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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擰開鋼筆

  一個神色暗然的老婦人,正滿腹幽怨的看著自已。再一看,嗬嗬,在她身後已等起了好幾個人。“你好!”


  “你好!”


  老婦人一開口就抹眼淚:“小先生,我寫信。”


  “寫信?是的是的,請說吧”,畢竟是第一次,水剛有些慌亂的鋪開信箋,擰開鋼筆:怪了,這筆怎麽這樣粗,有些重呢:“請說吧。”


  “你個死老頭子,這麽多年啦,你在那邊生活得可好,還活著嗎?上次給你的信收到沒有?也不回個話啊。”


  老婦人幽幽低低的說著,慢慢哽咽起來。


  “……日本鬼子打跑了,我要你回來你不幹,說什麽還要參加‘剿匪救國’。


  民國三十八年,我懷著未出世的兒子趕到浦江口找你,才知道你剛隨潰兵上了軍艦……這一別就是33年。老頭子,假若你還活著,也是70歲的人啦。鳴!”


  婦人捂住自已的臉,一捧晶瑩剔透的淚花,迸出她指間。


  水剛默默的聽著,不知不覺已寫了滿滿一信箋。


  33年是個什麽概念?水剛不知道。可第一次捧筆的他,卻不由得隨著老婦人的訴說,在時間空間中努力展開了聯想和追逐。


  “……兒子已經有了孩子,媳婦對我孝順,知熱知冷;孫子已會摸著你的相片,對小夥伴驕傲的說:‘這是我爺爺,在很遠很遠的那邊。’


  ……鳴!


  前些年因為你,全家吃了不少苦。現在,現在好多啦。鳴!你個該死的老頭子,幾時才能回來喲?鳴鳴!”


  水剛本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聽著寫著,竟然進入了角色,眼眶泛熱,傷感不已。


  個多鍾頭一晃而過,老婦人終於停止了訴說,水剛的家信也已寫好。


  好家夥,洋洋灑灑三大張信箋,逼出了水剛一身冷汗。水剛給老婦人讀了一遍,又遵她意見,做了刪減添加。最後定稿裝入信封,貼上郵票,交給了她。


  老婦人千恩萬謝,付了一塊錢的代寫費,顫巍巍的起身到郵箱投遞去了。


  水剛瞅瞅腕表,不多不少,整整二個鍾頭。


  剛籲口氣,後麵一個小保姆模樣的農村小姑娘,坐到了麵前:“大哥,我寫信。”“是啊,寫信,說吧。”水剛又拎起鋼筆,鋪開信箋。


  小保姆不算漂亮,皮膚有些黑黑的,單眼皮兒特別明顯突出,眉心中有顆紅痣。


  “我給我爹媽寫,爹,媽,近來可好,自從我來到城市幫工,已經過去一年了……”


  聽著小姑娘的傾訴,水剛的筆尖,下意識的在信箋上滑動。他很快就發現了意外,小姑娘說的是家鄉話,有的勉強聽懂,有的全憑猜測,還有的字,想得到可寫不出來……


  “聽說小李哥去了深圳特區,我替他擔心哩。


  還有,小李哥到了特區,會不會變心喲?

  我聽這家主人說過,深圳特區就是資本主義,對麵就是花花世界的香港,唉,我擔心得做事常發楞,女主人還批評了我呢。”


  信,終於寫好了。


  水剛咳咳,就讀給小保姆聽。


  這一開讀,直聽得小姑娘咯咯咯直笑:“不行不行,這樣寫不行,這句話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那地方說‘欺’,就是你們所說的‘吃’;‘完了’,是你們這兒的‘睡啦’。


  哎呀,大哥,你是第一次代人寫信吧?以前的那個老爺爺怎麽不在了呢?我說的,他全懂。”


  鬧了個大紅臉的水剛,隻得按照小姑娘的解釋,又重新寫了一遍。


  然後再念給她聽,又根據小姑娘的要求,添加刪減一番。這才裝進信封,貼上郵票,交給了她。


  小保姆支付了一塊錢,蹦蹦跳跳的走了。


  水剛抹抹額頭的冷汗,對正移坐上來的一個白發老頭說:“請稍等等,我方便方便。”


  方便回來,值班組長叫住了他:“小號手,你這樣不行啊。現在知道了吧,代寫是門技術話兒,不光耳聽八方,眼觀六路,還得天上知道一半,地下全知才行。”


  她抬抬自已手腕。


  “將近三個鍾頭,你才代寫了二個,掙了二塊錢,不,和郵局對半,掙了一塊錢,這樣下去,你喝西北風啊?”


  水剛抹抹自己臉孔,無可奈何的搖頭。


  “是慢,可總得聽對方羅羅嗦嗦。想快,也快不了啊。”


  魏組長笑了:“這倒是,我也是坐在幹坡上看熱鬧。不過,我看以前那老頭兒是這樣的,隻是閉眼聽著,如深刹老僧入定,任由對方嘮嘮叨叨。


  然後,拎起筆一揮而就,極少推倒重來,稍為改改動動就行了。哎小號手,我看你主要是慢在理解和寫改上麵。”


  水剛睜大了眼睛。


  魏組長一席話,如醍醐灌頂,他驟然明白了自已的毛病所在。


  老實說,水剛是帶著三分戲謔,七分自負來的。他何嚐不清楚替人代寫的涵義和作法?自認為好歹也讀12年的書,並且語文成績一向在年級名列前矛,寫信,不等於是小兒科嗎?


  哎,代寫代寫,說到底,不就是寫信嗎?

  先聽對方訴說,然後根據對方講的內容和要求,歸納整理成文,一手交信,一手收費。


  可他現在知道了,看似簡篚簡單單的代寫,實則也有一整套科學方法才行。“謝謝,我明白了。”水剛對魏組長真誠的點點頭:“原來你坐在這兒,並沒有白坐喲。”


  “那是!”


  魏組長也不謙虛,接過一塊錢塞進抽屜,一邊習慣性的叫:“下一個!”


  再指指自已麵前的小紙牌,“那是!”她自負的朝水剛笑笑,朝那邊呶呶嘴巴:“看到了吧,又坐起了,隻要你願意和有時間,找代寫的人多的是。這活兒摸到了方法,掙起錢來可順風順水喲。唉,誰讓咱中國太大,人太多來著?”


  如果按照協議規定,水剛已坐滿三個鍾頭。


  可他現在來了興趣。


  那個老婦人和小保姆所講的一切,竟如此讓他激動,好像剛聽了二個動人的故事,看了二部難忘的電影。原來代寫,也有著如此美好的想像和品味,給自已的生活,添樂增趣呢?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老伯伯,寫信嗎?”


  老者就抖動一頭銀發,笑嗬嗬的回答:“是的!小夥子,以前那個老頭兒怎麽換成你了哇?”


  “我不知道,大約是告老還鄉了吧。”水剛老老實實的說:“老伯伯,請說吧。”,老頭兒的眼光,落在那塊銅鎮紙條上:“就說就說,不過小夥子,我老啦,說話羅嗦,占用你的時間長,多付你3塊錢的代寫費如何?”


  “老伯伯,請看。”


  水剛指指紙牌:“上麵寫著呢,代寫費1元。這是國家郵政局,不能亂收費的。”


  老頭兒嗬嗬直笑,撅起了大姆指:“小夥子,行嗬。好吧,我就先說說哦。”,水剛微微點頭,移開銅鎮紙條兒,取出一迭信箋撫撫。


  就在這一瞬間,他無意瞟到老頭兒一直死死地盯住銅鎮,一束綠光,在他深邃的瞳仁中跳躍。


  水剛一怔:老頭兒對這銅鎮感興趣,為什麽,不是來要求代寫嗎?


  水剛用左手輕輕把銅鎮壓住,擰開了鋼筆:“老伯伯,請說吧。”“我的始祖,是成吉思汗的掌璽官。小夥子,你知道成吉思汗嗎?”


  水剛凜然。


  “當然知道!孛兒隻斤鐵木真,蒙古帝國可汗,汗號“成吉思汗”。


  世界史上傑出的政治家、軍事家。1271年元朝建立後,忽必烈追尊成吉思汗為元朝皇帝,廟號太祖,諡號法天啟運聖武皇帝。在位期間多次發動對外征服戰爭,征服地域西達西亞、中歐的黑海海濱。”


  對於中國的任何一個高中生,這段曆史如數家珍,水剛也不例外。


  “老伯伯,是這樣的嗎?”


  老人點頭首肯,繼續說:“大汗連年征戰,疆界越拓越寬;始祖上馬相隨,下馬伺書,把大汗的一係列命令,記錄發出。


  在那個時候,發布大汗命令的唯一工具,是掌璽官手中的令牌。


  見牌如見大汗,百官均伏地叩首接牌,場麵肅穆。


  史有記載。大汗死,始祖禦任回家,令牌也即從曆史中消失了。”老者頓頓,看看水剛,又扭頭瞧瞧仍在排隊等候的寫信者,問:“小夥子,我沒羅嗦占用你的時間吧?”


  水剛笑,低聲答:“老伯,我聽不出你說的與你要求代寫的,有何必然聯係?”


  “請接著聽,你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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