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約
“慢著！”負著木枷的老王爺步履蹣跚地走來，“我是庫勒含索，庫勒蒼聃之子，庫勒爾汗之弟，要殺先殺我吧！”
“那老頭的弟弟？”白駒兒皺了皺眉，“你怎麽沒死呢？”
“阿兄一心救我自己帶兵誘敵讓我率兵西進可憐我庸才一個，不僅沒保護好世子，人馬也全軍覆沒”老人眼含淚花，“老含索對不起大汗你殺了我吧！讓我換世子一命！”
“撲通”一聲，老人跪倒在地。
“你們我真的不懂我”白駒兒的神色突變，他仿佛窒息了一般捂著脖子。
人們麵麵廝覷，疑惑於白駒兒古怪的行為。
“駕！”那白馬躍過人群，向西邊疾馳而去
庫勒桀的目光偶然掃到琿木狼，對方向著自己古怪地笑笑。
巴格神山。
“嘰嘰嘰嘰”幾隻鳥兒於黑夜中鳴叫著。
叼著草葉的少年仰躺在草地上，看著那遼闊的星空，長長地歎出一口氣。
身後的巴格神山在夜空裏靜默無聲，像一隻臥伏著的安靜巨獸。
“怎麽了？”山中傳來的聲音沙啞而幹澀，像一架破舊的水車發出的“吱呀”聲。
白駒兒翻身側臥，背對著那座神山。
“嗬嗬還耍孩子脾氣？”
“我真不明白”白駒兒的眼中閃著光。
“歐?不明白什麽？”
白駒兒翻過身，伸展開四肢：“為什麽總有人，願意為另一個人死呢我不懂”
那個聲音沉默了一會，可以聽見那沉重的喘息聲。
“這個有很多原因啊”那聲音想了想，“比如親情，友情，愛情”
“情？”
“對啊，情”
都是雪媽媽我好冷
雪
“情”白駒兒抽了抽鼻子，“媽媽媽媽是嗎”
“當然你的阿母，是和你有最深的情的人”
眾星無言，少年無聲地流下兩行淚來
“大汗，那兩個人”
“他們麽”琿木狼摩挲著他的腰刀，“嗯”
“好”士兵緩緩走出了帳子。
孩子和老人正立在賬外。
“來”老王爺伸出破舊的衣袖，擦拭著庫勒桀臉上沾染的血跡。
“叔叔，我們會被殺，是吧”庫勒桀咬著下嘴唇。
“孩子”老王爺站起身，把手輕輕放在庫勒桀的頭上，“其實死不可怕”
“很久以前啊，這地上什麽都沒有，沒有生，也就沒有死，隻有一個叫輝的東西照著大地。”老人低下頭，慈祥地注視著孩子，“直到上掉下來頌戎神，他（她）呀，左手拿著一束青草，右手拿著一把弓箭。他射碎了輝，其中的一大塊成了太陽，一塊成了月亮，碎屑則成了星辰他把青草種在蒼北大原，然後就有了羊，也就有了狼，後來又有了我們頌戎神覺得我們是最聰明的，就賜給我們長弓保護自己，賜給我們馬兒來去更遙遠的地方牧草枯黃了，卻又會長出來，牛羊死去了卻還有犢兒孩子，根本沒有生死啊，咱們巴格貝爾，根本不會有東西徹底消失”
“我記住了叔叔。”庫勒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還有。”老王爺的神態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千萬不要讓血濺到嘴裏記住了嗎？”
“為什”
“記住了嗎！”
“嗯”孩子點點頭。
“別了！”那個士兵打斷了兩人的對話，“老東西跟我來！”
老王爺進了帳子。
輝庫勒桀抬起頭，那輪太陽正懸在南方的空上。
頌戎神你為什麽，不救阿爸
日光灼灼，忽地投下一片陰影。
烏爾昆巴圖站在庫勒桀麵前，一臉憂傷地望著他。
“你要死了麽”巴圖聲音很低。
他在，為我傷心嗎？
“叔叔，沒有生死的”庫勒桀歪歪頭，“不要哭”
“可我還是沒有報仇”巴圖哽咽著從袍子裏掏出那對對鐲子，“阿阿媽，阿爸我還不如和你一起死呢”
“不要，你要好好活著，人家都死很疼”
庫勒桀抬起頭，廣袤的巴格貝爾，一片青綠之中夾雜著黃白。
秋了啊榛雞，獺子都肥了。
阿爸還要帶我獵黃羊呢
庫勒桀抽抽鼻子，差一點哭了出來。
“你看，那個白駒兒厲害嗎？”巴圖眨著哭紅的眼，聲音低了下來。
庫勒桀點點頭。
“我隻告訴你奧。”巴圖向四周看了看，一臉的神秘，“我要偷偷跑出去找他練刀，然後就回來報仇！”
庫勒桀注視著這個興奮於自己的計劃的孩子，皺著眉：“外麵有狼，還有那個東西”
“我不怕！”巴圖拔出刀子，“我一定要報仇！對了！我會殺了琿木狼！到時候你的仇也報啦！”
他把其中一個鐲子遞給庫勒桀，鐲子很重，上麵刻著幾隻美麗纖細的鳥兒。
“這是百靈啦。阿母這是巴格貝爾上最美的鳥兒了。”巴圖朝庫勒桀笑笑，眼淚又流了下來，他連忙擦拭，“我又哭了阿爸，烏爾昆家的男人不能哭”
“到時候，我們憑鐲子相認，我一定幫你，還有我自己報仇。”巴圖伸出手，庫勒桀愣了一下，也伸出一隻手。
陽光下，兩隻的手握在一起。
庫勒桀不知道，相逢之時，將是歎為人的一幕
琿木狼酌下一杯酒：“庫勒含索，我琿木狼敬重您，我手下那些畜生讓您受苦了”
老王爺沒有在意那些客套話，活動活動麻木的雙臂，幾隻蒼蠅在他的身邊飛舞著。
“那事怎麽樣？”老王爺探探身子。
“這不委屈了王爺”琿木狼轉轉眼珠。
“嗬，隻要你讓世子活著我死而無憾”老王爺緩緩閉上了雙眼。
“唉，真是讓人聽之落淚啊”琿木狼捂住雙眼，“那我那我答應王爺吧”
“多謝大汗成全了”一滴濁淚沿著老人盡是皺紋的臉上滑下。
“星星不見了”庫勒桀看著夜空，“他們走了嗎？”
“會回來的”老人的雙眸在黑暗裏一閃一閃的。
“阿叔，你有心事啊？看你不開心”
“桀兒，你看，阿叔怎麽樣？”
“嗯一個愛哭的老頭哈哈！”
“揍你！”老王爺枕著腦袋，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庫勒桀的，“庫勒含索會勇敢起來的”
庫勒桀並沒有回應，而是把臉轉向西側，那是巴格神山的位置。
帳子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還夾雜著吼叫聲。
“別叫那子跑啦！”
一匹青馬疾馳西向，上麵俯著的孩子背著一把比他更長的戰刀——是烏爾昆木裏刺殺琿木狼的那把。
巴圖可以聽到自己的心髒猛烈的跳動聲。
他騎著父親的馬，背著父親的刀，這個孩子相信，他歸來時，也會成為父親那樣的刀客
他看向營帳的方向，他知道，那個孩子一定在注視著他
“庫勒桀（烏爾昆巴圖），保重！”
兩個孩子，就這樣，在心中同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