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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酒吧門口,謝昳貼著江澤予的後背,雙手緊緊交握在他腰前。


  這個時隔五六年的擁抱不算長,但足夠謝昳感受到許多東西。比如男人腹部腰部的肌肉緊實,身體很燙,這樣抱著他,她忽然感覺心髒的某個角落被一點一點填滿。


  空氣裏彌漫著酒精的氣味以及香香甜甜的各色汽水味,然而她此刻卻隻能聞到他西裝外套剛剛幹洗過、又仔細熨燙後清新的味道。


  他和從前一樣,從來不愛用香味太重的東西,身上的味道總是很清爽幹淨。


  她忽然想起來,當年他們分手的時候,他好像想要過來擁抱她。


  她躲開了。


  那之後的許多年裏,她一直在想,當時為什麽要躲得那麽快,如果,如果沒有躲開的話,她起碼還有那個最後的擁抱,可以用來緬懷和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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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手那,是大學畢業典禮的半個月之後。


  她在家裏待了十二,那是第一次出門。


  十二裏,他像是有了什麽不好的預感,統共給她打了三百多通電話,她一次都沒有接,卻也沒有按掉,每次都秉著呼吸等那鈴聲一點一點地響完。


  然而這一,她終於做了決定,給他發了條短信,約他在學校的湖邊見麵。


  那北京城下了很大的雨,她恍恍惚惚地出了門。張叔從別墅客廳裏追到玄關,遞給她一把黑傘。


  他看向她的眼裏滿是無奈和疼惜:“姐,您沒有帶傘。”


  她愣愣地看向屋外,七月的暴雨連成幕,色很暗,她輕輕接過那把長柄黑傘,向他道謝、而後打開。


  傘是張叔的,很大,幾乎遮了半的。


  她轉身要走,卻聽到張叔歎了口氣:“您這副樣子,他不會相信您是去分手的。”


  謝昳這才看了一眼玄關處的巨大試衣鏡。


  那年才二十二歲的她,意誌消沉,臉色慘白,由於好幾沒睡覺,眼眶浮腫,眼睛裏充滿了紅血絲。


  那副茫茫然又滿眼疼痛的模樣,確實不像去分手,倒像是被分手。


  謝昳衝進一樓的洗手間,好好洗了把臉,化了妝。她畫了很濃的眼妝,濃到看不清一點點情緒——五年之前,她就掌握了這項技能。


  她化完妝,看向鏡子裏那個重新變得高傲起來的女孩兒,又輕輕地抬了抬下巴,甚至練習了一會兒眼神斜睨的角度。


  她這才去赴約。


  因為下著雷雨,湖邊沒有什麽人,她遠遠地看到江澤予站在湖邊的石子路上等她,淋著雨。


  他手裏拎著一個袋子,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而身形比起上一次見麵的時候卻是清瘦了許多。


  謝昳停下腳步看他。


  他的樣子比剛剛化妝前的她好不了多少,好看的麵孔蒼白,唇色更是淡,整個人看著難堪又窘迫——他甚至還不如她,他連傘都忘了帶。


  少年渾身濕透了,黑發淩亂,不斷往下滴著水,濕漉漉的樣子很狼狽。


  謝昳忽然感覺到了難受,她握緊細細的傘柄,指節因為太過用力而顯得蒼白——明明之前的十二裏,難受到極點之後心髒已經不會再疼痛,可現在重新站在湖邊看著他,她再一次痛得難以呼吸。


  她曾經在這湖邊讓他做她的男朋友,他們在這湖邊偷喝著謝川的冰酒一起看雪,他在這湖邊一聲聲喚她“昳昳”、然後一下下親吻她。

  但今,她是來分手的。


  謝昳那一瞬間想過逃跑。


  就這樣吧,不分手了,就這麽過下去也不錯啊。明她再好好睡一覺,然後給他一個甜甜的吻,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


  然後後,他們可以一起去之前定好的畢業旅行,她連火車票都買好了,跟他一起坐最慢的臥鋪,去拉薩。


  再然後,她也不需要他做什麽大事,她家裏有錢,足夠他們過上一輩子。


  謝昳忽然笑了——她太自私,自私到竟然想要他就這麽背負著一切肮髒和屈辱,一輩子陪著她。


  再這樣下去,她隻會毀了他。


  謝昳抬了抬下巴,走過去。


  湖邊,昏暗燈光裏,江澤予驀然看到謝昳走過來,那暗沉沉黑漉漉的眼神亮了幾分。


  他或許是感覺到了什麽,以至於在看到她的幾秒鍾之後,他心翼翼討好地對她笑了一下。


  ——在她還沒有出分手,他便足夠警惕,開始祈求她的憐憫。


  “昳昳,你這兩過得好嗎?我打你電話,你沒有接,是有什麽事情嗎?”


  謝昳卻沒給他絲毫憐憫,她神情冷漠地在離他幾步之外站定,任由他在雨裏淋著。


  她勾起一邊的唇角:“江澤予,我真的不知道原來你這麽有毅力。”


  “我整整十二沒有理你,意思難道還不清楚嗎?我們好歹也在一起三年,我不想最後搞得太難看。”


  少年討好的笑意就這麽凝在了嘴邊,他無錯地張嘴,還沒話眼眶便紅了。


  他心裏早就有過這般猜測,卻絕對不願意承認,又或者是在做最後的掙紮:“……昳昳,我去你家裏找過你,他們你不在家。”


  他絞盡腦汁地躲開了剛剛那個話題,紅著一雙眼睛走過來,明明額角的青筋暴起,卻依舊忍耐著笑了下,剩下的一句話得很艱難:“我們過幾……去拉薩玩兒吧。”


  他完,張開手臂似乎是想要抱住她。


  謝昳往後退了一步,麵無表情地躲開了那個擁抱,用了點力氣打開他的手。


  她眉頭微蹙,滿口責怪:“……你怎麽能找去我家裏?你不知道我爸爸一直都不接受你嗎?我跟我爸爸過,我早就和你分手了,所以他不知道我們的事。”


  她抿了唇,很不開心的模樣,話卻盡量得客氣:“你能不能不要給我添麻煩。”


  江澤予頓時有一點慌了,為自己做除辯解乞求饒恕:“……我知道,我沒打算去的,但是……你不接我電話。”


  “昳昳……我隻是很想見你。”


  他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把手上用油紙包著的袋子打開,拿出裏頭用防塵袋裹住的東西。


  通紅的眼睛又燃起了些微的光亮:“你上次想要的那個包,我本來打算七夕再送給你。”


  謝昳一隻手撐著傘,另一隻手接過防塵袋,根本都懶得打開,隻對著開口處的縫隙看了一眼——是上個月她看一個博主街拍的時候,隨口提了一句的包包,不便宜,兩萬多塊錢。


  她忽然歎了口氣看向他:“我上次是過我想要這個牌子的包,但我已經買了。你知道的,我想要的東西,從來用不著等下個月。”

  她把防塵袋遞回給他,語氣很硬:“你拿回去退了吧,吊牌沒拆,這家店售後很好,可以退到全款的。”


  江澤予卻突然就固執了起來,他抬眼看她,一雙眼睛眼睛越來越紅,唇角抿成了一條線。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希望一般,脊背僵硬著,硬邦邦地:“我買給你的,你不要就扔了,別他媽還給我!”


  謝昳閉了閉眼,忽然笑了,把防塵袋扔在他腳邊:“你覺得你這樣,很有尊嚴嗎?我都聽紀悠之了,你前幾個月一直在給公司外包代碼,每工作到晚上兩三點,才攢下的這筆錢。”


  她的時候,心裏難過得要命,卻還是強撐著繼續。


  “上學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麽,但現在我們都畢業了,很多現實的問題就是需要考慮啊。你覺得,我往後買包、買裙子,就要靠你每外包代碼嗎?還是,我嫁人了以後,也得管家裏要錢?”


  江澤予總算明白了她是為什麽想和他分手,他感覺臉上火辣辣的,那種尊嚴喪失的感覺讓他幾乎想要掉頭就走。


  但身子卻死死地釘在那兒,再開口,更是把自己打進了塵埃裏:“……昳昳,這個問題我不是沒有想過,三年前,你讓我做你男朋友的那,我回去給自己列了一個計劃表。這兩年我一直在提高自己的專業能力,還輔修了金融的雙學位,我都想好了,國內互聯網市場還有很大的空缺……以後我會努力的……”


  江澤予抬起頭,通紅的眼裏滿是疼痛,他懇求地看著她,聲音抖得厲害:“昳昳,我會對你很好的,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嗎?昳昳……我,我求你……”


  江澤予覺得,在遇到謝昳之前,他是塊硬骨頭。


  這種求饒的話,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能從他的嘴裏出來——畢竟就連當初法院荒謬地判刑的時候,他都沒有一句求饒。


  他在牢裏的那兩年頗是吃了些苦頭,挨揍、被辱罵的時候他也沒有求饒,隻會找到機會狠狠地報複回去。


  可他這會兒竟然求她了。


  他出口後,難以置信了一瞬間,忽然就釋然了。


  他一向都知道的,他愛慘了她,愛慘了這朵帶著刺的玫瑰。


  他隻是,比起坐牢,比起挨打,更加不想離開她。


  他離不開她的。


  謝昳卻像是突然就被他激怒了,紅了眼睛,音色變得尖銳,連帶著冒出了一股子京腔:“您別搞笑了成麽?你靠什麽努力?”


  “大三的時候我想以後跟你一起出國留學,大不了錢我來出,後來卻想到你他媽就因為坐過牢有案底,連出國留學必需的無犯罪證明都辦不下來。好,這我就忍了,出國的事兒提都沒提想著跟你一起保研,可是然後呢?”


  “你專業成績係裏排第一,明明過了學校的保研線,可最後保研名單裏卻沒有你。你畢業前去麵了好幾家大公司吧?幾麵技術麵都通過了,最後卻沒有收到一個ffer,你以為,這都是為什麽?”


  謝昳提高了聲音:“你坐過牢,你不明白嗎?你做任何事情,都會比旁人難千百倍,就算你再努力也沒有用的,你以為我……”


  ——你以為我忍心看你這樣嗎?

  她停下了話頭,聲音發著抖:“你你會對我很好?我信,那就等你真正有那個資本了,再給我聽。”

  發泄完,麵前少年好看的臉上已經慘白到沒有了一絲生氣,他的眼角通紅到似乎能滴出血來。


  因為淋了雨,他悶悶地咳嗽了幾聲。


  謝昳注意到,他垂在一側的手狠狠地握緊,又鬆開,再握緊,再鬆開。


  他沒有再話,也沒有再求她,隻是狠狠地繃緊了下頜。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昏暗的空時不時響起一兩個悶雷。


  謝昳知道差不多了,她用力捏了捏傘柄,收起了所有的表情:“江澤予,我們就到這裏吧。你用不著不甘心,畢業就分手的情侶不是很多麽?追我的人從這兒排到香山,你家境貧困,還坐過牢,你憑什麽認為我會陪你走到底?”


  她完,撐著那把黑傘和他錯身而過,再也不敢看他那雙絕望又暗沉沉的眼睛。


  擦肩而過的時候,她聽到他了最後一句話,那聲音啞澀得厲害,仿佛像個在沙漠裏幹渴了許多的旅人。


  可惜那一刹那雷聲響徹,他的那句話被蓋得嚴實,隻允她聽清開頭一個“你”字。


  “你”字開頭,又是在分手這樣的場景,定然不能是保重,大概是愛極生恨的咒罵。


  她今什麽狠話都盡了,任他這般挽留,依舊絲毫不留情麵地將他貶低到了塵土裏。


  誰被這麽,都不能夠原諒,也不能夠釋懷吧?

  十二的錐心刺骨之後,她終於了分手,他終於還是恨了她。


  雨聲漸大,謝昳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踉蹌著加快腳步,不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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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之後的北京城,一樣是晚上,卻沒有下雨。


  十一月份的晚風呼嘯,酒吧門口燈紅酒綠、夜色繁華,謝昳抱著身前的男人,忽然難過地收緊了手臂。


  被她抱著的人渾身一僵,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腰間的肌肉在輕微顫抖,像是過於震驚從而沒能及時推開她。


  幾秒鍾後,他稍微掙紮了一下,聲音如同當年那般啞澀:“謝昳,你……”


  謝昳不滿地咕噥,聲音近乎於撒嬌:“……你別動,我再抱會兒你。”


  江澤予聽到這句話,渾身的肌肉更加僵硬了,卻依舊破荒地沒有推開她——明明剛才打人的時候拳拳到肉,這會兒卻連推開她的這點兒力氣都沒有。


  謝昳抱了他很久。


  幾分鍾哈,她妥帖收好所有的情緒,隨即有些不舍地鬆開了他。


  江澤予咬著牙轉過身,臉上的神情錯愕又複雜,那雙暗沉沉的眼裏眼神幽怨,仿佛是個被占了便宜的黃花閨女。


  謝昳挑挑眉,勾起唇角在他的胸膛上拍了兩下,拍完後很滿意地砸吧了一下嘴,然後又輕佻地摸了一把他的腹肌。


  真結實,隔著西服都能摸到那緊致又流暢的線條,起碼六塊。


  他的眼神更沉了,卻沒話,一雙眼睛直直看著她,似乎在等她的解釋,或者是等她開口對剛剛的行為負責。


  謝昳愉悅地笑了:“嘖嘖,江澤予你可以啊,這身材比我另外的幾個前男友都要好。甭介,就抱一下摸一把而已,要我負責?你想都不要想。”


  江澤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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