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第二天一大早, 謝昳就被江澤予從被窩裏挖了出來。
她很快便發現,江澤予的情緒有一些異常——他的神情還是像往常那樣不苟言笑的, 但眼角眉尾卻揚著, 甚至還對著鏡子一絲不苟地刮了胡子、打理了頭發。
打理完頭發,他莫名其妙地抱著她很久,笑著親了她一口, 然後走進了衣帽間。
謝昳迷迷糊糊地刷著牙, 想著他剛剛那個愉悅又溫柔的笑容,有點摸不著頭腦。她仔細想了一下今天的日期, 很尋常的一個工作日, 既不是兩人的生日, 也不是在一起的某個紀念日, 更不是“擇優”哪個產品麵市的日子。
謝昳沒有再多想, 洗漱完畢後做了一套瑜伽。然後敷上剛拿到手試用的公關品麵膜, 盤腿坐在二樓客廳的沙發上敲著今天的日常規劃表。
這件小事情是她每個工作日的早晨都會做的,對後續一天時間內的工作效率很有提升。
其實時尚博主這個行業非常需要自我管理和約束能力,因為沒有朝九晚五的要求, 也不會有哪個上司天天開會督促工作進展。表麵上自由散漫的工作其實更需要自己規劃安排好時間。
謝昳的時間表做得細而簡潔, 猶如小學生的課程表。由於在西藏的那一周時間近乎荒廢, 除了那個搞砸的直播幾乎沒有工作, 所以一回北京, 她盡量把自己的一天安排得滿滿當當的。
謝昳
剛剛敲完日程規劃, 餘光便掃到江澤予拎著兩件襯衣從試衣間裏走出來, 臉上的表情依舊上揚得令人迷惑。
“昳昳,左邊這件淺色的好還是右邊這件深色的好?還有這兩條領帶,你覺得哪一條比較合適?”
謝昳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 把麵膜紙往上提溜了一下。
他手上這兩件襯衣除了顏色之外沒有任何區別。
她隨手指了指淺色的那件, 然後在男人一臉鄭重的神情下,問出了從剛剛就一直壓在心底的疑問:“……你今天這麽開心幹嘛?穿個襯衫還這麽講究,你要出門嗎?”
江澤予:“……”
他從上到下掃了一眼謝昳電腦屏幕上做好的計劃表。
“上午八點到十點半:剪好本季愛用品視頻;十點半到十一點:咖啡時間。”
“十一點到十二點:修拉薩旅行期間的街拍照片。”
“十二點到一點:午飯。”
“一點到四點:完成時尚雜誌初稿;四點到四點半:回郵件。”
他指了指屏幕最下麵那行的“四點半”三個字,神情認真道:“昳昳,民政局下午五點半關門,隻留一個小時可能不太夠,我們從家裏開車過去都要半個小時,而且或許還要排隊。”
謝昳:“……”
待看清女孩子敷著麵膜紙都能展露出來的恍然大悟的神情後,江澤予才終於明白過來,她剛剛是把這件事情忘掉了。
她完全忘記昨晚上說好的要去領證的事了,又或許
她有自己的安排,結婚這件事情畢竟急不得。
可能的確是他太心急了。
江澤予沉默地走回試衣間,把兩件襯衫掛進衣櫃裏,又走到客廳,從身後抱住謝昳,勉強笑道:“沒事,昳昳,你今天如果已經有安排的話,我們可以明天或者後天再去。”
他說完,又想起了什麽,神情難免有點低落:“唔,明天後天是周末,民政局不開門,那……下周一去也行,或者……你挑個日子。”
謝昳頓時說不出話來。
她幾乎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江澤予這人從年少時期開始就十分內斂,很多時候謝昳都猜不透他的情緒,又或者說,他自己本身就沒有太多情緒。
他對什麽都是淡淡的,不會太歡喜也不會太悲傷。他吃東西沒有特殊的喜好,連吃三個月青椒炒肉都不會厭惡;他對穿著打扮沒有什麽追求,買衣服大多以簡潔舒適為主;擇優現在每天營業額到達了難以統計的驚人數字,也沒見他有一絲欣喜或得意——明明就連從小在錢堆裏泡大的紀悠之都忍不住翹腳在家裏數錢了。
可他方才卻興奮雀躍得像個看到心愛玩具的大男孩,而在得知她把領證的事情忘掉後,又掩飾不住地展現出了內心濃濃的失落,可就算是這樣,還是盡力地克製住,反過來遷就她。
謝昳想起來,他昨晚和她說過,他想要一個家。他從小喪母,十八歲那年失去了父親,然後孑
然一身地走到現在,如今已經年過三十。
謝昳心裏著實愧疚起來,她怎麽能把這麽重要的事兒忘了呢。
她眨眨眼睛,幹脆利落地把電腦合上,摘掉麵膜轉過身子抱住江澤予的腰,把滿臉黏糊糊的精華液蹭他下巴上。
“阿予,我沒有別的安排,我們現在就去民政局吧。我馬上去穿衣服,你等我半個小時,不,十分鍾,好不好?”
男人淡淡的神情瞬間被點亮,許久之後在她的眼睛上親了一下,悶笑著點頭:“嗯。”
-
上午九點鍾,民政局值班的大爺剛剛拿掉大門上掛著的門鎖,就迎來了今天的第一對。
大爺麵無表情地問了句:“結婚還是離婚?”
謝昳瞟了一眼江澤予,上前兩步挽住他胳膊。
“我們來結婚。”
身邊的男人聽到最後兩個字,沒有忍住輕聲笑了一下。
眼前大爺的麵色也和善了許多。
在民政局上班容易精分,可能接待的前一對還是濃情蜜意等待領證的小情侶,後一對就是結婚證都撕了、恨不得把對方掐死的末路夫婦。有時候上班上到頭昏腦脹就容易出錯,對著結婚的新人安慰,然後對離婚的夫妻說祝福。
比起後者,大爺明顯更喜歡接待樂樂嗬嗬的新人。
他和藹地朝兩人點點頭,帶著他們往走廊左邊的辦公室走去,邊走邊問:“拍結婚照了嗎?證件上要用,沒有拍的話到這個房間來先拍一張照片。”
江澤予這才想起
來,其實他早上起來的時候計劃好了的,先帶謝昳去附近的攝影工作室拍一張結婚照,然後再過來登記。可車子從碧海方舟開出來,也不知道怎麽的,直接一路拐進了民政局的院子。
倒是把拍照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了。
他摟著謝昳的腰,歉疚地說道:“昳昳,要不我們還是先去外麵拍張照吧,應該能好看一些。”
他自己倒是不在意,但女孩子應該都會在意照片好不好看的吧?從前擇優還沒發展到現在這般規模的時候,他也親自參與過招聘,那些女孩子簡曆上的照片大都精心修過,有的還加了濾鏡。
謝昳聞言撩了撩頭發,笑得肆意又任性,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就在這兒拍吧,還想好看到哪裏去?我這麽天生麗質,就是黑白相機都掩蓋不住我的美。”
她話音剛落,前頭領路的大爺都被她逗笑了。
兩人來得早,所有工作窗口都空著,於是從拍照、填表格、辦手續領證統共隻花了十五分鍾。其中的五分鍾還是額外的——負責填表的小姑娘是謝昳的粉絲,滿臉興奮地跟她要了簽名。
十五分鍾之後,謝昳拿到了兩本紅本本。
謝昳仔仔細細翻了翻那結婚證,大紅色的封麵翻進去,第一頁就是他們倆的合照。簡陋的證件照裏是紅色的底,兩人都穿著淺色係的衣服,靠得很近,攝像小哥拍得非常機械,以至於他們臉上的神情還沒來得及
展現甜蜜就被相機定格住。
好在兩人的樣貌都生得格外好,怎麽拍都順眼。
兩本結婚證非常輕,裏麵沒有額外的分頁,掂在手裏的分量加起來還不如一本戶口本或者護照。
一切流程都簡單得與“結婚”這兩個字的沉重力量不符。
謝昳砸吧砸吧嘴,喃喃道:“我們現在就是……合法夫妻了?就這樣?”
江澤予還沒有回答,旁邊的大爺便爽朗笑出聲:“那你還想怎麽樣?結婚本來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但婚姻不是。我工作這些年,遇到過很多夫妻領證後一個月不到就離婚的。想要經營好一段婚姻,可不是坐在這兒填幾分鍾的表就能學會的。你們這些小年輕,結婚的時候從來都想不到那麽多,但新鮮勁過去了,生活中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都會成為一道道坎。兩個人的生活不比一個人,不要太任性,學著遷就對方一點。吵架的時候,多想想今天填表的時候的心情,多想想對方的好。”
這是今天的第一對新人,大爺破天荒送他們到門口,笑了笑說道:“我說這麽多可不是在恐嚇你們,隻是希望我以後不會再在這裏遇到你們,加油。”
-
從民政局出來,謝昳雀躍的心情逐漸沉澱,反而升騰起一些擔憂來。
她坐上車,想到了方才大爺的話。
謝昳撥了撥無名指上的鑽戒,問江澤予:“阿予,你說,我脾氣那麽差,你會忍我一輩子嗎?
我們以後會不會吵架啊?吵到不可開交的那種,就是……就是我想掐死你然後你也想掐死我的那種。”
她其實真的想象不出來。
謝昳的大小姐脾氣是公認的,她的字典裏就沒有“妥協”這兩個字。
小時候和謝川鬥氣,長大了和身邊的一些同學撕逼,吵架打架從來都沒在怕的。可她和江澤予在一起的時候卻很不同。
他們曾經談戀愛三年,複合幾個月,漫長的歲月裏,回想起來,除了當初在S大的湖邊分手那次,竟然從來都沒有吵過架。
每一次隻要她有小脾氣,他便會毫無原則地退讓,不計得失地全權聽她指揮。
可人生那麽長,未來他們還會有孩子,在一起的幾十年裏,難道真的不會出現某些不可調和的矛盾嗎?
江澤予把車子開出民政局的院子。
他從剛剛拿到結婚證開始就沒有說話,麵無表情的臉顯得有一點點嚴肅。
謝昳眼巴巴等著他的回答,心裏原本就有一點緊張,此刻看到他忽然嚴肅的模樣,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他不會真的覺得他們有可能會吵架吧?難道他也覺得她的脾氣很壞?
謝昳手裏緊緊地攥著那兩本結婚證,心尖泛起點點酸澀。
她也知道自己的脾氣是不太討喜,上學的時候還有人說過,韓尋舟有她這麽個閨蜜,絕對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江澤予也一樣,從前他們在一起的三年,她對他一點都不好,複合之
後雖然溫柔了很多,可平時的生活中,她仍然是個很任性的人,嘴不甜,命裏帶刺,渾身上下都是臭毛病。
比如每天早上他叫她起床,百分之九十都得忍受她的起床氣;她還有輕微的強迫症和控製欲,完全不喜歡有女孩子靠近他,甚至就連人家單方麵的情書她都會吃醋;她幾乎不會道歉。
謝昳回憶起這些,忽然耳根子發燙。
他是因為這些,才沉默的吧?是啊,如果一直這樣下去,脾氣再好的人也忍不了一輩子。
謝大小姐沉默了一會兒,側過腦袋看向窗外,非常不熟練地進行自我檢討:“我……我以後也不會一直都脾氣很差,其實我現在比以前已經好多了,起床氣都沒那麽大了……未來還有那麽多年,我不會一直讓你忍著的,你要是有時候真的忍不了可以跟我溝通,我盡量改……”
“隻要你不要太嚴肅太凶,我都會聽,如果是我的錯,我會反省……”
她話還沒有說完,駕駛座上的男人忽然斜斜地把車子停在了路邊。
他沉默著解開安全帶,傾身過來,然後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封住她喋喋不休的唇。
這個熱切的吻持續了五分鍾,謝昳險些把手裏的紅本本捏皺,他才終於鬆開她。
江澤予皺著眉,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手和她十指相扣。
“又犯傻了。”他的兩隻眼睛亮亮的,藏滿了笑意,哪裏還有剛剛嚴肅的模樣,“昳昳,你不用
改變,一點都不用,我們以後也不會吵架。”
謝昳微微有些喘:“為什麽,你不覺得我脾氣很差嗎?”
“你知道人們為什麽會吵架嗎?”
“那是因為每個人都有欲望,有時候人與人的欲望相矛盾時,就會產生衝突。比如一對夫妻都有表達欲,那被迫一味傾聽的那一個就會不滿;再比如朋友之間希望得到對方的尊重,那麽一直被開玩笑的那一方就會失望。”
“可我不一樣。我的唯一欲望是你,隻要你在我身邊,我的全部念想就已經得到滿足,又怎麽會有衝突。”
謝昳捏了捏手裏的紅本本,耳根發燙地沉默著。
他說情話的時候,她從來都招架不住,很久之前是,現在還是,將來也一樣。
片刻之後,她在他耳邊“嗯”了一聲,然後親了親他的臉頰,低聲問他:“那你剛剛為什麽那麽嚴肅?”
江澤予摸了摸發癢的耳朵,淺笑著解釋:“我隻是有一點糾結。”
“糾結什麽?”
“我在糾結……我們以後是生一個孩子還是兩個?隻要一個的話我覺得不夠,兩個又太吵,等到五六歲的時候可能會很難帶。”
“昳昳,我是不是很貪心?”
他跟她談戀愛的時候就想娶她,等領完證,就想和她生孩子。
明明告訴自己隻要和她在一起就夠了,可敵不過人性貪婪——關於她,怎麽樣都不夠,一輩子不夠,兩輩子同樣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