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趙老太太和蔣老爺子正在樓下大廳裏談著什麽,抬頭打眼看見趙博他們幾個從古銅色實木樓梯緩緩走下來。
“跑哪去了?趙博快來見過你丈人。”趙老太擺了擺手。
趙博趕忙跑幾步站到蔣老爺身前立正:“父親!”
蔣老爺笑著:“不用不用,茹還沒過門,叫伯父就行。”
趙老太太對兒子剛才出這兩個字暗自得意,看了一眼蔣婉茹。
“等我這兒子成年啊,就把婚事安排上,免得推得太遲了添生變節。”
蔣婉茹和方思遠走過來。
蔣婉茹:“父親,母親。”
方思遠:“伯伯,阿姨”
二位老人點點頭。
趙老太想起來點什麽。“思遠啊,你爸在外麵正找你呢。”
“知道了,阿姨。”方思遠跑了出去。
“我這老伴一走,留下千萬家產,這幾個兒子沒一個能夠主事的。”
“別這麽,趙老太你這三個兒子哪個都能成大器,特別是這三兒子,我看這三兒子將來有帝王之相。”蔣老爺看了看趙博。
趙博心裏正美呢,不過他美的不是這件事,而是等會隨便應付這倆位老人幾句就可以溜出去找董姐搭訕了。
“得了吧,還帝王相。蔣老你太高看他了,我隻希望我這兒子啊,將來平平安安的好生做·······”趙老太忽然停頓住了。
“沒事兒,趙老不必顧忌。我家那二兒子不學無術,現在還沾染了大煙,都是我和他那個死去的娘管教無方。我和茹怎麽勸他都不行,改死在哪條大街上就拉倒了。我誰也不怨,聽由命吧。”蔣老爺搖了搖頭。
“蔣老不必悲觀,你們家大兒子早些年不也是一樣的情況嗎,後來都能夠改邪歸正,浪子回頭。現在聽在外地做了一筆挺大的買賣不是嗎?”
“實不相瞞,茹今也在這。他給家裏寄錢倒是不假,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在外地買賣再大我們也看不見。另外這幾月錢也不寄了反而開始寫信了,我真不是差這幾個錢,更不是盼自己兒子不好,實在是太擔心了。浪子回頭可是金不換啊。”蔣老爺顫抖著身子。
蔣婉茹趕忙攙扶住蔣老爺:“爸爸,別想太多了。大哥他現在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大哥了,他穩重誠實了,我10歲生日他還從外地寄給我禮物,你忘了嗎父親。”
“對,茹的對,凡事得往好地方想。”趙老太白了一眼一直站在他身旁的趙博。
趙博馬上從旁邊拿過來兩張椅子,和蔣婉茹扶著蔣老爺坐在椅子上。趙老太則自己坐下。
“沒事兒,咱們不談這個了。”蔣老爺穩定了一下情,緒話鋒一轉。“趙老爺剛走,這趙家以後的生意怎麽辦?”
“我也正在考慮這件事兒。我聽前些日子茹還去了家裏的幾個作坊,茹這點就像你,生就是個生意人。”
“那也是我叫她去的。”蔣老爺接著:“如果趙老太您不嫌棄,我可以幫幫忙管理這幾個生意。”
“那可真麻煩你了啊。”趙老太高興得話的嗓門高了幾度。“我正愁家裏這生意怎麽辦,如果蔣老爺真幫我們家管這幾個家業,那高興還來不及。”
“老夫就鬥膽幫著忙活這幾個作坊,老當益壯一回。”蔣老爺像是戲劇裏麵的花臉人物一樣。捋了捋自己的長得超過了下巴的白胡子。自清朝滅亡以後,是不允許留這麽長的胡子的。一般人要是被警察廳的警察們看見了,逮到一個就抓一個。但是由於金陵城裏蔣老爺手底下有幾百號車夫,那幫車夫力氣大不,為了蔣老爺還肯玩命。這要是抓了蔣老爺子,那幫車夫還不得拆了警察廳,所以警察們也不敢貿然行動。更何況蔣老爺子在金陵城那是出了名的大善人,貿然抓了他,市長也沒法向百姓交代。不過蔣婉茹倒是多次建議父親把這個胡子剃掉。留這麽長胡子看起來髒兮兮的不,還做什麽都麻煩。
“行,蔣老爺你放心去做,我讓這幾個兒子兒媳婦去給你幫幫忙。”
“那可太感謝了,要不還得再顧幾個經理來忙活。”
“經理?什麽是經理?”趙老太有點不解。
“啊,經理就是主事,有點像管家。這還是茹教我的。”蔣老爺指了指身旁的蔣婉茹。
“那不就是掌櫃的嗎?”
“那可不一樣,趙老太您啊,老咯,這些東西都不明白了。現在的作坊可和以前不一樣了,原來的掌櫃他得管錢,還得管店裏的一切大瑣事。人家洋人就不一樣,有人就管出錢,有錢的人不一定有才華,然後再顧個有才華的經理,經理就管事,拿錢什麽的他了不算。該做什麽做什麽,分工特別細致明確,要不然人家效率咋比咱們的高呢。”
“行,我也沒聽太懂,反正既然蔣老爺這些都明白,我這門外漢也不跟著摻和了,我相信你。”
“其實這些先進的思想都是茹教我的”
“趙博,你也多想人家茹學學。”
趙博有點聽煩了,他隻想去和董姐搭訕。
“媽,我出去給外麵的······”
沒等趙博完,他隻見從門口走進來一身黑色洋裝的男人,男人手裏夾著一根短粗的煙,趙博他倒是見過煙杆,香煙他也見過,隻是從來沒見過那種煙,估計又是洋人的新鮮玩意兒。
方思遠則緊緊地跟在男人身後。
“先進的思想到處都有,可惜真正能學會的人不多啊。”男人把手裏煙遞給旁邊站著的傭人,示意傭人把煙熄了。
“我還以為方主任提前走了呢。”趙老太打心眼裏不喜歡這個人。
“哪裏話,我大伯父的葬禮豈能不辭而別呢。”
“聽近來辦事處的人特別多啊,都上報紙了。”蔣老爺道。
“唉,眼下張司令正帶著部隊在上海和日寇交戰。上海的流民正在往這邊跑,所以鬧事的也多。”
“那方主任認為我們勝算能夠有幾成?”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男人沉痛地到。“我們需要動人敵人數倍的兵力才能予以沉痛打擊。”
“目前報紙刊登的消息,什麽優勢,什麽勝利,其實都是假的,是穩定大局才這麽寫的。我也不擔心保密不保密的問題了,這種事是絕對瞞不了老百姓的。我們內部的消息是我們已經開始後撤了。”
“我們將會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失去上海,接著日本人將沿著公路、水路推進,沿途的一切城市都會失守,最後直到這裏,首都南京。”男人端起一個傭人手裏的酒杯喝了一口。
男人的幾句話讓剛剛還沸騰的大廳轉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方主任,剛才的幾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難以喘息。
“用不了幾個月,傷兵和難民就會逃到這裏。”男人沿著井環視著二樓三樓那些考究的裝潢。“相信我,到時候這裏的一切都會改變,什麽千萬生意,什麽家族關係將都都不再重要了。”
“唯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屋子裏的人如瞬間蒸發了一樣,隻能聽見男人的聲音回蕩於此。
“那既然如此,我們百姓自當成兵,和軍隊共同抗敵,同仇敵愾!”趙博忽然出這麽一句。
“趙博,這幾個侄子中,我最喜歡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你有血性,且無知。”男人完肆意大笑起來。
這就是為什麽趙家除了趙老爺沒有人喜歡方碩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大家都是老百姓,他是當官的。而是因為這個人仿佛生的就會給人潑冷水,生就擅長唱反調,總是和大家不一樣。當大家期待好事的時候,壞消息和他總是同時到。方碩有一張俊朗的麵容,年輕時他是全金陵城少女的偶像,現在中年了卻是是全金陵城女人的偶像。除了開了外掛一樣外貌之外,他還賦有才華,什麽寫詩作對彈琴吹笛他隻要看幾眼就能夠學會,時候的他在學堂裏背書,隻要看上幾眼整本書便都背了下來。
可是他取了一個患有神經病的妻子。
好在神經病妻子的父親是在南京市政廳裏是個元老級別的人物,作為他的女婿,方碩輕而易舉地成為了某部門的部長。以至於他再怎麽恃才放曠,也沒有人敢找他的麻煩。因為起他的嶽父,來頭可就大了。
但是長期和神經病妻子生活,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家也覺得他也逐漸變得神經病起來,而嶽父更從來沒有讓他的孫子方思遠和父親母親在一起住。底下所有的老人也許都不會讓自己的孫子去和他精神病的父親母親住在一起。不過方碩也從來不在乎,似乎沒有他在乎的事情,要知道他妻子分娩的時候,他也沒有表現出來多麽的緊張和擔心,隻是病房門口那裏和朋友們談笑風生。
方碩停止大笑,低下身子忽然把手重重地拍在趙博的肩膀上;“孩子,我鼓勵你參軍,一直都是如此,因為我相信你一定是個當軍人的材料。”
趙博剛要高興,卻聽見了下半句。
“但是你父親告訴過我,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可以給你參軍的機會,所以你不要恨你父親派人監視你,即便你找到了部隊去報名,到我這裏還是一樣會給你駁回。”
“但是我也想為國殺賊。”趙博道。
趙老太剛要什麽,方碩擺了擺手示意趙老太。
“我明白,我明白。不過孩子,現在還不到時候,等到了時候我自然會來找你。”
“方主任,那我們該怎麽辦?總不能坐以待斃,任人宰割吧?”蔣老爺盯著方碩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問道。
“把錢全部都投在國防建設上,深挖溝、‘廣積糧,高築牆’。”
“把錢全部都投在國防建設上?那我們怎麽辦?我們老百姓不用錢了嗎?我覺得我們應該跑!往西跑!”。
“沒有國,何談家。”方碩冷笑一聲“‘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完他便帶著方思遠緩緩走出了大廳,人們愣在那裏看著那個氣宇軒昂的背影,直到他混入了花園裏的人群中,消失在視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