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局中局（八）
安靜下來的房間內慶毓光將透明晶體放入懷中，順手端起清茶輕呡一口，喉結滑動帶起眸光深沉，側目斜視進屋的炎煜，尋著炎煜面上凝重，便知戰況危機。
當初賀君誠入南祁為質，種種表現皆算中等持平，期間他也曾設計考驗過賀君誠。
豈料賀君誠不僅不入道反而四兩撥千斤，在化解危機的同時向四國毫無保留的展現出他風流肆意的隨性坐實了自身紈絝傳聞，連他都被賀君誠表象給迷了眼卸了警惕。
如今對付西嶼，他令德高望重勝戰累累的炎老將軍領軍攻打，那想賀君誠一改往昔親率對戰，一時間戰場上傳回的消息皆是讓他始料未及的勝負顛倒。
南祁的節節敗退與西嶼的勢如破竹，促使沉思中的慶毓光握緊了放在桌上的五指，落入炎煜眸中騰升心底不甘，他未料到向來紈絝風流的賀君誠居然用兵如神以至完全超乎他想象。
不僅善用南祁不利水戰的弱點，更是水路並驅圍追堵截，致使父親左右受阻之下軍隊損失慘重，父親也因此在前線氣到舊疾複發，令炎煜念及父親境況，咬緊牙關磨得咯吱作響。
「炎將軍這是憂父心切還是氣技不如人？」
慶毓光抬眸瞟了眼朝自己躬身行禮的炎煜，尋得炎煜強壓怒火的神態，冷呵輕笑引得炎煜眉峰緊蹙，啟齒詫異廢然。
「國君，這是……」
炎煜見慶毓光端起茶杯輕呡了口茶，忽而抬頭看了眼屋頂，轉動了下手中茶杯，低頭望向炎煜。
「勝敗乃兵家常事，炎將軍何須惱怒」
慶毓光瞟著茶水面上映射出的人影，念及方才北堂弈離開前轉頭一瞬的眸光，揚眉勾唇，放下茶杯的同時新倒了杯茶放到自己身旁，抬頭朝屋頂上人客套道。
「夜來風寒熱茶已備，既然折路而返，何不進屋詳述？」
話語同時炎煜一愣，聞得屋頂風聲飛過，回神時北堂弈已站在慶毓光對面，惹得炎煜神情緊繃，讓北堂弈頗覺有趣，尋著慶毓光面上暗藏的匪夷，北堂弈咧嘴一笑。
「什麼時候知道的？」
「一開始」
慶毓光答得毫不避諱，抬頭對上北堂弈，瞧著北堂弈身後藏匿的身影，故作不知道：「北堂公子此為何意？」
北堂弈見慶毓光視線落到自己身後，抬手將長思憶推向慶毓光，長思憶被北堂弈封了穴，只能任由力道驅使直接摔到了慶毓光腳下，突如其來的一幕令慶毓光難得疑惑，抬頭看向北堂弈。
「這是……」
「肉身不復，魂須活體」
聞得北堂弈解釋，慶毓光不免多看了長思憶兩眼，尋得其衣襟處屬於千機閣的紋耀，瞬息瞭然北堂弈的用意。
數百年前修羅被崑崙神帝散魂封印，肉身早已毀滅，就算現在要復活，靈魂也必須依託活體而存。
而長思憶屬於千機閣，用作修羅復活的肉身自然再合適不過，千機閣中立與穹川算得和睦，如此無論是接近北堂墨還是蒼穹都不難。
只不過要達到這步，在修羅靈魂解封時必須要長思憶心甘情願捨棄靈魂獻出身體才能圓滿完成寄生。
否則修羅強行佔有長思憶的身體，得到的也不過是具死屍，隨時間流逝很快就會腐爛，長此以往未免後續複雜，最好的辦法便是能說服長思憶。
慶毓光思索間手肘撐著膝蓋壓低上半身，雙眸直視長思憶，他向來鮮少與千機閣打交道，憑直覺僅能感知到長思憶眸中夾雜的惶恐。
兩人僵持間慶毓光耳邊傳來北堂弈密語解惑，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抬手解了長思憶被封閉的啞穴。
「你們究竟是誰！帶我來這裡想要做什麼！」
終於可以開口說話的長思憶斥聲數問，可話音落下許久都未聞得屋內任一一人回應她。
反倒是慶毓光將手指抵在唇間給她做了個噤聲的姿勢，那雙緊盯她的眸中投射出讓人不寒而慄的凜冽，嚇得長思憶緊閉唇齒，慶毓光微抬頭顱睨視長思憶。
「我可以幫你實現願望」
「什……什麼意思.……」
長思憶心下一沉，尋著慶毓光眸中似能看穿自己的銳光，面上儘是對慶毓光話中深意的迷茫，耳邊落入慶毓光抨擊內心痛楚的冷笑。
「意思就是我想和你做個交易」
「.……」
「你以為薛凌風當真會看重你？」
「我……」
「你別忘了薛凌風可是崑崙首屈一指的俊才嬌子，而你不過是罪人之後，你認為自己有何資本能得他賞識？」
「.……」
「待你沒用時楚瀟瀟就是你的下場，若你與我合作，最起碼我還能讓你的不甘化為現實」
慶毓光不加掩飾的藐語如同利劍隨著話語插入長思憶心臟，騰起長思憶最介懷的過往，縱使她再憤怒不甘也無法反駁慶毓光的話。
如今無論是千機閣的死令還是薛凌風的棄子，她都逃不過真相敗露后的以死謝罪。
不如就與這慶毓光談談，或許還能尋求一線生機，更何況慶毓光渾身散發的駭人氣勢並不差於薛凌風，長思憶咬了咬牙道。
「什麼交易？」
「交出你的身體和靈魂」
慶毓光借著長思憶眸中閃現的驚恐與錯愕，乘機揪住長思憶心中癥結，見縫插針道：「若你願意，我不僅可以幫你殺了阮氏，還能讓你成為千機閣主」
「你……」
長思憶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眸，看著眼前嘴角噙笑的慶毓光，尋得其眸中無法忽視的深邃，下意識望了眼全程目睹自己殺死楚瀟瀟的北堂弈，心中騰升一抹無法抉擇的絕望盪起長思憶紮根靈魂充斥思緒的所有不甘。
她恨的、羨慕的甚至是嫉妒的，到最後都成了阻絕她生路的利刃，既如此慶毓光若真能達成自己所願，那黃泉路上也有阮氏相伴，以此平息自己一世怨念。
長思憶想到這裡，心中已做出選擇卻依舊無法控制衍於人性本能的恐懼，啟齒顫音道。
「你……你需要我怎麼做.……」
長思憶話音剛落，便見站在屋內一直沉默的北堂弈向自己走來，蹲身同時攤開掌心，長思憶看著北堂弈掌心內靜靜躺著一顆散發紅光的靈丸，只覺渾身陣陣發涼，恐懼充斥整個瞳孔，下意識道:「這.……這是？」
「吃了它，慶國君就能為你達成所願」
北堂弈說得極其平靜，彷彿長思憶這條命在他看來根本就不值一提，而且他話中刻意就是想讓長思憶知曉慶毓光的身份，從而加深慶毓光能達成她願的決絕。
更何況事實確如北堂弈所料，在他說出慶毓光身份的瞬間，他看到了長思憶眸中絕望之下衍生的希望，見長思憶遲疑片刻后重重點頭，北堂弈轉眸看向慶毓光。
兩人視線交織各懷所思，慶毓光收回目光從北堂弈手中拿起靈丸送到長思憶嘴邊，接應北堂弈言語道。
「本君定會如你所願」
話語隨同靈丸被長思憶含入口中落在心上，長思憶抬眸望向慶毓光，那目光中似曾相識的不甘與決絕讓慶毓光觸及長思憶昏迷倒地間竟忍不住伸手接住了長思憶。
長思憶落入臂間的沉重抨擊著慶毓光思緒，讓慶毓光彷彿置身兒時母親整日鬱鬱寡歡中自己的痛苦與孤獨。
慶毓光低眸看著懷中的長思憶，見吞下靈丸的長思憶渾身乍現紅光，覓得北堂弈面上得意之色，念及北堂弈的身世與薛凌風的身份，再到北堂弈送來長思憶的真相和極力助自己解封修羅的詭秘。
他本就料到薛凌風不可能相信自己必然會有其他動作，只是沒想到幫自己揭破局面的居然會是北堂弈，慶毓光思索間挑眸斜視北堂弈。
「北堂公子就不怕薛少主……」
北堂弈迎上慶毓光目光，他來之前已知慶毓光和薛凌風的交易目的，所以他得令既假裝聽命於薛凌風又助慶毓光完成解封任務。
權欲交易到最後向來都是一生一死，不可能互利共贏，兩者之間他自然側重慶毓光，畢竟當年薛家祖上對他葉氏並未曾手下留情。
若非葉祖嫡女被薛家祖上看中姿色納為妾室，葉氏早已滅絕，北堂弈緩緩站起身來，低眸看向慶毓光。
「慶國君與其擔心我，不如好好想想該如何應對西嶼？」
北堂弈言語夾雜著不加掩飾的嘲諷，慶毓光嘴角上揚不怒反笑，順手將長思憶交給炎煜也跟著起身，琢磨著北堂弈不可能任憑薛凌風調遣就能隨意離開北昭國。
既然北堂弈已開口此話題，那自己何不順勢而為，剛好還能印證自己對北昭國君這隻老狐狸的猜測。
「所以你不是來了嗎？」
慶毓光不經加深了笑意，北堂弈知道慶毓光所言所指並非是他，而是他身後映射的北昭國，故而冷言啟齒。
「慶國君何以如此肯定？」
「否則你怎麼會來？」
北堂弈聞聲哼笑，抬頭看向慶毓光，目光意味深長。
「那慶國君覺得該如何做？」
「北堂玥」
慶毓光覓得北堂弈聽到北堂玥名字瞬間眸中閃現的異色，見北堂弈抬眸看向自己。
「為何是北堂玥？」
「此番西嶼由賀君誠主帥，北堂玥是北堂墨的哥哥，依著賀君誠和北堂墨的關係，我軍現被西嶼困於瓊山進退兩難，若是北堂玥出戰，賀君誠不免顧忌分神，自然能給我軍留有足夠撤退的時間，」
「.……」
「再者一個殘廢的北堂玥總好過於你親自去應對賀君誠吧？」
慶毓光說話間故意深看了眼北堂弈，繼續道：「北堂公子覺著呢？」
話語正中北堂弈下懷，他雖未與賀君誠正面交鋒過，但僅憑此次南祁出戰的炎老將軍都被賀君誠打得潰不成軍敗仗累累，便知賀君誠絕不好惹。
且賀君誠不涉武林不羨絕學，無法權衡著實難辦，可面對明顯有意圖窺視自己乃至自己身後北昭的慶毓光，北堂弈並不打算正面回應，話鋒一轉道。
「我覺得我北堂氏族還輪不到慶國君指手畫腳，再者蒼穹如今已身處釋魂澗，慶國君還是儘快動手比較好」
北堂弈看了眼慶毓光懷中解封修羅的三樣東西，慶毓光知道北堂弈在提醒自己。
可他並不著急，畢竟蒼穹不拿到嗜血刃如何替自己解決掉復活的修羅，倘若修羅不死自己又怎能如願得到想要的東西。
只不過現如今他確實需要北堂弈為自己解決戰場危機，故而委婉迂迴道。
「北堂公子說得對，可眼下解封修羅並非最好時機，畢竟薛凌風還活在瓊林，對吧？」
慶毓光話中深意，北堂弈聽得懂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他雖知曉薛凌風的目的，但無法確保若此時修羅復活后薛凌風會否迫於壓力倒向蒼穹。
而崑崙向來審時度勢，三股勢力糾纏難免不會群起攻之，至於慶毓光就算有心作它想也不可能置戰場於不顧。
一旦修羅主解封，料慶毓光也翻不出天來，眼下北堂墨和帝梓瀟已入瓊林，北堂墨自有薛凌風對付，至於帝梓瀟.……
北堂弈念及守林人曾言方霽所傳，玲瓏屬魅由修羅主獨創，浴火炸裂后具有控心迷魂的性質，其威力類似於心魔引。
但玲瓏製作自有玄機非修羅主不可破解，而心魔引一旦中招除非磐涅否則入魔必死。
北堂弈思索再三從袖中拿出裝有玲瓏的流沙瓶交給慶毓光，引得慶毓光斐然不解。
「這？」
「帝梓瀟」
北堂弈說完不再吭聲，抬眸看了眼慶毓光轉身離開了酒樓，北堂弈一走，慶毓光看了眼手中的流沙瓶，尋著其上覆著盈盈紅光，再望向椅子上昏迷不信的長思憶，順勢將玲瓏扔給炎煜。
「傳旨炎老將軍準備撤退，且勿念戰」
炎煜握緊手中玲瓏，抬頭看著走到窗前的慶毓光，心下慚愧垂首沉默。
「.……是」
慶毓光聞聲轉頭望向夜幕中遠去的北堂弈，只要北昭國當真派出北堂玥，就足以證明老狐狸也確實有意針對北堂世族。
至於老狐狸為何如此，棋未落定誰知輸贏，他日功成不怕老狐狸不如實招來，眼下他可是極盼望著蒼穹儘快奪得嗜血刃，這樣他才能放心解封修羅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