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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薨逝

  以公孫佳的頭腦,早就想到最壞的結果無非是老太妃身故。

  老太妃八十多了,哪天突然駕鶴西去都不應該令人驚訝。皇帝對姨媽一向親厚,也會親自過來給老太妃祝壽,卻不會聽說老太妃病了就巴巴地跑過來,那是親媽的待遇。過來了,就代表病情很嚴重了。

  心裡明白是一回事,真遇到了又是另一種心情了。公孫佳自幼就受到老太妃的偏愛,她出生的時候,大舅還活著,鍾源還是個幸福的小少年,公孫佳就是老太妃口裡唯一「可憐」的那一個,時常被放在膝頭。她有什麼事兒,老太妃都要擋在前面,有什麼利益,老太妃都要為她爭取。

  老太妃實是公孫佳心裡最親近的一位長輩。

  一見皇帝的車駕,她心慌了,語速也急促了起來:「快!快進去!」

  宮中府中都認得她,核驗了身份,將她放了進去。府里燈火輝煌,人人神情不安又不敢擅離職守。在前面,公孫佳還見到了太子的兩個胞弟、他們的兒子們,還有幾位其他的公主等等。再走兩步,又是燕王等人。

  公孫佳一顆心沉了下去。

  這些人里,未必有幾個對老太妃是真心的親近,但是他們都來了,只能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那事態就很嚴重了。

  親王公主們都在前面等著,公孫佳卻很順利地進入了後院,直到了老太妃的居所——她是老太妃心心念念著的人,自然與旁人不同。

  公孫佳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加痛恨這副身體,她已經跑了起來,仍然跑得不夠快。她最後是被背到老太妃的門前的,門內聚滿了人,皇帝與鍾祥一對難兄難弟,沉著臉猶如兩個煞神,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盯著御醫看診、用藥。

  三舅母朱氏看到公孫佳到了,忙說:「可算來了,剛才醒了一會兒,叫你呢。」

  公孫佳抱緊了,懷裡的寶函,被朱氏拉進了屋裡。沒有心思看屋裡都有什麼人,公孫佳被推到了老太妃的床前,那裡,鍾源跪在地上,扶著床沿焦急地張望。老太妃又昏了過去,誰也不知道她還會不會醒來。

  公孫佳往前走了兩步,看到皇帝,才想起來要行禮。膝蓋才彎下去,皇帝就擺手道:「快去看看你太婆,你叫叫她。」

  公孫佳跪在鍾源身邊,將寶函放到床上,手臂、手指都酸痛了起來,一直用力握著寶函,她的手指有些僵硬。鍾源問道:「這是什麼?」

  「舍利子,我帶來了。」

  靖安長公主道:「快,擺香案,供上。」

  公孫佳費力地將寶函拿起,鍾源忙接了傳了下去,在老太妃耳邊說:「太婆,藥王來了。」公孫佳也湊了上去,叫了一聲:「太婆。」

  兩人叫了好幾聲,又不見老太妃醒來。公孫佳見到了真人,看老太妃胸脯還有些起伏,慌亂的心平靜了一些,問鍾源:「怎麼這麼突然?御醫怎麼說?」

  鍾源低聲道:「上了年紀了,就是這樣的。你見得多了就知道了。」這個年紀的老人,頭一天好好的,睡夢中離世也不少見。老太妃這樣能被發現的,已是給足了鍾家人的面子,讓他們有機會道別。

  公孫佳轉頭四下張望,微有一點惶然,雙手卻伸過去握住了老太妃的手,握得緊緊的。

  屋裡鴉雀無聲,公孫佳雖是久病,卻還未成醫,也看不出老太妃有什麼不對來。又過了一陣兒,葯煎好了,皇帝親自接了葯,鍾祥上前將老太妃扶起,哥兒倆不假手他人,給老太妃喂葯。

  鍾源抬手握住公孫佳的肩:「咱們退後。」

  公孫佳儘力抓住老太妃的手:「我不走!」

  鍾源略一使勁便將她從床邊摘了下來,提著退了三步,公孫佳掙脫不了,低聲怒喝:「你幹嘛?!」

  鍾源道:「我知道你著急,大家心裡都不好受,你一向懂事的,現在也……」他話說到一半便說不下去了,公孫佳正將頭扭轉過來瞪著他,兩隻眼睛通紅,不是要落淚的紅,而是一種情緒堆積到極點將要爆發的樣子。

  鍾源的心已經很累了,此番出征他有心理準備,未必能像公孫昂那樣打得漂亮,但是心裡也有一點點的僥倖「萬一呢……」。事實還是證明了,實力這東西,不是靠意志就能彌補的。還未及收拾好心情,向祖父請教,曾祖母就病倒了。他一天休閑的日子都還沒過上,表妹現在又是這樣,鍾源感到了一絲疲憊。

  還好鍾家人多,常安公主等人一擁而上,將兄妹倆拆開了。鍾秀娥摟著女兒,低聲哄道:「沒事兒,沒事兒,你太婆會沒事兒的。」公孫佳默不作聲地靠著鍾秀娥,眼睛直勾勾地往床邊看,皇帝與鍾祥兩個圍在床前,她只能看到他們的背影,根本看不到老太妃。

  葯很難灌下去,皇帝也焦慮了起來,又傳了御醫,御醫道:「施針或可蘇醒。」

  這御醫心裡也大叫倒霉,按照慣例,帝后這樣身份的人如果死了,生前給他們治病的御醫是要處死的。老太妃不是帝后,照皇帝這個架勢,也很有可能把他們給宰了。八十多一個老太太,誰能保她長長久久的活下去?

  御醫一頭汗,治得非常盡心。老太妃身上、頭上扎了好些銀針,又過了一刻,方才蘇醒。醒了之後含糊地叫了兒子和外甥的小名,喜得二人「阿娘」、「阿姨」不停地叫著。老太妃虛弱地笑笑,問:「我是不是要死了?」

  皇帝道:「阿姨不要胡說!你不會有事的!我下旨,大赦天下,為你祈福禱壽!」

  「胡說!你娘走的時候也是這麼一遭,不是也什麼用沒有么?別叫人再說你做皇帝的辦事不周全。」

  「誰敢!」

  老太妃搖了搖頭:「我還能醒,是老天爺厚道啦。藥王呢?」她還惦記著兩個「沒爹的孩子」,將鍾源和公孫佳招了過去,一手一個握住了,對皇帝說:「旁人都有家有業,只有這兩個孩子我放心不下,你是老大,我把他們交給你啦。」

  此時她說什麼,皇帝就答應什麼:「好。」

  「辛苦你啦,當老大的人,就是要吃苦受累的。你們倆,要好好聽皇帝的話,不要給他惹麻煩。」

  公孫佳與鍾源更咽地:「是。」

  老太妃道:「哎喲,我這一輩子,經過別人沒經過的,見過別人沒見過的,一個寡婦帶著兒子投奔姐姐的時候,是不想敢有今天這樣兒孫滿堂的。值了!」

  「阿娘!」鍾祥低叫了一聲。

  老太妃道:「哎。不哭,不哭啊。」

  室內低泣之聲連成一片,公孫佳渾身顫抖:「太婆,你不會有事的。」

  老太妃道:「真是傻孩子,到了我這個時候,能看到閻王殿的路。大娘,我的大娘喲……」

  公孫佳抖得更厲害了,猛地一回頭,叫道:「大舅母,太婆叫你呢。」

  常安公主上前一步,又縮回了腳,捂著眼哭出了聲,一旁一個男子接住了她。公孫佳這才發現,太子也在屋裡,就在常安公主身邊,正在安慰常安公主。

  老太妃道:「真是個好孩子。好啦,鬆手吧,我該走了,你……」

  「我不!你帶我一起走吧!」

  鍾源又故技重施,用力將她摘開:「你傷心得糊塗了,來,讓開。」

  孰料公孫佳卻劇烈地掙扎了起來:「我不放手!絕不!太婆!」她心裡的難過比公孫昂過去的時候更甚,公孫昂走得突然,她當時是懵的,不及悲傷又要處理種種事務,根本沒有給她難過的機會。眼下卻是可以從從容容地哭泣。

  看到太子,她心裡更憤怒了,她知道老太妃叫的是誰,卻只能拿常安公主來掩飾。這種憋屈與近來紀氏的小動作聯繫起來,將她整個人都燒起來了。

  老太妃對皇帝和鍾祥招了招手,道:「該說的話,這輩子都說完了,我去見阿姐,見大娘了。」

  皇帝道:「阿姨!你別走!只要你不走,你有什麼心愿,我都為你達成!」

  公孫佳在鍾源的掌下掙出一條胳膊來,往床前招著:「太婆,你的心愿,我為你做!」鍾源眼看老太妃的手垂了下來,卻不能撲上去,只好將表妹端起來放到人少的一邊。

  皇帝先哭了,屋裡人都哭了起來,哭聲傳到外面,有人宣布:「老太妃薨了。」外面也哭了起來。管事們開始指揮著準備喪事,老太妃這般年紀,壽衣壽器等等都準備好了,每年上漆、換新的,此時辦起來也是有條不紊。

  屋裡也沒有過於緊張,只是哀戚之情極重。鍾家在皇帝面前的份量,倒有一半是落在老太妃的身上,如今她去了,鍾家的天塌了一半,皇帝最後一個長輩也走了。

  供舍利子的香案邊上人少,公孫佳就被放在那裡,她恨得要命,狠狠地將寶函拂到了地上。外面兩重寶函散開了,鍾秀娥揀起了裝舍利子的寶函,鍾英娥與朱氏將散落的兩重寶函揀了起來,一邊裝一邊說:「你這孩子,拿佛寶撒什麼氣?」

  「屁用沒有,算什麼寶?」公孫佳氣得開始罵,「拿去扔了!」

  長輩們當然不會讓她胡來,鍾家人又多,分工又明確,很快將一應後事都支起個框架來。靖安長公主先勸哥哥和丈夫:「我們得給阿娘換衣裳,你們避一避。」才將兩人從屋裡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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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佳又被「拿」了出去,她的樣子已經很不對了,靖安長公主等人雖忙著喪事,也還習慣性地分了一點心思在她身上,讓人將她也引出去:「到那邊歇著,這裡人多事雜,別碰著了她。」

  公孫佳出來,皇帝正站在門外發獃,皇帝站著,別人都得陪著他在大寒天里受凍。鍾祥自己都懵了,也站著,兩人是一樣的心情——親娘/親姨沒了,疼愛他們的人沒了,讓他們可以暫時將一切拋開,將自己當作一個普通人感受被疼愛的人沒了。

  心裡空蕩蕩,什麼都不想提。

  鄭須也勸不動皇帝,目示太子,太子也在發怔,他在想著那聲「大娘」,他知道太妃叫的是誰,心裡也沉甸甸的。

  公孫佳出來后,鄭須低聲道:「縣主,您勸一勸郡王?」沒得到回應,一看,公孫佳也一動不動地站著,目光沉沉地盯著老太妃的窗子。

  完了,又呆掉了一個。鄭須忙安排小宦官:「快去宮裡,告訴娘娘們,老太妃薨了。」

  皇帝先動了,略略活動了一下手腳,抬手拍到了鍾祥的肩膀上:「別愣著了!」鍾祥抬起袖子胡亂抹了一把眼淚:「哎,我這就去操辦後事。」

  皇帝又下令,有司協助,一定要給姨母死後哀榮。

  下完了旨,才發現公孫佳還站著,皇帝前行了兩步,手掌按在她的頭上,說:「好孩子,不要看了,你太婆將你託付給我,我會看顧你的。你太婆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好好歇著,才是最大的孝道。」

  公孫佳又下死力看了兩眼窗戶,心道:我知道她的心愿是什麼。

  才慢慢轉過頭來說:「是活著,不是歇著。」

  皇帝微怔,公孫佳道:「我以為,先死的會是我。」

  太子剛回過神就聽到這樣一句話,不假思索地道:「休要胡言!」

  公孫佳認真地說:「從我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會死了。」

  皇帝心頭正悲涼,頂不樂意聽到這話,截口道:「你傷心得糊塗了,去歇著。你有什麼心愿,對我講,不要自作主張自己操勞。」再累死了,我就沒臉見阿姨了。

  公孫佳對他屈膝一禮,說:「陛下,我從來不怕死,我活著有娘,死了有爹。您今天也夠傷心、夠累的了,太婆會心疼的,別為我操心了。」

  慢慢地走了,侍女們忙圍了上去攙著。公孫佳扶著阿姜,阿姜給她擦眼淚,公孫佳臉上彷彿掛了個面具,眼淚卻在不停的留。心裡又寫上了一條:太婆的遺願,紀家欠我們的,得還!

  作者有話要說:盒飯開始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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