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樂岫在宮中的身份極為尷尬。


  她不是什麽正經皇親,雖然是聖慈皇太後收的幹孫女,但卻是聖慈皇太後死後才帶到宮裏,與當今聖上之前從未見過,更別談與其他皇親貴胄有什麽交情。


  如果樂岫是個八麵玲瓏的性子,利用這層幹親不定能混個風生水起,偏偏不知道聖慈皇太後怎麽養的,把她養成了唯唯諾諾,誰都能踩一腳的窩囊性子。


  她雖被封了公主,但宮裏的人慣會看菜下碟,都在試探上頭對樂岫的態度,他們跟樂岫無仇無怨,也不妨礙他們看她笑話,踩她一腳。


  按著書中的設定,樂岫這個人物就隻是個初級炮灰,開始是女主的崇拜者,羨慕女主有世家女的風采,比起她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公主,女主聰明漂亮,值得所有人喜歡,給女主提供過幾次襯托服務,後麵發現女主要嫁給她所仰慕的人,心情從羨慕變成了妒忌,陷害了女主幾次,沒把女主害死,倒是把自己炮灰了。


  穿成那麽個炮灰公主,原本炮灰的責任樂岫不打算扛,既然成了公主,她一定要享受身為公主的好處。


  禦膳房送的東西倒不是什麽餿菜剩飯,精致的菜肴盛在描金琺琅碗碟裏,色澤鮮豔,秀色可餐。


  菜色沒問題,隻是樂岫抬了一筷子,食物剛入口就吐了出來。


  冰冰涼涼,這些食物都不知道放了多久,已經完全沒了溫度。


  禦膳房的太監見著樂岫直接把食物吐了,心中不以為意,假笑地道:"殿下這是吃的太急,不心嗆著了?"

  但凡這太監態度不好意思點,樂岫也不打算把火發在他身上,就如同昨日的肖嬤嬤,人的劣根性不會讓他們這類人對弱者客氣,反倒踩了人人都認定的弱者一腳,麻木自己的自卑,更讓他們能獲得滿足感。


  她知道他們會那麽個態度,也是因為他們上麵的人的意思,所以他們見好就收,她沒興趣為難這些自以為自己不可憐的可憐人。


  偏偏他們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樂岫噙著笑與送膳的太監對視了片刻,太監不明所以,看著樂岫那對妙目,還以為樂岫在求他,臉上的假笑更為輕蔑:“公主殿下這是在看什麽?膳食要是再不用就涼了,這樣好味的東西涼了該多可惜……”


  太監不陰不陽地咂嘴,可惜地看著桌上的膳食,想到它們將要落到誰的肚子裏,他就覺得更可惜了。


  “這在你眼裏就是可惜了?”


  樂岫似笑非笑,旁邊伺候的宮人還沒琢磨出來她這句反問是什麽意思,就見她倏然站起將桌上的菜肴狠狠一推,碗碟落地的聲音清脆悅耳,冷透的食物落在地上那麽一混,食物的香味倒是散出來了。


  不去看地上的狼藉,樂岫盯著麵前愣在原地的太監:“本宮是大萬國的公主,父皇親封的公主,你們哪來膽子用這種殘羹冷炙來敷衍本宮!”


  曉得她這張臉太柔弱不占優勢,樂岫先聲奪人,砸了碟子再,就是她軟糯的聲音沒有殺氣,砸東西這事也能先嚇到他們。


  誰能料想到平日裏的軟柿子公主會發那麽大的脾氣,禦膳房的太監聽了她的話竟然有些腿軟。

  與樂岫這個軟柿子公主不同,當今聖上喜怒無常,他即位後午門的血這都一年了還沒幹過。


  "殿下可別冤枉奴才們,這一道道呈上來的菜,那一道不是禦膳房的禦廚精心烹製,單這道赤棗烏雞湯,禦廚從沒亮就開始燉,用了無數種鮮貨調味……"

  “看來你還真是沒把本宮這個親封公主放在眼裏,到現在都還在狡辯,怎麽本宮的火氣,不足以讓你跪下?”


  樂岫斜眼看向地上食物湯汁染花的青鸞牡丹團紋地墊,“地上這毯子是北邊的貢品,父皇賜給了本宮,這般的好東西,又是父皇禦賜,也未見父皇讓本宮把鋪在地上的毯子供奉起來,廚子費心做菜是廚子本分,按著你的話,本宮倒是該把這冷炙捧著,謝你們禦膳房賞本宮一口吃的?!”


  地上的地墊是也是昨日從庫房挑出來的,靜秋微微驚訝,昨日每樣東西樂岫都問了來曆,她以為樂岫隻是閑問,沒想到她都記住了。


  她們的公主是真不同了。


  太監被樂岫的啞口無言,他本就隻是個奴才,稍微得勢也不過是認了一個管事太監為幹爹,哪比得上樂岫一口一個父皇。


  猛地跪下,太監那還有剛開始的囂張。


  “奴才萬萬沒有那個意思,求公主殿下恕罪……”


  “本宮不是野蠻人,你們雖欺本宮,總不能不給你們個辯解的機會,便定了你們的罪。”


  太監剛鬆了一口氣,就聽到頭頂上頭軟糯嗓音,繼續道,“膳食就在你旁側,你嚐嚐是冷是熱,你們是不是用殘羹冷炙搪塞本宮。”


  太監全身僵硬,看著落在身旁的湯水。


  瑤華宮平日打掃的宮人不止幾何,底下沒沒灰沒塵,膳食並未失了色澤,隻是畢竟全都是掉在地上的東西,食物之間還有碗碟的碎片。


  “殿下……”


  這次送膳還是這太監搶的活,他之前給瑤華宮送過幾次膳食,還見過樂岫看到一桌子膳食惶恐不安,問他,早膳怎麽會有那麽多道菜。


  這些他不用嚐,他就知道是冷透了的。他就是為了看樂岫吃冷透的飯菜,才領了送膳的活,奴才當久了,想想樂岫身為主子卻害怕奴才,那份惶恐樣光是想就能帶給他奇異的滿足,誰知道今樂岫就跟往常不一樣了,就像是變了一個人,竟然發了火。


  不止太監嚇到了,屋裏的宮人沒一個敢吱聲,靜秋從外頭趕來也不過是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門邊,沒有開口打斷主子訓奴。


  主子處罰奴才經地義,她們沒求情的立場,也不覺得自己有那個臉麵左右主子的想法。


  樂岫坐在紫檀木雕海棠玫瑰椅上,神情悠閑自在,絲毫沒被屋裏緊張的氣氛影響:“怎麽?本宮話這般沒用?”


  見太監遲遲不動,樂岫娥眉輕蹙,“怎麽還不嚐?”


  瑤華宮的太監躍躍欲試壓著太監去嚐膳食,見狀,禦膳房的太監隻有伸手抓了旁邊杏仁豆腐放進了嘴裏。


  “熱的還是涼的?”


  樂岫漫不經心地一問並沒有立刻得到答案,太監滿頭冷汗,入口的食物當然是涼的,但他若是涼,不就是認下了樂岫的罪責,認下了禦膳房苛待公主。

  他來時怎麽都沒想到一切會演變成現在的狀況。


  飯菜是冷的又如何,之前這個泥捏的公主,還要把早膳留到晌午,又留到晚上,是舍不得浪費膳食,要全都吃完了。


  誰能想到這種連享福都不會享的傻子公主,竟然今日會把食物砸在地上,並且還發怒要找禦膳房的麻煩。


  太監不話,樂岫也不催,坐著打量周圍的擺設,思考還能從庫房裏拿出什麽東西來布置。


  屋裏靜謐的恍若一根針落到地上都能叫人聽清了,太監唇都要咬出了血:“……回公主殿下,膳食是熱的。”


  聽太監的回話,靜秋心中歎了一聲,這侍人太不懂看眼色,這個時候竟然還覺得公主會忍了這口氣。


  果真,樂岫聞言眉梢微挑,也不氣惱太監的指黑為白,含笑地道:“既然這奴才的味覺與本宮不同,靜秋你便去喚禦膳房的管事過來,讓他嚐嚐這吃食是冷是熱。”


  太監滿背的冷汗,聽到樂岫要叫大太監過來並沒有多緊張。


  聖上把樂岫帶到宮裏,冊封為公主,看的是先太後的情分,但樂岫唯唯諾諾,不敢親近聖上,又給聖上丟了那麽多次臉,宮裏早就傳樂岫磨光了聖上對她的丁點情分。


  幾日前聖上更是派了掌印太監,不給樂岫留麵子的斥責了她,樂岫羞憤地臥床病了這幾,宮裏人看夠了笑話。


  禦膳房往瑤華宮送冷掉的膳食,就是有恃無恐,太監覺著等到禦膳房大太監來,鐵定會順著他的話保住他,把膳食的錯推得一幹二淨。


  不過這就是他想的美了。


  “靜秋姑娘,聽公主殿下昨日發落了肖嬤嬤,今日晚起是不是因為昨日累著了?”


  禦膳房分葷、素、掛爐、點心、飯五局,各局有各局的掌事太監,然五局上頭又分總管,副總管,再上歸內務府管理。


  跟靜秋來的是禦膳房總管,姓吳,穿著紫紅菊紋圓領袍,因為個高早些年彎腰成了習慣,此刻走在靜秋身側,也是彎著腰,無須白麵的臉上笑不見眼。


  著話,吳總管不漏痕跡地給靜秋遞了大紅色荷包。


  靜秋接過,大大方方地謝了吳總管的賞:“公主今日醒來還沒問過肖嬤嬤,像是忘了她那麽一個人,平日不需奴婢,總管也聽過肖嬤嬤在瑤華宮的威勢。”


  瑤華宮幾個嬤嬤,誰也不如肖嬤嬤得勢,蓋因肖嬤嬤跟東太後那邊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這宮裏最大的自然是聖上,陛下的生母聖慈皇太後早逝,他們這些奴才本來是想看東太後與樂岫鬥法,沒想樂岫見東太後都戰戰兢兢,聽肖嬤嬤以往伺候過東太後,事事以肖嬤嬤為主,不止是他們這些奴才,估計聖上都覺得意外。


  當年聖慈皇太後跟東太後可是不死不休的關係。


  吳總管想到這裏就打住了,笑眯的眼看向靜秋:“靜秋姑娘的意思是,公主殿下是醒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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