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巴桓英雄會
庫勒桀被喧鬧聲吵醒了。
他睜開眼,無數人披著黃紅交雜的布條,在帳子間來來往往。
“唔,好多人”庫勒桀揉著雙眼坐起身。
身旁的阿叔一身白霜,仿佛一夜沒睡。
“阿叔”
“傻孩子今你再想想”老人和藹地笑笑。
“三月四月七月十月”孩子掰弄著手指,“啊!英雄會!”
“是”
孩子幾乎跳了起來,他的雙眼閃著光,注視著那一盤盤端來的牛頭與羊肉。
“可以分祭品,還可以點花藥(即煙花)”孩子興奮於那四年一屆的盛會。
“嗯”老人站起身,水珠和冰碴窸窸窣窣地掉了一地,有幾粒掉進庫勒桀的後頸,他縮縮脖子。
抬起頭,他這才發現,此時的叔父無比的高大靜默,清晨的第一縷光芒照在這個高大的老人身上,照著他灰白色的虯亂的胡子和古銅色的臉,照在他蒼灰色的長袍上,照在他那雙骨節突出,手指碩長的手上。
太陽在地平線已微微露頭,際呈現著一種黛紫色與翰藍色相匯的奇異色彩,顯得空空曠而遼遠,幾顆星還沒褪去,給這亦紫亦藍的空帶來一絲淡黃的暖色。
“桀,”老人低下頭,“走了!”
他們朝著熹微的晨光,朝著太陽走去。
“巴格貝爾唔巴格貝爾!”他們這樣唱著。
不計其數的人湧向那座高聳的山巒——梭顏神山。這些人披著黃紅相間的布條,匯成了一片鮮豔的海洋,不過在清晨的微光下,所有的色彩都蒙上了一種陰冷的藍色。
山上,是一個孤獨的身影,那是在三更就登上頂峰的大司巫。
司巫僅戴著麵具,全身赤裸,盡是皺紋的身上繪著褚紅色的花紋,頂峰上的他,是一個的剪影。
“呼!”那些牧民猛地跪下了。
像是一片翻湧的黃紅色海洋。
“唔察啦,唔察啦”司巫手持巫杖,嘴中念念有詞,他隨著這古老的歌謠跳動著,麵具和巫杖上的尾羽跟著他的動作顫抖。
這怪異而凝重的場麵讓那些孩子顫栗不止,他們仿佛也感到了這際的廣闊和神秘莫測。
空氣中傳來一股猛烈的香氣。
隨著太陽的緩緩升起,神山由灰藍漸漸化為金黃,燦爛的陽光吞沒了司巫赤裸的身軀,那褚紅色的花紋竟發出微微的光芒!
陽光緩緩移動,淹沒神山後,陽光開始照耀著牧民們,這一片黃紅色的海洋瞬間變得燦爛而熾熱。
空此刻是一道巨大的金色光弧。
“呼!呼!”司巫猛地舉起雙手。
“輝!輝!我的光!我的光!”這幾句是用古狩語頌唱的。但庫勒桀還是可以感受到強烈的感情。
“呼卡!”所有人站起身,向著神山,以及融化在陽光中的司巫,高舉起雙臂大聲呼喊著。
“頌戎神,大無敦!恭請大汗琿木狼承兆!”司巫緩緩跪下,高大的琿木狼在一群將軍的簇擁下從那肅穆的黎明緩緩走來。
那是兩尾金黃色的金狐皮,繞在琿木狼健壯寬厚的雙肩之上,兩顆蜜蠟寶珠墜在耳側,雙肩的鐵甲上繪著北狩傳中的猛獸卡韃,猙獰的烏鐵臉上是一對長長的獠牙。胸口繪著伸出雙掌的大羆。大羆在北狩人的傳中,是力量之神的象征。
“呼!”琿木狼展開雙臂,俯視著這鮮豔的海洋,“我,琿木狼!”
晨風吹來,金黃的狐裘上細的絨毛隨風擺動著,在陽光下閃著光芒。
“我從南邊發跡,多靠頌戎神!琿木狼一路浴血,殺叛王,滅庫勒,直到站在此處!我願稱汗,守這大狩一方安寧!”
“阿叔”庫勒桀攥緊了拳頭,卻發現身旁的庫勒含索不見了。
“阿叔?阿叔?”庫勒桀四處張望著。
“下麵,大汗即位,祭血!“司巫揮起手,一個高大瘦削的身影緩緩走至司巫身邊。
“阿叔!”庫勒桀注視著那個人,身體不住地顫抖著,“血血祭”
“庫勒含索,庫勒蒼聃之子。”司巫側了側臉。
“我見過你。”庫勒含索朝他笑笑,“上一年我阿兄出征,是你做的禱。”
“你”司巫向一旁偏了偏,“不要不要廢話”
老人埋下頭,不再言語。
“趁著這頌戎神賜予我們的第一束光!血祭這庫勒家的後代!”
司巫掏出一張早已風幹的懶子皮,草原的懶子肥大,那皮上盡是油脂,稍一觸火便“噌”地一聲燃燒起來。
司巫鬆開手,燃燒的皮脂如同一個火球直直地墜到山下昏暗幽深的穀地之中,一路上映照著嶙峋的山壁,如同夜空中的流星。
“歐”穀地傳來一聲嘶吼。
北狩人,接受了頌戎神的光芒,自然,也要接受黑暗。那是梭顏神山蟄伏的黑暗,是帶給北狩無限恐懼的東西,所以北狩人總是要在歡慶光輝的同時畏懼著這片黑暗。
“祭品下祭!”司巫舉起巫杖,麵具下的嘴唇卻顫抖起來,他在老人耳邊輕聲道:“王爺走走好!”
庫勒含索看著蒼老的司巫,微微頷首,將臉轉向山下的琿木狼:“大汗,給老含索解開,好嗎?”
一直注視著庫勒含索的琿木狼揮揮手:“解!”
木枷應聲而落,老王爺活動活動手腕:“大汗,老含索最愛刀了,給老含索一把刀吧!”
一把刀被遞了上去。
“好啊”戰刀一出,奪目的銀光在山間閃爍著。老人立在頂峰,狂風呼嘯,卷起長發,狀如怒獅。
不等司巫開口,老王爺向司巫一拍。那道蒼灰色的身影執著戰刀一躍而下!
“阿叔!阿叔!”庫勒桀撲上去。
並沒有人在意,眾多參觀的牧民一擁而上,隔斷了庫勒桀的去路。
“還真跳啊”
“下麵那個東西你見過沒?”
“見過,好嚇人的”
這個孩子滿臉塵土,眼淚在臉上縱橫:“阿叔叔阿叔”
此時的日光正照耀在峽穀邊緣,隱隱可以看見穀底,那片黃紅色的海洋流動到峽穀周邊,他們或嬉笑或期待地俯視著幽暗的穀底。
庫勒桀呆呆地立在那群歇斯底裏的人的身後。
笑為什麽要笑
看一個人就這樣死去那麽好笑嗎
他和你們一樣啊都是阿母生下都會哭,都會笑為什麽,要笑
“孩子,”身後一個男聲響起,“生命就像花,盛開很美,但看它一片一片凋落,才更讓人興奮”。
庫勒桀轉過臉。
身後的琿木狼正意味深長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