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昭平
胡海若百無聊賴地從早上一直逛到了下午。今日吏治大考,整個都察司都在忙著準備,在忙著迎接考核,所有人都想在考核中表現好一點,給考核組留下得印象深一些,考核結論那一欄裏寫得漂亮一些——誰不是呢?生活總要往前奔嘛,人要往高處走。唯獨他胡海若是個例外,他出來躲清靜了。他懶得去湊那個熱鬧,因為自己本來就是從挺高的位子上被人搞下來的。無緣無故被人設計了,到目前為止還屬於那種被人擺了一道還不知是誰算計了他的情況。
不知怎麽回事,他現在對當官這件事有一種破罐子破摔,愛咋咋地的感覺,既然一切清零,那也沒有必要非得從頭開始,再回去那烏央央的是非之地去爭個頭破血流,他累了、倦了,有點不想玩了,就緩緩向自己府上走去。
就在今天早上,白子遊心急火燎地過來找他是要告訴他一件事:夏公明進城了。
對於這個事,他倒是早就料到了,絲毫也不見驚訝。石崇信在北海國臥薪嚐膽這麽久,好容易做到了虎賁中郎將的職位,又頗受當朝太後的賞識和信賴,誰還願意跟他師兄夏公明回去受罪?雖說虎丘派是天下四大門派中最闊氣的,可與其回去當個並沒有什麽實際作用的長老,哪裏有在雲中府當權臣來的痛快?放著好好的北海大官不當,非要跑去和南越示好,這是不是腦子有病?無論他師兄在南越能得到什麽好處,他可是一樣都得不到,白白地給他師兄做嫁衣。
想通了這一節,後麵石崇信的心思也就不難猜測:想要在北海長期穩定地發展下去,爭取以後有更好的出路,第一件事就是徹底和虎丘派斬斷關係,免得他師兄夏公明把他送過來當臥底這事被捅出來。這點,石崇信做到了,已經成功地把火力轉移到了胡海若身上。第二件,拔掉夏公明在雲中,乃至北海的全部勢力及眼線,能策反,發展成自己人的那最好,死性不改非要一條道走到黑的,那就索性遂了他們的意,讓他們統統去死好了。這件事石崇信也做得差不多了,至少現在雲中府的勢力已經被他收入囊中了。至於這第三件嘛,最大的隱患自然還是夏公明,要是能找個機會把夏公明一起做掉,那可才算徹底消除了隱患,可以高枕無憂地放心大膽地在北海國“天高任鳥飛”了。
如意算盤打得挺精啊,胡海若感歎。
白子遊說,他看到了同門傳訊的記號,便約了來人見麵,不成想和他會麵的卻是他師兄易子山——就是一起抓捕胡海若的四人組成員之一,在師弟麵前派頭很大,實際上卻蠢的很讓人無語的那位。
白子遊說,師兄告訴他,幾日前,山裏收到北海國特使前來傳訊,說掌門師尊因多年來向北海國舉薦人才而頗受皇帝和太後的褒獎,近日來,又因舉薦了自己的小師弟而大得太後歡心,因此,太後傳來懿旨,要給掌門師尊封個官來做做……
胡海若無辜的摸了摸鼻子,罵娘的心都有,舉薦自己的小師弟,這他媽不是坑我呢嗎?
白子遊說,師兄還告訴他,接到北海特使傳訊之後,掌門至尊也很驚訝,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出,驚訝之餘也很猶豫躊躇,思量了好幾天要不要接受封賞……
廢話,夏老頭能不心虛嗎,他自己兩麵三刀背地裏暗箱操作搞破壞,這下倒好,心裏有鬼了吧?
白子遊不知道胡海若神色古怪究竟在想什麽,繼續說,最後掌門師尊還是決定親自過來一趟,畢竟是北海國太後的懿旨,總不好直接回絕。
胡海若看了看白子遊,道:“小白,你家夏掌門這次可能攤上事啦。”
白子遊眼睛瞪得老大,驚訝道:“什麽?難道……有古怪?”
胡海若道:“何止是有古怪?分明就是有殺氣。你可知那天夜裏殺人偷襲的虎丘高手是誰?”
白子遊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心說他上哪知道去?
胡海若揉了揉臉,做了一個好像要開嗓唱的架勢,說道:“是石崇信!”
聽到了這個名字,白子遊腦袋瓜子再不靈光也終於搞明白了咋回事,以及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些啥,他急得直跺腳,連連問道:“怎麽辦,怎麽辦?”
胡海若慢悠悠地道:“不要緊,還死不了人的,你去通知你那易師兄,讓他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都告訴你師父,讓他切莫大意。記住,你萬不可直接去找你師父,石崇信狡詐的很,必然在你師父居住的地方布滿了眼線,你若去了,那可都要完!”
眼見白子遊走遠了,胡海若走到附近一棵柳樹下,向前方人來人往的街麵上揮了揮手,一名推著麵攤買麵的小販走了過來。
“安陽,幫我盯緊白子遊那傻小子,可別讓他搞砸了。”
原來那買麵的小販竟是許安陽假扮的。
“老胡你放心吧,這蠢貨,這幾天他所有的行蹤沒有一件事能逃得出我的眼睛,還自以為挺高明的呢……他要是敢亂來,我就把他打暈。”
許安陽得了胡海若的將令,弓著身子推著麵攤剛要轉身走。
“等一下!回來!”
胡海若又叫了起來。
“給我煮碗麵!多加醋多加辣椒麵,早上沒吃東西,這會還餓上了呢。”
日頭將落未落,最後的幾道光輝還在天邊苦苦掙紮,四下裏灰蒙蒙的,一道道炊煙升起,讓這白天裏肅穆端莊的北國皇城雲中府看起來多了一分祥和靜謐,多了一分煙火氣。
忙活了一天了,此時到了掌燈做飯的時候了,正是一天之中最閑散、最舒適、最愜意的時光。
巡防司守城門的胖小吏站了幾個時辰,此時正趁著將黑不黑的夜色偷偷打盹。
“咚、咚、咚”
遠處那不輕不重的聲響讓那胖小吏一下驚醒,由於以為是上司查崗,動作過猛,差點咬了自己舌頭。
“什麽動靜?”他睜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珠,問麵前的瘦小吏。
那瘦小吏看了一眼眼前這豬頭,睡得口水都流出來了,不耐煩地道:“不知道,興許是馬隊吧。”
胖小吏又仔細聽了聽,他站在城門處,由於天色漸暗,目力無法遠及,隻能豎起耳朵來仔細聽城外的響動。
“好像……不完全是馬蹄聲……馬蹄聲要比這碎得多……好像木頭碰撞的聲音……”那胖小吏耳力很好,似乎聽出了個所以然來。
那瘦小吏顯然也聽出不對勁來,將懸掛在牆上的兩支火把取了下來,遞給了胖小吏一支。二人同時舉起火把,向城門外望去。
那是一支馬隊不假,可動作的整齊劃一著實令人咋舌,馬上的騎士卻個個銀盔銀甲,氣勢很是囂張。那馬隊後麵似乎還有什麽,看著塵土飛揚,分量著實不輕。
二人正在納悶,聽見身後腳步聲響起,回頭一看,卻是巡防司主事陳守正帶著今日城頭巡防的守將帶著一眾兵丁一起來了。
那守將對兩名城門小吏喝到:“看什麽看?貴人也是你們這等蠢貨能看得的?沒得失了禮數!去,再去把城門開大些!”
此時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在隨身官員手中的火把映襯之下,巡防司主事陳守正臉上的笑意顯得忽明忽暗,頗有些高深莫測的陰鷙。
那馬隊緩緩走近,胖瘦兩名小吏才看得清楚,那是一個五百人左右的騎士團,騎士團後麵跟著整整十輛的大車,每輛大車都要兩匹馬才能拉得動,每輛車上滿滿登登放著四個嶄新的漆了紅皮的大木箱,木箱上作固定用處的滾圓銅釘還在泛著光亮。看來,城外的咚咚聲響,該是車上的木箱在行駛中自行撞擊所發出來的聲音。
陳守正見馬隊走近了,三步並作兩步地迎了上去,一眾人好像排練好了似的撲通一聲,跪的整齊劃一。
“巡防司主事陳守正率巡防司同僚恭迎昭平王爺大駕!”
兩個守城小吏蒙了,啥玩意?王爺來了?
百餘名銀盔銀甲的騎士向左右兩側退開,讓出了一條整整齊齊地通道,一頂黑色軟轎從通道中緩緩移向前方,在陳守正他們跪下的前方落了地。
一個細聲細氣的男子聲音從轎子裏傳了出來:“原來是巡防司的陳大人,有勞了,快快請起吧。”說罷,從矯中伸出了一隻保養的很好的手掌,向轎子旁的黑衣男子打了個手勢。
那黑衣男子坐在一匹黑馬上,剛剛一直緊閉雙目,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右手牢牢握著一柄長劍,直到見了昭平王的手勢,雙目陡然睜開,一道銳利的目光射出,陳守正的心好像被人用刀子剜了一下似的,被這黑衣男子的氣勢壓得不敢抬頭。
那黑衣男子翻身下馬,一份公文模樣的東西交到了陳守正手上。
陳守正見了那物件發慌,說話都開始結巴了:“這……王爺,您這可是折煞下官呐,下官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也不敢要您老人家的通行文牒呀。”
“例行公事而已,陳大人不必緊張。”
轎子裏的聲音再次傳了出來,說罷,一行人竟不再停留,在夜色下,在火光中,徑直進入了城中。。
不遠處一道建築物的陰影裏,一名身穿黑色大氅的男子緩緩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大氅的帽子將這男子的頭臉遮擋的嚴嚴實實。
那名男子看著緩緩入城的騎士,口中喃喃道:“是時候了……這北海國呀,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