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甚爾?」
被稱為「怪物」的少女,注意力卻像是完全沒放對地方。她念出這個發音,臉上的表情比起疑惑,更像是在思考……或者回憶著什麼。
上杉似乎有些意外,隨即露出瞭然的表情:「你也聽過這個名字?呵,『那個最強』的學生,果然不是什麼『意外進入高專』的普通人啊。」
「……」看著對方自信滿滿得出結論,橘町枝很想反駁點什麼。但回過神來,好像沒必要和他談論。
無關之人而已。
上杉顯然也是類似的想法,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他都耽誤的太久了。雖然自己並不是普通的二級詛咒師,繼續在這裡浪費時間的話……
「到此為止吧,小丫頭。」男人說著,從背後抽出一把奇怪的咒具,對準了教學樓脆弱的牆體,「你讓我意外。不過,要拼上性命阻攔我……」
他的聲音一卡。
血,搬上銀幕會被打馬賽克的那種,噴水槍一樣滋了出來。沒有任何的異動、殺意或者咒力發動的聲音,而男人的整隻右手與相連的胳膊,已經像是憑空融化一樣消失了。
暴露出蒼白的鎖骨與肋條,彷彿解剖課上填充一半的假體。
「…………」
直到這一刻,血肉還在噴發流淌的上杉才像是反應了過來。他直直的瞪著眼眶,原地僵了幾秒,最後發出一聲刺穿骨髓般的慘叫!
「啊啊啊——咯、咯咕。」
不到半秒,那刺耳的聲音也跟著消失了,只剩一層喉骨擠壓摩擦的細微雜音。突然出現的白髮男人半低著頭,垂下的右手虛握。左手掐著對方的喉嚨,手指似乎沒有用力,骨節卻緊繃,彷彿在剋制著什麼。
那隻再三易主的耳釘,在呼啦啦的血水映襯下飛到空中,落進了他的手裡。
「……五條老師?」
下意識的,橘町枝說。
隔著幾步的距離,五條悟轉頭看了過來。那雙彷彿倒映著蒼空之藍的眼眸映入少女的身影,雪白的睫毛灑落一層淡淡的金光。
背景是依然掙扎扭曲的人體、幾乎斷氣的咯啦聲、大片大片潑灑開的濃鬱血色。
橘町枝眯了下眼睛,無端覺得有些刺眼。然後她抬頭一看,頭頂上方的「帳」正在碎裂。
陽光從雲層間投落下來,像個吹了一半之後破掉的泡泡。
但是,並沒有完全碎掉——它停在了大概十米高左右的地方,將視線可見的外圍隔離開來。橘町枝聽到一些起伏嘈雜的人聲,從上方的風中傳入內部,卻依然看不到外界的一切。
當然,外面更看不到這裡。
「小枝,」短暫的安靜之後,她聽到五條悟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你想殺了這個人嗎?」
「……」橘町枝愣住了。
「聽不懂嗎?」男人轉頭看她,剛滿二十歲的成年人,在沒有任何遮擋物的時候,外表看起來還像個少年,「雖然娜娜明偶爾說什麼,『咒術師必然會**,但那種事情先交給大人比較好』。但那傢伙既然已經去做上班族了,果然還是要看『個人意願』吧?」
橘町枝:「……」
她沉默了一會兒:「不用了。他身上應該有情報,能挖出不少信息吧。」
「……」
五條悟愣了愣,突然轉過頭盯著她。
那一瞬間,男人的目光彷彿穿透少女的身體,看到了另外的什麼人。最後五條悟笑了一下:「那種東西無所謂啊,你要殺他嗎?」
大義或者正論什麼的……犯人身上可以榨取的有效信息……這些東西,就像世界上的任意個體,不存在所謂的「缺失了這一部分,就無法從其他途徑獲知」的情況。
和那些道理比起來,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有什麼東西,跟他過去的判斷並不相同。
「橘町枝,」五條悟難得拿出了耐心,又問了一遍,「我是說,你自己是怎麼想的。害怕**嗎?還是認為應該交給法律制裁?怎麼做都可以,既然你差點死在他手中,至少應該討還一點代價吧。」
「我?」少女的眼神竟有些茫然,看了看他,又看看他指掌間瀕死的男人。
明明是他動動手指,就能解決掉的螻蟻。少女想,為什麼還要向我提問呢?
「那不重要吧。」最後她笑了一下,還是平時慣有的柔和語氣,「隨意處置這種重要的犯人,五條君又要處理新的麻煩吧?從三年前到今天,你都一直在幫我,總不能……」
「哈?」
五條悟打斷了她的話。
下一秒,那團軟肉一樣的人體,被他隨便丟在了地上,濺起一點不顯眼的猩紅水花。白髮蒼瞳的男人向她走來,右手虛握,本該沾染血跡的左手卻乾乾淨淨。
橘町枝看著他越走越近,蒼色的瞳孔對上淺碧色,卻依然在進一步欺近。三米兩米一米甚至半米不到,最終逼迫到安全距離之內。
她的腳下卻像是扎了根,只因為身高差而仰起了頭。身體沒有任何被觸犯過界后的緊繃,連神情都只有近乎茫然的困惑。
這樣的姿態……這副順從承受、全然無知的模樣,就像是在等待一聲溫柔的安撫,或者一個掠奪的吻。
五條悟深吸一口氣,有那麼一瞬間,幾乎真的要鬼使神差地俯身下去,把最後那點距離歸於負數。這個有些可怖的想法在他腦中滯留了0.1秒,然後被近乎惱怒的情緒取代了。
「橘町枝,」他說,「我是在問,你-自-己-的-想-法。」
可是,重要的應該是五條君你啊。
橘町枝想這麼說。然而在這一刻,某種近乎於小動物的求生本能,讓她最終選擇閉上了嘴。
「你真的……」短暫的安靜之後,她聽到男人古怪的聲音,「不會對別人說『不』嗎?」
即使沒有回答,五條悟卻已經獲知了這個答案。失望、困惑、憤怒與某種難以形容的不甘,讓他忍不住要收攏拳頭,最終卻慢慢鬆開了五指。
那枚多災多難的銀色耳釘,被他用兩根手指展開,放在她毫無抗拒的手心裡。五條悟的目光在對方已經凝血結痂的耳垂上停留了一瞬,白色的眼睫輕飄飄地移開了。
怎麼可能有這麼理所當然、永遠無條件的順從與退讓呢?他想。讓人幾乎以為自己是特殊的,連最初的自我約束都丟到腦後,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之後,逐漸沉溺於所謂親近的泥沼。
無論起因是什麼,他以為自己還算一個不太差勁的引導者……或者至少,也該算是她的朋友了。
可事到如今,能洞徹一切的六眼,卻無法追尋真相的皮**。
是嗎?不是嗎?
不,仔細想想,她從來不會拒絕的對象,並不是所有人。
五條悟站在她面前,想起橘町枝說過的欠債論,想起她對那個叫太宰治的少年惡劣的態度。甚至想起她在提起傑的時候,毫無恨意的平靜面龐。
這正常嗎?不正常嗎?
哈。
「咯啦。」
下一秒,周圍剩餘不到一半的「帳」,徹底失去維繫的力量,在一瞬間碎化成齏粉。「帳」外的人群猝不及防,目光看到內部的情況,爆出一陣嘈雜混亂的聲響。
不知道何時圍攏在四周,顯然是負責維持秩序的人員,工作量瞬間加劇。五條悟直起身來看著外面陌生的人群,無形的壓迫感逐漸散去。
他的手在口袋裡摸了摸,摸出一隻陌生的眼罩,而不是他慣用的繃帶,拉起並遮擋了眼睛。
很快,一名不知道是警部負責人、或者咒術師的人跑過來,向五條悟詢問了什麼。男人指了指身後的建築,然後轉身回視,再次走向橘町枝。
「走了走了,」他說,又恢復成那種若無其事的輕快語氣,「我可不想被人隨便圍觀啊。」
橘町枝哦了一聲,試探性的伸出手,用小動物一樣的眼神抬頭看著他。不知道自己該主動抓住,還是等著被抓。
五條悟盯著她看了幾眼,用力吐了口氣。
然後,她就被抓著瞬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