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輕輕壓住
可是,就這二句話,讓水剛感到自已和晏老師本已拉遠的距離,驟然又近了幾分;而且聽了晏老師的話,他也弄明白了。
老師們主要是沒人陪練。
今晚學會了,明天就可能忘掉,晏老師說的是真話。
想想蓮花校的情景吧,老師們被繁忙的工作緊縛著,基本上也就像資琴一樣,下了班回到家裏就想倒床休息。
即便想活動鍛煉什麽的,學校又女多男少。
再加上“為人師表”啦“老師風範啦”什麽什麽的清規戒律,基本上就處在一個完全封閉的狀態裏麵。
唉,老師們也不容易呢!
這樣想著,水剛放軟了嗓音。
“確實是來不到,晏老師,如果你和老師們有空,也可以衝出校門啊。”,中學語文教師何其反映敏銳?她馬上明白了水剛的暗示,微微笑,一嘴接上:“當然衝!可舉目四望,路途漫漫,往哪兒衝呢?”
水剛沒回答,隻是笑!
一張木製的收折桌,擠卡在綠色電話亭和油漆牆壁之間。
桌上,放著白紙糊的小紙牌,一筆,一迭信箋。
單幹戶兼小號手水剛,從來就沒想到過,有一天自己會坐在這木桌後麵。按照和老舞客兼郵局組長的約定,懷著“多條路子多找錢”的想法,水剛在下午三點鍾,準時坐在了桌後。
把上午銷售的款子交給老爸後,水剛在路邊店吃了飯,就直奔郵政局。
不管任何時候都人多的郵局裏,照例滿是人頭。
“下一個!”麽喝後的當班組長,指指自己桌上的紙牌,一眼瞟到水剛擠過來,呆板的臉上浮起淡笑:“來啦?”
“來了!”
“小桃,”她抬頭瞧瞧,喊道:“方便一下。”
一個穿著油綠色工作服的小姑娘,應聲道:“好的,你去嘛!”,組長將水剛領進裏室,幾個辦公室人員模樣的婦女,正在其間忙忙碌碌。
“主任,上次說的那個水剛來了。”
“哦,好的。”
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從一張單獨靠窗安放的辦公桌上抬起頭,水剛瞅見一張與組長相似的呆板臉孔。“是他嗎?”
“是他!”
中年男也不多話,遞過一張已擬好的協議書。
“讀讀,願意就簽。不過小夥子,如果不是值班組長引薦擔保,這肥差事兒就屬於別人了。算你運氣好,我今天恰好來這兒開會,填吧。”
水剛似笑非笑的咧咧嘴,接過協議細細讀著。
那值班組長就雙手相抱,湊過來瞟瞟。
又移過去對中年男咕嘟咕嚕:“封主任,這營業廳整天鬧哄哄的,我早得了嚴重的失眠症,更不要說我下麵的的工作人員。哎,是不是照規矩我也該進來坐坐辦公室啦?”
中年男就不耐煩的揮揮右胳膊肘兒。
“黨員團員麽,不在第一線在哪?服從組織決定!”
“組織決定也要看對錯,幹什麽就虧我一個人啊?”“虧?虧你說得出口。”埋頭忙碌的辦公室婦女中,有人笑罵道:“魏組長,你在外麵忙這幾年,賺了多少?瞧你這一身苗條的,瞧你這說話麻利的,以前坐辦公室時的肥肉和遲鈍,都到哪兒去啦?”
值班組長就驕傲的扭扭腰,揚揚頭。
“這是老娘工作不忘鍛煉的結果,知道嗎?老娘天天還泡舞場哩。”
中年男聞言抬頭,嚴肅的喝問:“泡舞場,哪來的舞場?資產階級腐化墮落的摟摟抱抱,不是早消聲隱跡了嗎?嗯?你給我老實交待。”
說漏了嘴的魏組長雙手往空中一招,然後把自己嘴巴緊緊一捂。
“哪有哦,順口打哇哇的。封主任,說屁話也你相信?”
水剛瞟瞟她豐腴仍不失苗條的背影,暗笑搖頭,然後,再捧著協議,又細細閱讀。作為單幹戶,水剛深知協議合同的必然性和重要性。
那是初次跑廣東的老爸,用血的教訓換來的。
那時,從來不知合同為何物的老爸,按照廣東發貨家的要求,簽下了一紙貨到付款的購買運輸合同。
結果,被對方以“貨到彼岸”而不是“貨到此岸”為由,生生吞掉了老爸的第一筆1000元貨款。據老爸說,自己當時坐在大海邊,就想跳下去。
如果不是想到老婆孩子,以及向親戚們借的巨款無法歸還,就成了孤魂野鬼。
1000元錢的巨款,買了一個血淋淋的“彼”字,這事兒深深地刻在了水剛腦海。
所以,每逢協議合同,多讀幾遍,認真揣摩,水剛來說是必必須和有道理的。水剛把協議雙手遞還給了封主任:“看完了,簽吧。”
中年男也不說話,悶悶不樂的遞過鋼筆和印泥盒:“簽吧,捺上。”
事實上,對郵政所而言,設不設這個書信代寫無所謂。
因為,它即不由自已出錢,也沒人硬性要求。不過是一種長期存在的約定俗成罷了。有了這麽個代寫呢,郵政所的服務狀態,似乎更充分全麵一些。
有時上級領導來視察工作,也會順便笑眯眯的站到代寫人身後,瞧瞧,瞅瞅,品頭論足。
沒有這個代寫呢,也無傷大雅。
上麵從來沒有給下過任何任務。反正是服務市民唄,有條不亂,按部就斑,幹多幹少一個樣。郵政所整天就這樣忙忙碌碌,鬧鬧嚷嘛,一路走了過來。
因此,所謂的協議,就簡簡單單。
核心內容隻有三條。
“一、代寫者每天保證三小時的在崗時間。二、代寫者一切工具,均由自已負責,月結,收入與郵政所5;5提分。三、工作中,不得有不利於國家政府的違法行為和語言。”僅此而已。
至於保證金,違約金和違約責任等要害條款,一律沒有。
這當然讓水剛感到輕鬆和高興。
封主任接過簽字害手印後的協議書讀讀,遞給魏組長:“放你那兒吧。”然後,對水剛點點頭:“行了,忙吧。”
二人出了辦公室。
領著水剛的魏組長,又回到自已的工作位。
那個正襟危坐,替她頂班的小姑娘,正好亮開嗓門兒麽喝:“下一個!長途還是短途?長途1元一分鍾,短途3毛一分鍾”
“好,你去吧,小桃,謝謝你了。”
“不謝,魏組長,那我走啦。”
魏組長坐下,拉開抽屜取出一包東西,砰的放在水剛麵前:“老頭兒留下的,不用白不用,拿去吧。”
水剛就拎了這一包到了最側邊。
架起木折桌,放上紙牌,筆和信箋,然後再打開那一包東西。
裏麵有一個破舊的硯台,幾管筆尖已禿的大中小號毛筆,一塊沉重的銅鎮紙。水剛拿起銅鎮紙看看,純銅的長條塊兒,兩頭呈古銅潔淨,仿佛包著一層銅皮兒。
中間呢,被手撫磨得鋥亮照人,連裏間的暗綠紋理都看得一清二楚。
水剛一眼就喜歡上了它。
可不知為什麽這麽好的一塊鎮銅條兒,主人卻把它無情拋棄了?想那以此為生,懸肘濟世的蒼蒼老翁,大約是被郵局的無情氣壞了,所以才拋之扔之,撫袖而去?
想到這兒,水剛默然,有一種虧欠的感覺。
捏起銅鎮紙輕輕壓住信箋,收了毛筆和硯台,水剛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