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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進步

  元錚咔咔走到坐榻邊,  利落地坐下,坐得板板正正的,腰挺得筆直,  雙腿併攏,  雙手放在膝上。

  模樣兒正派極了。

  公孫佳翻了個白眼,往果盤裡捏了顆紅果把玩,有種你就這麼坐著!

  元錚低下頭,慢慢地說:「鍾八郎與唐王相約圍獵,  原本動靜不大,只帶了十幾個人,  幾條獵犬、兩三隻鷹。出城前卻被秦王截住了……」

  背後的勾當元錚並不了解,只描述了他的所見所聞。反正是章旭與鍾佑霖本來哥倆好要出去玩的,  鍾佑霖對圍獵是不感興趣的,  天還冷,  不過章旭特意相邀,還說弄了兩條好狗。鍾佑霖對元錚說過,他是看中了這兩條狗才答應的,  拜託元錚一定幫他贏來——他想拿來孝敬給他爹鍾保國。鍾保國好這口,  將領們的共同愛好也就是兵馬鷹犬之類了。

  本是兩個人的事,  先被章昭「巧遇」,  章昭也說是要打獵,他還帶著弟弟章普,這哥兒倆一向親近。鍾佑霖說,  得是他和章旭比賽,他贏了就拿狗走人,別人不許與他爭這個,其他的隨便。章旭等人也痛快地答應了。

  一行人剛出城,  又撞上了章昺和章旦,他倆倒不是一起的,就這麼「巧」,又遇上了。

  章熙兒子不算多,成年的五個全齊了。老大章昺現在成了個光桿兒,老二章昭與老三章普湊到一塊兒,老四章旦撥轉馬頭跟老五章旭并行。三個人分成了三撥。

  打獵的時候就精彩了,章旭這裡的是梁平,鍾佑霖借了元錚,最後是元錚獲勝,鍾佑霖拿了彩頭很高興,沒有注意到章家兄弟幾個互相之間已經很不友好了。章昺與章昭兩個人都帶了些好手,但是這水平在元錚看來就是菜雞互啄,偏這兩人還在爭。

  「一隻兔子,身上插了兩支箭,都爭說是自己先射中的,」元錚低聲道,「八郎只以為他們是賭鬥獵物爭輸贏著急了。」

  公孫佳二指一松,紅果落回了盤子里:「他們哥兒倆不合了三十年,爭鬥也有十年了。這算什麼熱鬧?」

  「陳王眼中有殺意。」

  公孫佳身子微微傾了過去:「你看準了?」

  「是,」元錚的手從膝上拿了開來,單肘撐在小桌上,半個人斜了過去,「不會有錯。不止是恨,就是殺機。」

  公孫佳點點頭,這倒不愧是紀家的外孫了:「他拿什麼去殺呀?嘖!再鬧下去,秦王死不死我不知道,他可是要死了。你還看出來什麼了?」

  「唐王似乎有求於八郎,不知道是什麼事兒。八郎該小心。」元錚欲言又止。

  公孫佳問道:「有話就說,怎麼吞吞吐吐的?」

  「宋王有些奇怪,」元錚說,「要當心他。」

  宋王章旦,排行第四,他之前過得比章旭還不如。他的性格比章旭有特點多了,最擅長的就是冷場、把場面搞砸,別人開心喝酒,他能黑著臉一聲不吭拿倆烏黑的眼珠子瞪得人食不下咽。孤僻,久而久之,也就沒什麼人帶他一起玩兒了。

  章旦比章旭幸運的地方在於,他親娘好歹把他養到十二、三歲才撒手人寰。倒霉的地方也在於此——他娘是個不會站隊的主兒,跟紀氏也不親近。紀氏向來是不與人交心,吃喝不缺你的,關心就沒了。沒個人罩著,在紀氏主掌的後院里,章旦母子的生活也就可想而知。

  等親娘死了,章旦的性格就更孤僻了,要公孫佳說,他的文武才略並不算差,但能一直不入章熙的眼,章熙把章旭放出去做刺史都沒放他出去,封王開府比弟弟還要晚。小的時候,延福公主甚至叮囑過公孫佳:「別跟他一塊兒玩兒。有事兒寧願找大哥也雖找四郎。」

  「他?」

  元錚認真地說:「他的眼睛,像毒蛇。」

  「知道了。」

  元錚站了起來,肅容走到公孫佳的面前,說:「我該回去了。」

  公孫佳往後仰了仰,說:「唔,等一下,把單先生、彭先生、阿榮他們都叫來,唔,老薛也叫來吧。連你,一起議一議。」

  「是。」

  公孫佳想得很簡單,東宮現在還沒主兒,皇帝的兒子肯定會爭,只要上位的不是章昺,她沒有什麼可著急的,還是做好自己手上的事兒更重要。她號稱「開府」,實則屬官還沒填滿七成,武職她手上倒是有人的,文職還是零零星星的湊不上人。而她現在轉向的重點就是做好這文職的事情。

  還不得召集自己人幹活?

  元錚抿了抿唇,沒再說話,匆匆去了。單宇左顧右盼,狠狠心,小聲對公孫佳說:「小元的意思是……他要離京。」

  「什麼?」公孫佳驚了一下,「離京?幹嘛?」

  對上單宇的眼睛,公孫佳突然明白了:「哦……」是回邊境去。元錚是邊將,這次是回來述職的。單宇道:「那什麼,讓他這麼早就回去么?不過個年什麼的?」

  公孫佳不語。直到元錚與單良等人重又折回,她也沒給單宇一個答案,單宇給了元錚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各人落座,公孫佳開口便是:「我要經營雍邑,當先修路、疏通運河,然而我的府里缺人,怎麼辦?」

  單良道:「這麼著急么?」

  公孫佳道:「春耕農忙時是不應徵發的,現在正合適。路修好了才好營建雍邑。我有規劃,缺做事的人。」

  各地官府做徵發都是熟手了,公孫佳缺的是自己的府里相關的人員盯著這事兒。相府可設六曹,對應六部,又有長史、祭酒等等職務,儼然一個小朝廷,只是很袖珍。相應的負責人及其下屬,就是與六部、地方對接此事的。

  她的規劃很精細,是徵發沿途民力而不是從全國各地徵發,一段一段地修,而不是全路同時開工。這一段修完了,就遵守章熙的「免賦」,以恢復民力。這樣的規劃是很好的,再好的規劃也需要執行力做保證。有人盯著跟沒人盯著,它就不一樣。

  單良道:「正好考試?」

  彭犀道:「不可,若是小事,考完即任倒是無妨,新考之人可是從來沒做過這麼大的工程呀!都是生手,接這麼大的事情是一定會出紕漏的!而營建副都,恰恰是不能出錯的。」

  單良道:「那怎麼辦?等到現在,沒什麼人來薦呀……咦?怎麼沒有人拿著薦書過來呢?照說,一旦開府,除了自家任命,也會有薦書的呀!」公孫昂開府的時候他就在,見識過的。

  公孫佳沉默了,這不很明顯么?在觀望吶!彭犀倒是不氣餒,給自己鼓鼓勁兒,說:「先考,擇一、二文學之士先充府內,要厚待他們,做個榜樣!京派中有經驗的人家有人肯投當然是好,沒有也沒關係,十步之內必有芳草!」

  公孫佳道:「可。這個你主持吧。」

  彭犀猶豫了一下,道:「是。」

  公孫佳最後才輕描淡寫地說:「皇子們,沉不住氣了。」

  單良道:「那跟咱沒關係,只要不是陳王,誰都行。」榮校尉跟著點頭,薛維一直插不上話,這會兒也搶了一句:「陛下更喜歡秦王。」

  只有彭犀說:「這是丞相的責任,您該催促一下陛下了。」

  「催促?」

  彭犀道:「這是丞相的份內之事,無論您是否與陛下有默契,上表又或是私下建言,至少要做一樣,否則就是失職。一個失職的丞相,是不好的。」

  「著啊!」單良一拍大腿,「君侯向陛下進言了,他們打著,咱們看著、干自己的事兒去。等他們打得差不多了,君侯的大事也做得差不多了,到時候誰都得看著您。」

  公孫佳道:「明白了。唔,小元,你要走?」

  薛維道:「邊境雖然沒有緊急軍情,也不能離得太久,是該回去了。」單良道:「不錯!你們在外面做得越好,君侯在京城就越穩!」榮校尉道:「再多給你兩什的人。」他帶出來的,自然是刺探情報的好手,這一波是榮校尉特意準備的,通點胡語。

  榮校尉又對公孫佳道:「君侯,我想再給小元兩個人,是咱們在胡地的暗線。」

  接下來的對敵策略就是在敵人的地盤上打仗,元錚需要這樣的情報來源。

  公孫佳道:「好,」說完又添了一句,「普賢奴也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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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盛一臉懵逼,他本來也確實是想早點回去的,在京城住得他渾身不自在。一個人,上一刻看的還是茅草屋,下一刻看著瓊樓玉宇,這落差讓他心裡難受,自己少吃點好的、少穿點好的,也能減輕點罪惡感。

  但是,他沒想到會被小姨媽一句話給踹走呀!

  他走得比元錚還要早一天,回家跟親娘道別,喬靈蕙雖然不舍還是狠狠心又多踹了一腳送他一程。最讓余盛難過的是,公孫佳告訴他:「明年得把李存中還給我。」

  余盛臉都綠了,攥著李存中的袖子不撒手:「為什麼呀?」

  「因為我要用他呀!你自己看看,他的本事比你就少了嗎?先幫了薛憑,再幫你,他就給你們做幫襯?」

  李存中鼻頭一酸,眼眶也紅了,更咽道:「下官情願聽君侯安排。」

  「那你這些年跟著這兩個人學到了什麼呀?」

  李存中也茫然了。他跟這倆學?薛憑還好點,懂些軍事之類,可那不用李存中管。余盛的長處大約是心地不錯,還挺努力?學?

  公孫佳罵道:「你是泥人嗎?給你整個形狀你就只照著這個形狀長了?看一看他們怎麼辦事的,你的眼睛不要只放在律法上。為人處事也要學一點,多看一看人間世情,回來才好辦事。不然我要另一個『書庫』做什麼?」

  「是。」

  「都走都走,看著就煩!」公孫佳連連揮手。

  余盛、李存中走了,她的心情更不好,命人召了典簽關巡來。關巡就是她府里那小貓三兩隻的文職之一,本是在戶部打雜的小吏,被公孫佳看中,召到了相府里來先做個典簽。關巡是「吏」出身,吏與官之間有著難以跨躍的壕溝,公孫佳看中他能辦事,他也就無所謂什麼「君子氣節」、「觀望」,麻溜地跑了過來。

  府中人少,關巡現在做的就不止是一個從八品的典簽要做的事,府里好些事情,公孫佳吩咐了下來,最終還是落到了他的身上。關巡卻做得很快樂——大小是個官兒,邁出了第一步。天下人都知道,公孫佳從不負人,他只要用心做了,一定是會有回報的。

  公孫佳這回給他的任務是——與戶部等處協調,準備修路以及疏通運河事。

  關巡兩眼放光,公孫佳卻難得的心不在焉,對上關巡激動的眼睛,公孫佳道:「去辦吧。」

  打發走了關巡,她更躁了,罵了句:「真是禍害!」

  阿姜跟在她身後,先是走到屋外,又跟了回來,再就只好貼著柱站,看著她轉圈兒了。

  好一陣兒,公孫佳終於下定了決心,說:「把單先生、阿榮再給請來!唔……老薛、老張、老黃他們也請來!嗯,彭先生也來。」

  「不叫小元嗎?」

  公孫佳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阿姜心裡打了個突:「是。」

  這個場面還是很可觀的,自從將張、黃二人薦給先帝,公孫佳就極少將他們召過來了。眾人聚在一處,不知公孫佳這是要做什麼,互相飛了幾個眼神。

  公孫佳道:「都別猜了,請你們來是問一件事。」

  單良道:「君侯為何如此鄭重?」

  「元錚如何?我看別的人還很明白,對他,我的眼睛已經看不太清了。」

  榮校尉道:「這小子雖然一肚子鬼主意,倒不是個會背主的人。」

  彭犀也說:「有毅力、有定力,能成大事。」

  只有單良小心地問:「君侯為什麼會這麼問?您還能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嗎?」

  公孫佳道:「我是問,他適合做我的丈夫嗎?」

  噼哩啪啦,一陣響,幾個人在椅子上東倒西歪,彭犀扶著扶手撐了好幾下才坐正了,榮校尉下巴都要掉了。張、黃、薛三人張大了嘴。

  最後由單良代表發問:「您難道不是已經選定了他了嗎?」

  公孫佳也呆了:「為什麼會這麼說?」

  彭犀內心是感動的,一個姑娘家肯向你詢問自己的終身大事就是沒把你當外人,彭犀認真地說:「七歲,男女不同席,您把他放到您的車裡,還放到房裡,還栽培他,難道……」不是童養媳嗎?

  別的不說,就元錚那個樣子,往您身邊一站,一男一女,登對。

  「見鬼了。」公孫佳說。

  作者有話要說:  章熙現在有姓名的兒子,現在應該清楚了吧?

  那啥,公孫佳就不是一般人啊!她的思維是從她的實際情況出發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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