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掐絲琺琅花鳥紋暖爐嫋嫋生煙,描金纏枝紫檀木拔步床伸出一隻玉手,撥開了鏤金百蝶紗帳:“幾時了?”


  聲音軟糯如蜜湯,滋甜沁著香。


  靜秋本來在打盹,被這聲喚了神,低頭偷偷打了個哈欠:“殿下,已經已時了。”


  禦膳房都催促了幾次,是都該到傳午膳的時辰了,禦膳房總不能光熱著瑤華宮的早膳。可他們催她們這些下頭當值的宮女有什麽用,主子還在睡,她們總不能搖醒了主子,不準她睡逼她起來用膳,好方便禦膳房備食。


  若是之前不定還有人敢大著膽子做以下犯上的事,但經過了昨日,誰還有那個膽子。


  泥捏的公主也開始有了性子,到現在她都還覺得昨日是在做夢。


  昨日的一切是做夢的這想法,在靜秋扶著公主玉手起榻就煙消雲散。


  兩旁梳著麻花雙髻的次等宮女將雲紗帳勾在拔步床旁赤金祥獸爪上,樂岫赤著腳踩上了床邊的長毛地毯,烏黑長發垂腰,月華雲錦鬆鬆掛在身上,露了半邊香肩,樂岫卻渾然不覺,仿佛是睡久了,眼眸微眯著,神態慵懶的像是隻貓。


  如同銀月當空散發的淡色瑩光,月華雲錦柔若無物,靜秋看了眼被雲錦包裹的玉體就不敢再看。


  以前她怎麽沒覺得公主竟然有這般的好身段。


  不止是身段,就是臉瞧著也與以前不同,樂岫貌美誰都看得出來,但是往常都懦懦縮縮,不像是這會兒慵懶地眯著眼,就讓人不敢多看打量。


  人還是那個人,但給人的感覺卻不一樣了,難不成這才是公主本來的樣子,以前不過是偽裝,因為前幾日陛下斥責,公主就變了模樣。


  靜秋浮想聯翩,連先太後都想了一圈,而剛起的樂岫神情朦朧,唯一想的就是她身上衣裳的料子。


  她昨日開了庫房,隻是瞧這緞子好看摸著舒服,隨口一要把緞子做成寢衣,瞧伺候嬤嬤千百個不樂意,故意刁難晚上就要上身。


  而晚上趕工的寢衣送到麵前,樂岫上身就眯了眯眼,柔軟的料子穿在身上舒服的像是裹在了雲裏。


  “這雲錦還剩多少,再做兩套寢衣,若是還有剩就拿來做被麵。”


  在現代樂岫一直有裸睡的習慣,不過才到這個世界,所以勉強先把習慣改了。


  聽到公主要把千金難求的雲錦拿來做寢具,饒是老成的靜秋也眉心一跳,不過她可不會傻傻的如昨日的肖嬤嬤露出心疼的表情,雲錦是多難得的東西,價值多少,夠多少平民吃多少頓飯。


  “殿下,雲錦庫裏存了五匹,均是若是用來做被麵,恐怕隻能做一套。”


  “那就隻做一套。”


  樂岫懶洋洋地回道,此刻看著倒是十分好滿足的性子。


  披上了描金石榴紅外裳,樂岫端坐在紫檀木嵌瑪瑙寶石妝奩前,打量自己的這張臉。


  這張臉陌生倒也不是,畢竟跟她現代的模樣七八分相似,而那兩三分的不像,鏡子裏麵的她眉黛青山,一雙瞳人剪秋水。

  她現在的模樣跟現代最不似的就是這雙眸子。


  這雙眸子太水了點,之前她的眼眸略勾,如今的眼睛眼尾也是微翹,隻是弧度柔和了許多,下眼瞼的尾端略下,下眼尾的睫毛跟上睫毛一樣濃長,眼眶比以往更圓,眼珠也像是沁了水,以前她的目光稍稍銳利,就讓人覺得是咄咄逼人,而現在就是橫眉也像是娥眉輕掃,楚楚可憐。


  也就是因為這樣,昨日那些奴才才以為她是在笑,她真發火砸了東西,才按著她的吩咐去處置了對她不恭敬的肖嬤嬤。


  一個個琺琅妝匣打開,樂岫手指在上麵輕點,最後點了一副累絲點翠蝶戲花嵌紅寶石頭麵。


  “殿下今日想梳什麽發髻,芙蓉髻如何?”


  樂岫不清楚古代的發髻,也沒冊子讓她一個個挑選,點了點頭,若是靜秋梳的不好重梳就是。


  如今她最多的就是時間了,看著自己變化一個個古代造型也是一種樂趣。


  樂岫到現在都不怎麽明白她怎麽就進了書裏麵。


  《暴君迷情》是公司接下的一個大熱IP,她的公司負責做遊戲開發這個項目。


  她當做放鬆把書看了一遍,眼睛一閉一睜就到了這個世界。


  開始她還以為是誰跟她鬧著玩,不過見識了這個世界的真實,她覺得就是把她的腦子抽成了數據放進遊戲裏,設計員都沒辦法把遊戲做得那麽逼真,又何況科技應該還沒辦法把人的大腦做成遊戲數據。


  現在想想她的眼睛一睜一閉,也有可能是她加班太狠,她又心口疼了一陣子了都沒閑工夫去看醫生,是猝死了也不一定。


  既來之則安之,想了想這本書的內容,還有她如今的身份,至少不必再瘋狂加班,想設計想方案,為了手下的員工馬不停蹄。


  樂岫想著,頭上的發髻已經梳成。


  她的發量多而密,不需要外物的墊加就能輕易成髻,除了累絲頭麵,靜秋給她發上加了幾顆珍珠點綴,更是漂亮。


  樂岫對著鏡子瞧了幾眼,從描金盒裏挑了一根赤金簪子:“手藝不錯,賞。”


  靜秋跪下謝恩,屋裏伺候的其他宮人目瞪口呆,昨日樂岫生氣讓人驚訝,而這會兒賞人更是讓人懷疑她是不是著了魔。


  連接了賞賜的靜秋都有些難以置信,起來這該是他們家公主第一次賞賜人。


  樂岫起來並不是什麽正經公主,也並非在宮中長大。


  起來是一筆爛賬,先帝當年強搶了當今聖上的親母,冊封為貴人。而後帝都大亂,媛貴人逃出宮廷,隱居在山村裏頭。


  而樂岫便是她收下的幹孫女。


  按著年歲收也該是收為幹女兒,但媛貴人不知道怎麽想,非讓樂岫喚她祖母。


  之後聖上登基,尋找親母,媛貴人已經重病不治死在了鄉村,樂岫被帶到了宮中。


  媛貴人被追封為聖慈皇太後,那樂岫這個幹孫女也成了大萬國的公主。

  開始瑤華宮的宮人都猛足了勁想伺候好樂岫,誰知道樂岫與他們想的完全不同。


  有先皇太後教導,樂岫就算生在鄉村,也該是個拿得出手的閨秀,但偏偏她跟鄉村丫頭沒什麽區別,不懂享受,怕人伺候。


  膽子,性子扭捏,不像是公主,倒像是新進宮的宮女。


  認清了樂岫的本性,開始猛足勁想撈好處的宮人都失望了,樂岫自己都不敢穿不敢用好東西,又怎麽可能舍得賞賜他們,給他們好處。


  瑤華宮在皇宮裏就是笑話,難不成要不同了?

  端著盥洗的器具踏出臥室,曉妝瞪著眼瞧靜秋手上的赤金簪子:“不是我做夢吧?昨日公主發落了肖嬤嬤,竟然賞了你,公主怎麽突然像是個主子……”


  曉妝還沒完就被靜秋捂住了嘴巴:“管好你的嘴,殿下本來就是主子。”


  被靜秋警告,曉妝看了眼周圍,壓低了聲音:“我是平日裏習慣了,如果殿下真不同了,我是得管好自己的嘴巴。”


  “殿下不管有沒有變,都是公主殿下,是我們的主子,沒有奴才置喙主子的。”


  靜秋一向謹言慎行,曉妝知道她的性子,沒當她的話是一回事,殿下以前哪像個公主樣,她們這些當宮女的,都覺得她們要是當公主都樂岫當的像樣,隻是可惜她們沒那麽好的命,被聖慈皇太後收養,跟聖上混個幹親。


  “這怕才是殿下本來的性子,怎麽都是先太後教養出來的,怎麽可能真唯唯諾諾像個鄉下丫頭,前頭可能隻是忍著,如今是忍不住了。”


  靜秋沒多什麽,隻是微微點頭,除了這個法也沒有更好的法來解釋樂岫的變化。


  前幾日是聖慈皇太後的亡辰,在太廟拜祭過之後,樂岫回了瑤華宮又偷偷弄了紙錢貢品,邊哭邊拜祭。


  她與聖慈太後母女情深,多哭一場也不是不可,但又重新備香紙拜祭,就像除了她之外,旁人對聖慈太後都不盡心。


  反正聖上是生氣了,派了身邊的掌印太監狠狠訓斥了樂岫一頓,當即就把她嚇得身冒冷汗,臥床不起。


  她們這些瑤華宮的奴才因為這個都徹底覺得樂岫爛泥扶不上牆,沒想到她病愈後第一件事便是打開了瑤華宮的庫房,換了屋中的擺設。


  想想之前樸素的還不如得寵宮女的寢宮,靜秋怎麽想都是現在的寢宮看著順眼多了,上好蘇合香在鎏金仙獸爐裏嫋嫋生煙,等人高的珊瑚擺設,殿下飲水用的掐絲琺琅花鳥茶盅……她們這些踏進寢宮伺候的奴才,光是踏進門檻就覺得伺候人比平時有勁。


  雖然是當奴才的,但誰願意伺候一個不如自己的,往冷冷清清還沒自己房屋軟和的地方去當差。


  主子有主子樣,她們這些奴才才能有奴才樣。


  靜秋想起了昨日受罰的肖嬤嬤,本想叫宮女去打聽肖嬤嬤如今如何,就聽到樂岫在寢宮發了火氣,這回是因為禦膳房送來的膳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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