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忙碌
吳孺人這天晚上沒有回宮, 而是留宿在宮外別府。這別府真正的女主人紀瑩一直在宮中居住,吳孺人一直在事實上執掌著別府的庶務。
往常她到這裡來心情就會不由自主的舒暢,離了宮廷那個對誰都要賠著小心的地方, 她覺得別府更像是她的「家」。說「家」也不確切, 終歸是這世間能夠讓她感覺好一些的地方。
今天, 她踏進別府, 卻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她的侍女輕聲提醒:「孺人。」吳孺人深吸了一口氣,說:「進去吧。」
臉色卻始終好不起來, 府里的管事向她彙報事情的時候,她也有點心不在焉, 說到別府附屬的田莊「出息」的時候,她才凝神聽著。間或問一兩句,又問:「與定襄家的那筆款子, 結了么?」
管事道:「正在算。與她家合股是真划算。」
吳孺人不假思索地道:「那是因為她厚道, 咱們也不能佔便宜沒個夠兒,別把石頭當軟杮子捏。原本咱們出的本錢就不如她多, 卻要對半分賬,這是不行的。今年就照著本錢來拿利。」
管事了一驚:「那咱們今年的花費可就要很緊了。」
吳孺人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說:「那個自有王妃去打理,咱們何必替主子操心?」
管事語塞。吳孺人又看了他一眼,說:「王妃的娘家與定襄侯的外公家,很好么?以往看在東宮的面上,她給也就給了,如今,你再打著王妃的旗號去找她勒索?你試試?」
管事打了個哆嗦。
吳孺人緩緩地說:「過了這年,這府里也不由我來管了,將有新王妃派來的人。咱們以後見面的機會必不如現在的多, 你們再當差的時候留著點兒小心。新王妃才是女主人。」
管事倒吸了一口涼氣:「孺人,這可開不得玩笑!」他們在這別府里挺好的,以前別府的出息沒現在豐厚,廢妃呂氏管得也就不多,後來吳孺人接手,搭上了定襄侯的船,吳孺人手頭寬裕了,他們也跟著沾光。要是新王妃執掌一切,別說查舊賬了,就算舊賬不提,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過?由奢入儉難吶!他新納的妾上個月才給他生了個小兒子,這樣樣都是錢。
他還不死心:「這新王妃還是定襄侯做宗正少卿的時候薦的,不能夠這麼絕情吧?」
吳孺人奇怪地看著他:「女人一生要投兩次胎,照你這麼說,定襄侯可算是新王妃的再生父母了,新王妃可報答她什麼了?真就兒女都是債?」
侍女輕咳一聲:「孺人。」
吳孺人臉上一白,剛才這可不像是她「應該」說的話。她又放緩了調子,說:「殿下與新王妃好,脾氣也能變得好點,咱們也能少受些牽連,是好事。」
好個屁!管事差點罵出聲來。他也冷靜了一下,問道:「那孺人你呢?這麼些年,你就真的忍心一走了之?」
吳孺人道:「我?你看我能做什麼?」
「殿下就不念舊情嗎?」
「舊情?你能幫我跟太子妃娘娘說說舊情嗎?」吳孺人口氣又忍不住的變差了一些。
管事啞然,哭喪著臉說:「那我去平賬。」
吳孺人道:「我這兩天找機會去定襄府一趟,跟他們說一說,別兩下賬不平。」
「哎。」
吳孺人看著管事的樣子,唇角又露出點笑影來,帶著侍女去休息了。
吳孺人在別府的卧府是正室,這也是她喜歡這裡的原因之一,以往住時總是心下惴惴,擔心僭越、擔心被人趕出去。如今噩夢成真,章昺出於種種考慮,要給紀瑩更大的體面,吳孺人就得交出一切,這口氣是真的再也咽不下去了!吳孺人今天有點報復性地將自己拋到床上,扯著帳幔一套狠撕。
累得雙臂脫力,才躺在床上問:「阿弟有信來嗎?」
侍女小聲說:「沒有。」
吳孺人在帳中嘆了口氣,侍女久久不見她吩咐,喚了一聲:「孺人?」
「我沒事,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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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孺人這廂無論睡得好睡不好,她都睡下了,再也沒什麼要掛心的事情了。
公孫佳此時卻還在處理公私事務。
對方親友解釋是一條,須得排好了次序,與他們仔細說明。私下給岷王大開方便之門,有些個事兒她也得經過兵部這道手續。同樣的,岷王提到了章旭,則給章旭也要加碼,同樣涉及到一些公務。
最最重要的是,公孫佳還有一樣私心——鍾源。
在她幼小的時候,表哥住到了她家裡,與她相處得比親生的哥哥還要好。在她最艱難的時候,是表哥背著她在風雪夜裡收服心腹。一樁樁一件件,總也不能忘。
宗室「立業」這主意,其實還有別外的考慮。一是把宗室的廢踢出局,別跟有能耐的人競爭。二是選□□的人都有點優點,這些人扔出去一些,戳在皇帝太子面前的晚輩就少,鍾源的排序就要往前站一站,對他仕途有利。在聽到邊關急報的時候,她就把這個打算里又塞進去了一條——趁機讓鍾源起複。
甭提什麼把表哥給薅出來不讓守孝是對外祖父的冒犯,要是鍾祥活著,也會支持她這個做法的。
她的想法里,東宮也確實不太適合躥得太高,尤其是章昺,她是絕不想這人刷到聲望和功績的,章昭當然可以,但是為了「日後」也請他安靜,章旭她都沒怎麼考慮到。這樣,太子如果想爭什麼,鍾源正是他的大女婿,可以爭個「最疼愛的晚輩」的有力競爭者。
放到皇帝面前,也挑不出鍾源任何的不妥來。是,殘疾了,又不是讓他親自上陣掄刀殺人!坐鎮後方是完全可以的。以公孫佳對鍾源的了解,他無論是出鎮一方還是成為後軍管理後勤等等,都是可以勝任的。
雖說大家都喜歡爭個先鋒,但做後衛也不丟人!有眼光的大佬都知道後勤的重要性,鍾源也能再刷一份與之前完全不同的資歷,有利於他日後的發展。
她都想好了,奏本也秘密地遞了上去。只是皇帝沒有給她一個明確的答覆,奏本猶如泥牛入海,她還在想要不要再遞一本上去。
事務忒多,吳選的來信她一讀便罷,不再親筆回信,而是叫了元錚、單宇兩個人來:「我說,你們寫。小元,你寫給吳選的信,阿宇,你寫幾份給太尉、司徒他們的拜帖。」
兩人坐在案前,提筆等著她說話。
公孫佳說了個大概,授意他們自己潤色之後發出去。元錚想了一下,將公孫佳說的什麼「加餐飯」之類的關切之語換了個比較中性的說法「量力而行,不要因為做事損傷身體」。單宇則是照著公孫佳的意思,寫個中規中矩的帖子。
等二人都寫完了,公孫佳掃過一眼,說:「行,用印吧。」阿姜就拿出她的一方私印,挨個兒蓋上了。元、單這一天的工作就算是結束了,阿姜將他們都趕了出去。見公孫佳自己又開始寫奏本,阿姜等了一陣兒,等公孫佳寫完了晒乾墨跡的時候瞄了一眼。
小心地問:「陛下沒有允您上一本嗎?」
公孫佳搖搖頭:「陛下很關愛哥哥,也關愛我,不願意讓我們涉險。還是要催一催的。」
「那您對小元和阿宇呢?我看有點不同,您讓他們兩個寫的東西……小元以後不是應該做將軍的嗎?阿宇才是陪在您身邊做幕僚的。難道不該是複雜文安給阿宇?」
公孫佳搖搖頭:「我養了好幾個代筆,最終養成的只有小元,知道為什麼嗎?」
「他……來得早,用慣了?驟然改了會被瞧出來?」
公孫佳道:「你、我、他們,還有單先生、阿榮,我們都是孤獨的人。」
這話說得委婉了,說直白一點,這些人個個天煞孤星,還都不大合群。公孫佳與阿姜比其他幾個好一點,她們挺會裝的,裝得文靜又溫柔可親,其實也是孤獨的。但是公孫佳給他們分類不是這樣分的。
「孤獨與孤獨不同,你我、單先生、小元,與阿榮、阿宇完全不同,我們都曾有過真正的家人,他們,沒有。阿宇的溫柔,也只對我們,讓她寫一點關懷的話,她怕要比小元還要生硬,寫起來簡直受罪,那又體必呢?」
阿姜嘆了一口氣:「這丫頭有心氣兒,您又看得明白,那就好。」
公孫佳笑笑:「對她,我自有安排。你呢?」
「我?」阿姜驚訝了一下,「您要給我安排婚事了?」
「不,我是問你的打算,你怎麼就一下子想到婚事了,難道有人了?說出來,只要不是宮裡那兩位,別人,縱兵給你搶回來。」
阿姜哭笑不得:「又說到哪兒去了?您要說的是什麼?」
「你不會無緣無故說這個,咱們剛才說的是小元和阿宇的安排,是仕途,是差使。可沒提婚事。是不是有人念叨你了?還是你遇到了什麼事兒?」
阿姜也服氣,公孫佳對人情世故有些選擇性的精明,對男女情愛之事並不在意,但是她總是那麼敏銳,推理起來完全合理。阿姜道:「不過幾句閑話,說我也到了成家的年紀了,有個男人有個孩子會好。我見了喬大娘子生育,就不敢再想這個事了。反正您會養我,對吧?要不,您把那廟給我,成不成?我沒求過您什麼,只求這一座廟。」
公孫佳道:「那本來就是你管著的,你想怎麼管它、想在哪裡管它,都隨你。」
阿姜放下心來,說:「時辰不早啦,您早些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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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第二天還得早起去兵部。
這天不是大朝,她不用一大早就去,但是要防止議事的大佬們想起來事情要問她,她還得早早到兵部。
等到兵部堂上坐下的時候,天才亮。
朱雄打著哈欠走進來,吸吸鼻子:「這就開始冷了!」
公孫佳道:「冬天當然冷啦,來,烤火。」
朱雄說:「你也別離火太近了,跟你說,一直烤著個熱身子,等下要出門,被冷風一激,更容易生病。」
「哎~」
朱雄湊了上來,問道:「你今天上本了?寫的什麼?」他們都是侍郎,是可以不經過趙司徒就上本的,反正他們有資格參加朝會,攔不攔他們沒啥意義。公孫佳早起就遞了一本經鄭須之手轉進去,朱雄看到了,所以有此一問。
公孫佳道:「家裡的一點事。」
朱雄就不再問了,問人家姑娘的家事,不太好。他不知道,公孫佳的「家事」說的是表哥鍾源。兩人閑話了一陣兒,皇帝那兒小朝完事兒,太子得閑了,招呼公孫佳過去。
朱雄擠眉弄眼的:「他怕不是在想你表哥吧?當年他就是這麼對你表哥的……」
公孫佳笑笑,上了步輦去了東宮。
離東宮一箭之地,公孫佳就說:「停。我下來走走,活動活動筋骨,腳都坐麻了。」這是她的習慣,太子給她優待、她接受,也會給東宮留面子。
到了太子跟前一看,好么,章昺、章昭都在,章旭卻不在。今□□會他不必參加,本人又是在給假準備出行前,就住在自己的府里。
公孫佳沒事人一樣他打招呼:「殿下。」
章昭簡直不知道拿什麼表情來面對她,他很想直接問公孫佳:你為什麼攔著我出征?難道我是個怕死的人嗎?
可是不行,因為太子有事找公孫佳,這事還讓章昭特別的噁心。太子讓公孫佳抽空去見章旭,指點一下出鎮的事情。
公孫佳還答應了!章昺有點高興,雖然自己不能出京,章昭也不能!章旭還是他的人!章昺說:「你什麼時候去?我也去。」
太子道:「你就只想著弟弟不想想舅舅嗎?你的王妃也在紀府,總住娘家像什麼話?你準備去把人接回來!」
章昺嚴肅地說:「是!」
章昭強按下了心中的不平,想了一下:我先去給姑母請安,見見妹妹、妹夫,再說。
於是公孫佳奉了太子教令出宮去章旭府上,章昺去了紀府,章昭則找了個借口跑到了鍾府。
太子在後面搖頭嘆氣,章昭這耐性還差了一點點,確實需要磨一磨。
作者有話要說: 吳孺人有她自己的路要走哈,畢竟一個大活人,經歷還挺豐富的,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