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橘町枝夢到了自己三歲的時候。

  那時她還不姓津島,跟著母親姓橘。母女倆住在一棟不大的公寓樓里,母親做一些在家辦公的活計,依靠不多的收入和存款為生。

  某天早晨,年幼的町枝還在迷迷糊糊睡著,大門突然被重重砸響。母親從廚房過去開門,然後門口傳來一陣嘈雜的亂響。

  町枝瞬間被驚醒,睜開眼睛爬起來,迷迷糊糊喊了一聲:「媽媽?」

  卧室之外,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驟然一停,什麼東西撞到了地板。然後她的母親衝到卧室門前,在女孩茫然往下爬的時候,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町枝,」她在門外開口,語氣和平時一樣冷靜,甚至有種早已預料到了的漠然,「你在裡面自己數數,數到你不記得的數字之後,媽媽就放你出來。」

  町枝:「……媽媽?」

  很快,外面響起了這個年齡的孩子不能理解的聲音,夾雜著零星的對話。有個陌生的男人在質問,然後又像是在安撫。橘海夏的語氣則一直很冷靜,即使有一段時間變得有些走調。

  町枝一邊數數,一邊忍不住去聽外面的聲音,但是又沒法真正理解。她只能聽懂兩人說起自己的名字,那個男人質問自己的母親:那個雜……那個孩子的父親是誰。

  橘海夏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男人冷笑一聲,無關?無關緊要的人,能讓你十六歲就跟他上床,還給他生了一個孩子養到這麼大?

  橘海夏也笑了起來:我只是想讓你噁心一下而已,津島先生。

  後來,町枝數著數著,又睡著了。再次醒來的時候,她感覺到空空如也的肚子,聞到打開的卧室門外傳來烤麵包的香味。

  她睜開眼,橘海夏踩著拖鞋走進來,身上披著沒系好的浴袍。剛洗完的頭髮裹在布巾里,不算溫柔但熟練地把她抱了起來。

  町枝聞到母親身上熟悉的香味,下意識蹭了蹭。然後感覺自己被抱出了卧室,放在了桌旁熟悉的位置上。

  她抬起頭,發現對面多了個陌生的男人。黑髮棕眸,穿著家裡來客人時換的浴衣。

  陌生人打量了她兩眼,就像在看一個什麼玩意兒:「這個孩子……就是你用來噁心我的工具?」

  工具?

  雖然只有三歲,但這個辭彙町枝還是懂的。每次家裡有什麼東西壞了,媽媽就會讓她去床底下的箱子里,找一些叫做「工具」的東西。

  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稱呼自己。

  再小的孩子,也能分辨出明顯的善意或惡意。橘町枝先看了眼母親,又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低頭不說話了。

  「那就這樣吧,海夏,」那個男人繼續說,「你乖乖跟著我,我就留這個小傢伙一命。」

  橘海夏毫不意外:「哦?就這樣?」

  男人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最後突然嘆了口氣,露出一副溫和的表情:「不要怨恨我,海夏……你還有什麼要求的話,我們可以一條一條來談。」

  之後過去了兩三年,橘町枝變成了津島町枝,即將進入小學。某一天,她在書本上讀到了一個陌生的辭彙,「等價交換」。

  女孩皺起眉想了想,看著坐在床上啃指頭的津島修治。然後拿著書跳下床沿,去院子里找母親。

  津島源右衛門難得回一趟老家的宅子,最近這半個月,她們母女倆算是多處了幾天。看到津島町枝拿過來的書,橘海夏對著那個詞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一下:

  「這個詞啊,就像町枝一樣。」

  「媽媽?」

  女人拿起旁邊盛著水果的冰碗,挑出一粒櫻桃餵給她,才慢悠悠地說:「現在津島家的町枝,不就是『等價交換』的存在嗎?媽媽用自由交換了你的命,你又用一場巧合的重病,換來了如今的姓氏。」

  橘町枝似懂非懂地看著她:「……」

  橘海夏沒有看她的女兒,望著院落邊角的天空,似乎想起什麼很久以前的事:「非要說的話,就連你的出生,也是媽媽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才『交換』到的啊。」

  ……

  ……

  「小枝?小枝?」

  「橘町枝?」

  「…………」

  「唔嗯?」

  橘町枝被熟悉的聲音叫醒,入目是同班同學擔憂的目光。

  「……你好像有點發熱。而且,做噩夢了嗎?」

  御翔櫻世蹲在她床邊,手上拿著替換的濕布,紫色的眼睛流露出關切。橘町枝有那麼一瞬間產生了錯覺,想起另一雙總在過去出現、微微泛紫的瞳孔。

  「sug……」

  少女話沒出口,突然清醒了過來,同時感覺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御翔櫻世以為她要起身,正開口阻止,就聽到小夥伴呻嚳吟著說:「好像……真的是發燒了啊。」

  「不是『好像』,」御翔櫻世聽到她玩笑一樣的語氣,不知道該不該生氣,「聽五條老師說,你昨天直接燒到了39度,要不是橫濱現在這麼亂,早把你送醫院了。小咲被安排了其他任務,我過來的時候,五條老師正拎著個醫生給你吊液體。」

  「……」難得聽到御翔櫻世說這麼多話,橘町枝有些驚奇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才注意到關鍵詞:「五條老師?」

  等等,「拎著個醫生給你吊液體」,這是什麼奇怪的畫面?

  橘町枝還在緩慢地轉動大腦,那邊御翔櫻世已經摸出一隻體溫計,熟練地塞進了她嘴裡。

  橘町枝:「……?」

  「我今天早上才過來,現在還一知半解的,有事別問我。」御翔櫻世冷酷地說,「反正,五條老師好像挺生氣……我第一次見到他生氣的樣子,到底發生了什麼?」

  橘町枝:「……」

  本來想詢問自己的小夥伴,現在卻被對方一通反問的橘姓少女,頓時無語凝噎。

  你看看我嘴裡的東西再說話!

  而且,就算你這麼問我,我也……

  她認真地想了想,好像自己也不算是一無所知。

  嘴裡還叼著體溫計,橘町枝也不敢爬起來,只好從被子里伸出手,連筆帶劃出「手機」的動作。

  御翔櫻世啊了一聲,跑到另一頭的桌子上拿了東西,然後遞了過來。

  少女以一個彆扭的姿勢側過臉,按開手機的屏幕,掃了一眼上面的時間:

  現在是下午五點,按照日期來看,自己昏睡了不到兩天。

  前天早上,她祓除了那隻一級咒靈,然後對上那個姓上杉的咒術師。對方當時打算逃走,怕她追著不放,就以一整棟樓的師生作為威脅。

  不過……橘町枝沒來得及開啟什麼道德二選一,五條悟就撕開「帳」闖了進來。

  沒有當場去世真是萬幸呢,上杉先生。

  關乎那名詛咒師的結局,橘町枝並沒有留下來確認。五條悟也奇奇怪怪的,帶她回到學校之後,就像自閉的貓一樣消失了。

  之後……橘町枝想了想,睡覺之前有點頭暈,實際上是因為發熱嗎?

  叼著的體溫計發出「滴」的聲音,在橘町枝伸手之前,御翔櫻世先一步動作,然後鬆了口氣:「三十七度剛過,再吃點葯休息一下,應該就沒問題了。」

  「不用再吃藥了吧,」嘴巴終於恢復自由,橘町枝試圖掙扎,「發燒什麼的只是意外,估計是消耗太大造成的,我睡一覺就沒事兒了。」

  「不可以哦。」有人在門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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