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貨輪被擊中前。
庫圖佐夫號艦橋。
僅剩的巡洋艦和驅逐艦動力全開,主動往北方駛去,巨型的艦艇主動離開了破冰船給她們留下的水道,如利刃一般,切入了平均厚度均在一米之上的冰層,碎裂的脆響此起彼伏。
他們就是故意為之,為了將對方的注意力從已然靜默的主船隊上引開。
而艦船上的所有水兵如表盤上的零件一樣,緊鑼密鼓地守在自己的崗位上,隨時準備著迎接這次航行以來最大的挑戰,
確認船體的角度已經符合最佳的發射方位後,艦長開口:“就是現在,開啟主動聲呐。”
“主動聲呐開啟。”聲呐員立即匯報,“方位0——5!三十海裏!它在向我們全速前進——等等,第二波魚雷!對方向我們發射了第二波魚雷!三枚!”
大副凝視著顯示屏,補充道:“魚雷來襲!預計二十五分鍾接觸!”
“右轉舵回避!”艦長隨即跟作戰官開口,“作戰官,朝他們的方向發射魚雷!”
“是,長官!魚雷已發射!“
速度的驟然提升和劇烈的拐彎讓船上的人隨著船隻傾斜的方向倒去,艦長死死拷著身前的椅子,大聲問道:“聲呐員,匯報情況!”
“還有五海裏!”
“還有三海裏!”
“一千米!”
“躲不過的!它們的魚雷能主動巡的!”
“做好接受衝擊準備!”
冰層之下,深海之中,如雷霆般迅捷的三枚魚雷正不偏不倚地朝浮在海上的艦艇們疾馳而去。
在即將接觸的前一分鍾,兩艘軍艦卻已如雲龍甩尾一樣,在水麵上完成了一次接近一百八十度的漂移,和魚雷幾近擦肩而過。
“第一枚已閃避!”
“第二枚已閃避!”
“最後一枚已閃避!已全數閃避所有攻擊!”
劫後餘生卻沒讓艦長有任何慶幸之感,他緊接著問道:“我們的魚雷呢?”
聲呐員抿著嘴唇靜靜地聽了一會兒,而後搖頭道:“沒有擊中。”
“那就沒有結束!”艦長當即揮手,朝舵手道,“繼續繞!重新繞進我們的回流!我不能讓它接近貨輪!作戰官呢?準備下一輪——”
他話沒完,巨大的嗡鳴聲掩蓋住了他剩下的話語——來自遙遠的後方。
“艦長!剛才的那波魚雷在貨輪群附近爆炸了!”目睹了一切的瞭望手狼狽地衝進了艦橋內,朝艦長報告道。
艦長當即不顧危險,走到瞭望台上,目眥欲裂地望著眼前的一幕。
那艘他們為之拋棄了兩艘驅逐艦也要保住的貨輪,正緩緩地在他們眼前沉沒。
莫大的荒謬感猶如一擊重錘敲碎了他的雙腿,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終於控製不住自己,跪倒在了地上,垂頭看著冰冷的海麵。
“艦長!聲呐探測到了第二波魚雷,預計還有二十分鍾接觸!”瞭望員衝了出來,傳達了他剛剛從通信員那裏聽到的噩耗。
不能絕望,不能絕望。
“回避……繼續回避……”艦長在瞭望員的攙扶下顫巍巍地站起了身,“回避完這波就去救人……”
瞭望員卻沒有回應他。
艦長提高了音量:“還在發什麽呆……快——”
在順著呆站在原地的瞭望員的目光看去後,艦長的聲音也在消失於喉嚨之中。
“那……那是什麽東西?”瞭望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盡管距離仍很遙遠,但是那個足足十米漆黑色人形巨影正屹立在貨輪不遠處的一塊浮冰上。
沒有任何人知道它是什麽時候,又是怎樣出現在那裏的。
相比這些動輒百米之上的船隻,它其實並不顯眼,但是在它出現在那裏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視線和注意力都情不自禁地黏著在它身上。
那是比夜還要深沉的黑,在這海一線藍白交接的世界裏,它就是唯一的黑色,黑到了極致,通體幾乎沒有反射光芒,讓人一時難以判斷它的具體形態,隻有棱角與邊緣才勉強折射著些寒光,勉強讓人識別那是巨人之姿。
那是超脫他們認知範圍的存在,它通身散發的不詳的氣息實在是太過濃烈,僅僅用肉眼觀測,身體都會忍不住顫栗一瞬。
“強襲者(Sriker)……”曾在過去有幸一睹這個造物的艦長牙齒顫抖,“他們居然真的讓我們送這種東西去北美!”
他話音落下的同時,那鋼鐵巨人身後忽然迸濺出青色的火光,那原本隻是視野裏的一個黑點的巨人從冰蓋上躍起,以鷹擊長空之勢向他們飛來。
二十世紀的美國曾經發明一款名為“黑鳥”[1]的噴氣式偵察機,擁有三倍於聲音的速度,自服役到因為衛星的普及而退役的時間裏,沒有任何防空導彈可以擊落它。
而那巨人比黑鳥還要快,人形的它並非流線體,要麵臨更多的空氣阻力,可幾乎隻是一個呼吸的時間,隨著連續的音爆聲,那巨人已然飛躍到庫圖佐夫前方的甲板上。
強大的慣性讓庫圖佐夫號像是一個被踩下了一端的蹺蹺板,船尾幾乎翹起了二十度,再狠狠地砸在了水麵上。
然而將庫圖佐夫當做臨時踏板的金屬巨人卻沒有任何搖晃,它半蹲在甲板上,那一直被它緊握在手中,宛如巨型狙擊槍一樣的武器,在不足微秒的瞄準後,槍口猛然向遠方的海麵射出了一股灼目的強光。
那是功率高達千萬瓦級別的光束,所經之處連空氣都在發生猛烈的電離現象,海水都無法阻擋它的能量,在頃刻之間被電解化作氫氣。
與此同時,坐在聲呐室內的聲呐員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怎麽回事?第二波魚雷的反應消失了!”
***
與此同時,貨輪上。
翎忍耐著失血帶來的眩暈感,提著箱子,跌跌撞撞地從已被撞破的集裝箱走出。
船下沉的速度正在加快,甲板已經向右側傾斜了將近二十度,還沒有走兩步,她就因為腳底一個打滑,再度匍匐在了甲板上。
此時此刻,就連鋼索都無法固定住那一個個集裝箱了,隨著第一根鋼索被崩斷,剩餘的就如同倒下的多米諾骨牌一樣連環斷裂,位於頂端的集裝箱終於沒辦法在這樣的角度下繼續保持平衡,不偏不倚地向翎砸來。
翎咬咬牙,正準備翻身躲過它,但是有個比她更快的人,伸手拉住了她的衣領,猛然將她拽離了原地。
救她一命的不是他人,正是之前有過一麵之緣的老水手,這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已然褪下了之前那溫和的麵具,內裏的鋒芒毫不收斂地散發出來。
“抓緊你的箱子。”他厲聲嗬道。
挺直了背的他有著不下年輕人的魁梧壯實,結實的肌肉緊繃著,單手牢牢拷著她的肩膀。
翎忽然產生了一股問清楚對方的身份的衝動,不過最後還是將其打消。她的確懷疑過麵前這個水手就是長官口中的“接應員”,但是若是那樣,他沒有道理不自己跟她主動相認。
橙色的救生艇已被別的船員們放下,他們在向老水手招手:“快上來!船要沉了!”
翎便乖巧地把自己的皮箱牢牢抱在了懷裏,任憑老水手將她一同帶到了救生艇上。
皮艇上的所有船員都一頭霧水,他們是貨輪的水手,不是軍艦的水兵,從頭到尾隻是聽從庫圖佐夫那邊的指令做事,得到的信息也斷斷續續,現如今連船都沉了,連指令都沒辦法接收了。
更別提現在船上又多出了一個陌生的亞洲麵孔。
“發生了什麽?”其中一名船員開口。
“這是誰?”另一名船員朝將翎待上皮艇的老水手問道。
“那他媽又是什麽?”另一名船員望著那個從自己船上飛躍而出的金屬巨人,一臉木然。
翎接過老水手遞給她的急救箱,潦草地給自己的額頭裹上了止血貼和紗布,麵對所有人打量的目光,她深呼吸一口氣,終於打開了自己行李箱,在亮出自己的證件的同時開口道:“你們好,我是聯合戰略幹預議會的管製官,根據議會的安全保障協定,我現在向你們請求協助。”
流利順暢的俄語,全然不見之前的結巴。老水手挑了挑眉。
這句話像是在船員之間拋下了一顆炸彈,他們臉色瞬間變了,互相竊竊私語。
“為什麽議會的人會突然出現在我們船上?”
“船長知道這件事麽?”
“廢話,我當然不知道!根本沒人通知我議會的人會來我們這裏!”
“的確是議會管製官的證件,”老水手麵無波瀾,“她沒有撒謊。”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翎心中的狐疑更甚,老水手明明隻是個看管貨物的船員,但是他的一句話就讓在做的所有人噤聲,就連船長都不再多嘴。
老水手直視著翎,銳利的目光似乎要洞穿她的所有偽裝:“吧,你想要我們幫你幹什麽?”
翎沒有任何避諱,直接地回視對方:“帶我去旗艦庫圖佐夫號。我要和這個艦隊的艦隊長話。”
不等老水手話,另一個船員便臉色慘白道:“……你想劃著橡皮艇去他們那兒嗎?!別開玩笑了,你睜大眼睛看看,我們可是剛剛遭遇了雷擊!他們還在前方交鋒!”
“我知道了。”老水手卻站了起來,縱身跨到了另一艘皮筏艇上,朝翎伸出了手,“其餘人回去找另外幾艘貨輪求助,我帶她去庫圖佐夫號。”
“米哈伊爾?!”
“別廢話了,抓緊時間。”
被稱作為米哈伊爾的老水手冷冰冰地拋下一句話後,便毅然驅動著皮筏艇帶著翎向庫圖佐夫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