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三分鐘后,從教學樓東側繞到南側的橘町枝,把從咒靈身上扯回來的繃帶纏繞上手臂,勒住失血的部分。

  她基本可以確定了,這隻咒靈的能力,就是「復原」。

  上限未知,但遠沒有到打不死的地步。至少,從第一次交手開始,對方身上反饋著力量的咒力,就徹底停止了增長。

  然後隨著一次次衝擊、肢體的斷裂,一點點削弱下去。

  耳墜處的傷口已經凝血,右臂是剛才最後一次斬斷對方肢體的時候,被類似口器的東西擦了一下。因為看不到具體的模樣,也沒有帶上那副眼鏡,橘町枝只能憑藉感覺,以及……

  那枚深深砌入咒靈身體里,散射出微弱咒力的耳釘。

  到這個時候,外面還沒有任何動靜。傻子都能想到,肯定是出了什麼問題。

  橘町枝冷靜地想,心臟在胸腔里平穩地跳動,到底比平時快了一分。體力的流失無可避免,畢竟從出生到現在,她從來沒進行過這麼大的運動量。

  還沒有到極限,但是……有點麻煩啊。

  就像之前和卯野咲說過的,面對這種環境、這種敵人,同歸於盡的搏殺是很危險的。這隻咒靈目前處於極端的憤怒狀態,所以才會一直追著她不放。

  如果讓它「冷靜」下來,或者陷入明顯的虛弱狀態……旁邊的教學樓里,有足足半棟樓的饕餮大餐。

  失去那隻耳釘后,天與咒縛的無咒力體質,讓她在面對任何依賴咒力的個體時,被施加了一層天然的保護膜。依照五條悟的說法,【「如果我用咒力去感知敵人,而小枝潛藏在暗處的話,或許可以找到一次下手的機會。」】

  對方說這段話的時候,是一副開玩笑的口吻,很快轉移了話題。但那一刻橘町枝卻覺得,他是認真的。

  她看不到咒力的存在,而無論是咒術師、詛咒師或者咒靈,在某種層面上,也「看」不到她。

  也算公平,對吧?

  過去的三分鐘里,橘町枝和這隻咒靈交手了五次,斬下了它身體的三個部分。特級以下的咒靈大多都有明顯或不明顯的弱點,破壞弱點可以造成恐怖的傷害,甚至直接祓除它們。

  二級以下的咒靈,弱點幾乎只有一處,並且大多對應軀體的關鍵部位。頭部、心臟或者內核,橘町枝無法看到,卻能通過附近咒力的強度進行感知。

  但這隻一級咒靈……它的弱點,是可以被轉移的。

  最初是耳釘契入的地方,圍繞著濃郁腐爛的咒力,在命中的瞬間變成一塊死肉。後來是被切斷的肢體,落地后化為齏粉,瞬間長出與之前無二的部位。

  之後的三刀也相差無幾,削弱了咒靈的力量,卻無法造成致命的打擊。核心的轉移似乎完全隨心,這種由靈魂產生肉|體的生物,顯然在這方面比人類隨意得多。

  要是……要是能看到的話,就好了。

  橘町枝想,有一瞬間產生了希冀著僥倖的念頭。

  咒靈能在攻擊落定的瞬間,提前轉移傷害的核心,是因為它們並非真實的肉|體。沒有類似於人體的器官或通道,就像無序流淌的河水。當橘町枝意識到它的去向時,已經變道改換了另一條。

  但是,它是可以被看見的。

  水流的深淺、流速、幹流的豐裕與支流的貧瘠,哪怕是一個天賦平平的咒術師,都能通過肉眼的觀察,進行一定程度的預判。

  只要能看到的話……殺死眼前的這隻咒靈,就會從「非常困難」的程度,降低為「可以做到」。

  橘町枝用力一甩頭,把亂七八糟的想法轟出大腦。

  想什麼呢。

  這不就像是,在想象著「我全都要」嗎?

  沒有天與咒縛的肉|體,她根本不可能在不到半個月的歷練之後,就能和倉促對上的一級咒靈僵持這麼久。像是曾經纏綿病榻的身體,無論心裡是怎麼想的,面對戀人泄露出的細微殺氣,卻會被震懾到四肢僵硬的地步。

  ——咒術師這一職業,「天賦」決定了百分之八十的上限。

  少女握緊手中的咒具,乾涸后又濕潤的汗水與鮮血,黏糊糊的沾在指掌間。她沉下呼吸,用無法看到咒靈的雙眼,再次去「看」咒力的流向。

  或許在不久的將來,她是可以真正看到的。這副身體遠遠沒有抵達所謂的上限,如今被挖掘出來的部分,只是一個卧床十幾年的普通女孩,第一次真正拔刀出鞘的力氣。

  不過,想要依靠所謂的臨危頓悟,突然能看清咒靈什麼的……還是省省吧。

  此路不通,就再找一條出來。

  橘町枝保持著體力,避開咒靈連續兩次撲擊,看著無形的利齒切斷一棵手臂粗細的樹,轟隆一聲傾倒下來。倒伏的樹木壓彎了圍欄的鋼筋,然後被咒靈臃腫的重量踩踏,徹底斷裂破裂了。

  咒靈的體型龐大,核心移動的餘地很廣。想要徹底祓除的話,要麼依靠一刀一刀的耐力拚搏,要麼……

  只能讓它所謂的核心,無處可逃。

  封死路徑?

  瞄準目標?

  推測流向?

  或者……

  嘭、嘭、咚……少女一次次閃避後撤,手中握著的刀沒有再揮動一下。咒靈在建築物的周邊撞擊出大大小小的坑洞,十幾米外的樓棟隨之震顫,細細的裂痕從底部攀爬上來。

  「——————」

  無法擊中目標的怪物,焦躁鬱憤地張開「嘴」,咆哮出一聲刺耳的尖嘯。橘町枝的眉毛都沒動一下,卻在咒靈口腔回縮的瞬間,欺身而上——

  此時,咒力最濃郁的部分,在口腔!

  一直玩躲貓貓的獵物,突然自己送上門來,這隻咒靈也稍微愣了一秒。然而求生的本能高於反應之外,當那敏捷的影子置身於獠牙邊緣,口中的核心已經被無形的推力包裹著,轉移到了內部更深的地方。

  噗呲一聲,咒具直直捅穿了獠牙之間的地方,一股血液冒了出來。而橘町枝腳下未動,刀鋒順勢往下,沿著肌肉的痕迹一劃——

  一刀。

  兩刀。

  三刀。

  刀鋒一轉,尖刃戳進另一處皮肉。

  四刀五刀六刀七刀。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

  32333435363738394041424344454647484950515253545556575859……

  噗呲。

  噗呲。

  七十四!

  七十五!

  七十六!

  噗————!

  彷彿在有條不紊的片魚片,或者鏤刻某種意識流的微雕。在一級咒靈不到三秒的反應時間裡,橘町枝用手中那把刀狀的咒具,在對方身上剜下了整整七十六刀!

  每一刀都是核心可能逃竄的地方,每一刀都穿透了咒靈的身體。當第七十六刀落下、翻轉的刀尖從裡面挖出一團腐爛濃郁的血肉時,這隻全身上下遍布血洞的咒靈,那些密密麻麻擁簇的鋒齒與利爪,也貼上了她全身十幾處皮膚!

  最尖利的兩根戳刺進皮肉,榨出一絲細細的血痕,卻沒有再突進一絲一毫。就像被人憑空按下了暫停的開關,倏然凝成了靜止的雕像。

  「……」

  橘町枝沒有動作。

  下一秒,咒力凝聚的血肉蒸發般飛散開,化成大片不可見的灰霧與塵土。而橘町枝手中只作為消耗品的三級咒具,也在超出承受範圍的衝擊之中,碎裂成大大小小十幾片。

  所有的脅迫感與殺機隨風而逝,一聲極其細微的「叮噹」聲,在怪物的血肉中深埋了十幾分鐘的耳釘,隨著咒靈的祓除消散,掉在了不遠處的地面上。

  ……然後,被一隻手撿了起來。

  「天與咒縛?啊,這麼說好像太簡單了。沒想到啊……」

  那個名叫上杉的男人,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看戲了多久。此時衣衫齊整、精神充足,悠然對上幾步外滿身紫紅駁雜的鮮血、表情漠然的少女:

  「禪院甚爾之後,居然有第二個像他那樣的——」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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