎這是什麼話?議事的時候你都在的,怎麼能說一無所知呢?」

  章昭道:「我心裡總沒底。」

  延福公主道:「什麼有底沒底的?藥王在這裡,還能叫你心裡沒底嗎?」

  公孫佳笑笑,對章昭舉了舉酒杯,一邊竇氏還是堅持做個壁花。延福公主給公孫佳不停地使眼色,她也是服了,不懂公孫佳為什麼一直沒一句實自豪感。實在忍不了了,她說:「今天這兒沒外人,你就給我句實話,行么?」

  公孫佳也沒有裝傻,看看章家這一對兄妹,說:「好,嫂嫂想要什麼實話?」延福公主腦子裡翻江倒海,想問的可太多了,她也鬧不明白公孫佳這還在猶豫什麼!更不懂都已經把章昺給幹下去了,明擺著是章昭要上位了,還不好好把握?還有,為什麼不帶一帶章昭呢?

  腦子裡轉了老大一圈,鍾源對延福公主道:「你要是看不透,就先別插言,更別插手。」

  公孫佳笑了,看來鍾源也不知道這全貌,還以為是普通的拉近關係。她不想讓鍾源為難,問章昭:「秦王心裡要什麼底?紀氏已敗,天下將有新有國母,我看不出來秦王有什麼好不安的。」

  「這……」

  「打從紀炳輝撩惹四方,殿下就前程似錦了,還要別人插什麼手呢?」公孫佳慢條斯理地說,「至於『一無所知』,就更有趣了。宮裡所有的師傅,無論文武,教授講解都比我強,我的師傅就那麼兩個半人,也不及宮中的師傅。」

  延福公主發出了一個單音節:「可……」

  「到了殿下們這一步,就不是『學』而是『悟』了,」公孫佳耐心了一點,乾脆點明了,「這個誰都幫不了你們,在陛下身邊,不是『揣摩上意』,那是王濟堂該乾的事。我們,」她指了指鍾源和自己,「想著怎麼做事。殿下呢,該想的是『陛下為何要這麼做』,別走岔了路。至於庶務細節反在其次了,那些個東西,只要你想明白了現召人來問都能看個大概。所謂提綱挈領,不知綱領,管中窺豹,倒也能學到些本事、贏點誇讚,對沒品級的小吏那是足夠的。殿下要的,可不是一個能幹的小吏的考語。」

  章昭不斷地點頭:「原來如此。」

  「想做實務是好事,殿下想做實務的本意是什麼?要是為了能將事情看得更明白,做事手上有準星,早給殿下安排了。殿下沉下心來,陛下這不就安排你做事了么?這一遭是煉心,這一程是必得走的。陛下坐得那麼高,他什麼都看得見。我們看的,終究是淺了一層,殿下要跟我們學,路就走窄了。殿下是要做能臣還是賢臣?別的都能教,只有天家父子相承。殿下想想陛下當年在東宮是怎麼做的?他可是二十年沒出京城啊!」

  章昭深吸了一口氣,離席鄭重一禮:「多謝指點迷津。」

  公孫佳道:「殿下不如想想見了狼主要怎麼做吧。」

  章昭訝然道:「要我做什麼呢?我以為阿爹只是要我露個臉以示重視。寧可裝個平庸之人,不可真的示人以短。狼主能有如今這般成就,恐非易與之輩。我沒與他打過交道,不該由我來主導。」

  公孫佳做了個「請」的手勢,請他坐回席上,笑道:「殿下這話就入道了。只要知道發生某事的時候該與某人商議,議著議著這事兒殿下也就能弄明白了,以後就會越來越熟練。」

  延福公主笑了:「二哥,藥王從來不打誑語,別人說這些話會是推脫,她說了,必然就是這個道理。」

  鍾源道:「二郎,最正的道理都擺在明面上,看起來像是廢話,直到碰了壁才會發現是至理。」

  公孫佳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尖說:「你們兩個不要在中間糊來糊去啦,我就是這麼一步一步走過來的。雖然讀過書,作詩要養代筆,雖然研究過兵法,從來不自己上陣殺敵,也好好地活到了今天。」

  她往後一仰,雙手一攤:「你們是不識字還是沒讀過書?我不明白,你們急什麼。之前不必說,之後更不必講,君臣父子,倫理綱常,一切依禮法而行,君臣之份已定,我永遠站在陛下那一邊,有什麼好擔心的?誰要反對陛下的決定,我們是不會答應的。」

  章昭之前表情十分豐富,從熱情,到緊張,到嚴肅,到驚訝,再到愉悅,走馬燈似的變。待公孫佳仰在靠背上之後,他的這些表情都消散了,代之以一股輕鬆,彷彿卸下了一個大大的包袱,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鍾源也終於放下心來,他知道,章昭要的,其實是公孫佳這最後一句話——站在章昭這邊。有這個立場,不管公孫佳說什麼,章昭都能接受——滿意不滿意的另說。

  鍾源更知道,章昭並不是章熙心目中期望的太子模樣,矮子里拔高個兒,就是他了。所以章熙最近打定了主意,公孫佳才肯勉強接了這個活。公孫佳總不能說,你是一個不得已的選擇,你沒冊立前我一個丞相還是個女的我幫著你咱倆一塊兒完蛋。

  歸根究底,是章昭天賦比起他爹章熙差了一截,又沒有像章昺那樣有大家容忍不了的大缺點乾脆聯手讓他滾蛋,好又沒有那麼好、壞也不算壞,搞得大臣們接這個盤子接得不痛快。沒了那個衝勁之後,就乾脆專心搞自己那一攤子去了。

  兄妹倆對望一眼,公孫佳對鍾源使了個眼色,示意自己能應付得了,鍾源的眼神里有那麼一點無奈。章家兄妹倆心是心頭大石落地,相視一笑。場面和諧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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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昭心情一好,人就更穩重了,狼主人還沒到,章熙就已經對公孫佳表揚了章昭:「二郎近來像樣多了。」

  公孫佳不置可否,倒是向他提起另一件事:「陳王最近活潑了許多,喜歡打獵不失父祖風采,不過梁安是個名將的胚子,陪他玩耍下去就要廢了,調梁安北上到他哥哥梁平麾下為國效力如何?」

  章熙臉上頓時沒了表情,章昺最近很是放縱,畋獵、醉酒、納妾、聲色犬馬都湊齊了。那也是親兒子!親自放棄了他之後,章熙又有那麼一絲惆悵,一直縱著他,不知壓了多少彈章。

  一旁章昭道:「狼主朝賀在即,邊關暫無烽火,就讓大哥高興高興也沒什麼。」

  章熙長嘆一聲,欣慰地對兒子說:「二郎長大啦。藥王啊,這個事聽二郎的吧。」

  公孫佳於是提出調舊部王金龍的兒子北上:「武備不能丟,年輕一代該不斷培養。」

  章熙道:「這個你與大郎商議去,我不管。」

  「是。殿下要同去么?」

  「去吧。」

  章熙覺得找對了人,放心地讓霍雲蔚繼續在吏部里給朝廷引新血,讓章昭最近就跟著公孫佳混,也不用管狼主到沒到了。等混完了接待狼主,再安排章昭跟著霍雲蔚觀摩觀摩。過一陣再安排章昭與江平章見識見識。

  大概就能讓章昭囫圇個兒地把朝廷主要勢力摸清楚了,接著就能入主東宮參政議政了。

  背負著章熙這樣的期望,章昭也沒有掉鏈子,先是跟著公孫佳、江平章出城迎接狼主。這個安排是有講究的,章昭負責「身份貴重」,公孫佳負責「上次就是我打的你,你老實點」,江平章就負責「咱們談談條件吧」。

  到了這一天,公孫佳這外貌看起來雖然不像是個能打的樣子,一介紹完身份,狼主這邊的氣息都為之一斂。

  兩國通使,互相打嘴仗是慣例了,哪怕一方是所謂「蠻夷」,其中精英也不乏學識淵博者,沒有被一邊壓著罵的道理。但是因為公孫佳帶著這個身份出現了,狼主這邊的使者打嘴仗都客氣了幾分,只暗諷你們道路都壓壞了,打仗不容易吧?消耗挺多的吧?要愛惜民力呀!

  江平章這兒也不客氣,反問:「貴國道路想必很寬闊平坦了?」

  元錚冷不丁地回了一句:「他們那兒我看過,沒幾條好路。」

  這就很尷尬了!被諷刺的人卻一點尷尬的樣子也沒有,大咧咧地說:「沒路也跑得起來。」

  一番唇槍舌箭過後,狼主等人被迎入四夷館安置在了最大的一處院落里。江平章仔細,派人給他們講了一下京城這裡大致的律條,反正就是:出去可以,畢竟我們不能軟禁使者,但是你們最好不要落單,並且我們有宵禁。不要在京城調戲婦女,不然大家難看。買東西要是錢不夠了,我們可以提供。當街鬥毆會被抓。之類的。

  派的這個人就是吳選。吳選口齒清楚條理分明,三言兩語就給說明白了。狼主掃了他一眼,上下認真打量,旋即將他丟到一邊——他發現了更有趣的事。

  狼主長得粗獷眼睛卻毒,見一路「護送」他來的元錚自從到了郊外周身的氣息都變了,從郊外直到四夷館,他就看出來了,元錚的眼睛直往公孫佳身上瞟。喜歡的眼神是掩飾不住的,狼主摸了摸下巴上的鬍鬚,笑了。

  有趣。

  他揚聲道:「小將軍,進來喝酒嗎?」

  元錚一板一眼地道:「狼主請自便,末將自有去處。」

  「你要回家嗎?那得空我去你家。」

  章昭抄起手來圍觀,想看這狼主還能整出什麼夭蛾子來。只聽元錚答道:「我沒空。」就悶頭站到公孫佳身後去了。章昭微微皺了一下眉,狼主代他發問了:「小將軍與丞相好生親密。」

  狼主這純是故意的,相較於元錚的眼神,公孫佳就淡定許多從頭到尾沒太大變化,狼主甚至不能確定公孫佳的態度,所以說出來刺那麼一下想看看元錚的反應。豈知公孫佳回答了他:「那是當然啦,他是我的人。」

  當著皇子與另一個丞相以及四夷館諸多官吏的面,居然說朝廷的將軍是「她的人」?狼主也很意外,據他所知,這南朝不是這麼個演算法的吧?朝廷官員不是歸皇帝的嗎?

  公孫佳一挑眉,握住元錚的手:「我們回家了,您先安頓吧,有什麼事兒只管跟他們講。陛下知道您旅途勞累,請您先歇息,明天在宮中設宴款待。殿下?江公?」

  章昭和江平章像兩條吃食的錦鯉一樣張圓了嘴,眼睛死死盯著公孫佳的手,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江平章要說話,那得是斥責的,讓他看到自家兒女握著另一半的手他都得說一句不莊重。場合不對,人也不對,江平章梗住了。

  章昭更有點像夢遊,心說:你這是要幹嘛?

  公孫佳登上車,揚長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章昭的問題在於,他不是完全的拉胯只是沒有那麼好。特別慘的中等生。

  公孫佳的嘴,騙人的鬼。如果你發現她說話前後矛盾或者假大空,不要懷疑,一定是在忽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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