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所謂“心髒發泡實驗”,其原理就是自靜脈注入微氣泡聲學造影劑,使右心係統顯影,進入肺循環後微氣泡被吸收,然後不含微氣泡的造影劑再流到左心係統。也就是,正常情況下在實驗中左心係統是不顯示微氣泡的。


  但是如果患者的左心係統顯示微氣泡了,那麽就明在左右心係統之間一定存在“漏洞”。再通過超聲心動圖的檢查,進一步了解右心係統各腔室的解剖結構和血流狀況,這便成了可以確定有無心腔內右向左分流的一種檢查手段。甚至還可以測量卵圓孔未閉的大和分流量的多少。


  對心髒解剖結構不太了解的讀者對我上麵講的這兩段提到的原理可能缺乏直觀的感受,確實不太好理解。


  那麽在這裏還需要做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比方我們的自行車胎漏氣了,如果我們一眼就看到車胎上有一個半厘米長的口子,事情變得非常的簡單,直接補上就可以了;但是如果我們把車胎取下來左瞧右看老半也沒找到哪破了,但是車胎又確實在慢跑氣,那麽我們就需要給車胎打上氣,然後打一盆水再把車胎摁進去,看到哪冒氣泡那麽漏洞就一定在那裏。


  所謂心髒發泡實驗,大體上就是利用了修車師傅補車胎的原理。


  僅僅在三五年之後,即便是在最偏僻的縣級醫院,所有心內科的醫生都已經明白:右心聲學造影結合發泡實驗可以作為卵圓孔未閉的封堵診斷依據,而且這項檢查對於診斷原因不明的偏頭痛很有必要。


  而時間退回到當年。關於“心髒發泡實驗”,隻有身在京城的心內科專家能夠理解它的優勢和適應症。而很多省級三甲醫院的主任甚至就連這個名詞都沒有聽過。


  江秉國把電話打到了京城,阜貞醫院的專家建議他可以過去做心髒發泡實驗,最起碼可以搞明白病根到底在不在心髒上。


  抱著最後的一絲希望,揣著所剩無幾的耐心,懷著惴惴不安的期待,江秉國院長帶著掌上明珠連夜趕往了京城的阜貞醫院。


  托著僅存的一點自尊,捏著脆弱不堪的神經,頂著嗡嗡作響的大腦,李春華主任披著皎潔月光獨自回到了郊區的豪華別墅。


  嚼著齁甜的一顆糖墩,提著外焦裏嫩的烤鴨,邁著呼呼生風的粗腿,秦昊同學牽著嬌豔的女友汪娟一起走回了山頂的學生宿舍……


  夜涼如水,萬無聲。依山傍水的漢州醫科大,每一處角落裏都能感受到讓人豔羨的青春。教學樓已經熄燈,宿舍裏的同學們都蹲在馬紮上,趁著熄燈前的一個時努力用功。


  離期末考試隻有幾時間了,現在學生們無疑是很痛苦的。內外婦兒四本書,每一本都如同厚厚的磚頭,僅僅是翻開目錄就會讓那些妄圖將現代醫學理解透徹的普通人心生絕望。


  但是大家在這一刻也無疑是最幸福的,因為當他們合上書本交出答卷之後,他們每麵對的工作都比現在的備考更傷腦筋;當他們走出校園走進醫院的時候,撲麵而來的將會是耗竭式的職業生涯,他們絕想不到麵前正在經曆的所謂痛苦的生活將會成為他們一生當中最懷念的美好時光。

  ……


  第二的太陽照常升起來了,像昨一樣明媚。漢州市附屬醫院介入導管室門前的家屬等候區如以往的任何一個手術日一樣熙熙攘攘。


  等候區的長凳上,秦昊和汪娟一左一右像一對兒女一般分坐在周師母的兩旁。周師母因為緊張而躬身向前不停地搓著雙手。秦昊和汪娟也隻好躬身在師母耳邊細語,希望能夠通過話來分擔師母內心的忐忑。那造型仿佛薛姨媽領著傻兒薛攀和靚女薛寶釵沿街乞討一般。


  距離期末考試太近了,其他同學都不敢再浪費半備考的時間過來陪同老師手術。在同學們的眼裏,秦昊和汪娟作為肇事者,耽誤一些時間代表大家陪老師也就變得經地義起來。


  這時,一個搬著厚厚一摞病曆夾的年輕醫生在三個人的麵前停下了腳步。


  “師母,您怎麽選了這麽個熊孩子陪在身邊啊?”


  周師母抬頭看了一眼,趕忙站起身來:“呀,是文良啊。”


  秦昊和汪娟也站起身來,看了對方的胸牌,齊聲道:“顧師兄好!”


  周師母無心寒暄,話直奔主題:“你今來這,也是來參加我們老周手術的嗎?”


  年輕醫生身穿修身的白衣,板板整整,纖塵不染。頭發剃成板寸,每一根都像剛澆過水的韭菜一樣精神,棱角分明的國字臉上洋溢著陽光大男孩兒的微笑。“是的,我今給李主任當助手。”


  周師母趕忙抓住對方的手:“那太好了文良,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顧文良聞言臉色驟變:“師母這話可不得,這要是被李主任聽到了將置我於何地啊……”


  周師母不疾不徐地拍拍顧文良的肩膀:“我的意思是,你是我們家老周的得意門生,算得上真正的自己人了。李主任雖然位置高,但是跟我們也不過點頭之交,我現在真正能靠得上的人也隻有你文良了。”


  顧文良趕忙連連點頭:“放心吧師母,這個手術沒有您想的那麽難,我保證做到讓您和周老師都滿意!”


  對師母一番寬慰之後,顧文良把臉轉向了秦昊:“聽昨有個傻胖子把周老師嚇昏了,送到醫院之後還聲稱周老師的冠脈完全通暢。他們的那個胖子就是你吧?”


  初次見麵就這樣話,確實讓秦昊尷尬。好在秦昊生來就皮糙肉厚,向顧文良拱手道:“顧師兄好眼力,不愧是母校的優秀校友,鄙人就是那個傻胖子秦昊。”


  拳頭打在棉花上總是讓人無從著力。秦昊這種唾麵自幹的態度讓顧文良把一肚子奚落的排比句咽了回去,敷衍的點點頭:“你這胖子倒是有趣,可見心寬體胖這個成語還是有些道理的。”

  想了想,他又:“這樣吧,待會兒你陪我一起進導管室。既能長長見識,也能做個見證,手術完了好陪我一起向師母匯報。”


  周師母有些猶豫:“讓他進去,會不會不合醫院的規矩啊?”


  顧文良向師母擺擺手:“今不讓他進去,兩個月後也要過來陪我上手術,早幾接觸臨床也能早點開開眼,省得到處信口胡謅。”


  罷,顧文良就把懷裏抱著的一大摞病曆夾子塞給了秦昊。秦昊趕忙接住,亦步亦趨地跟著顧文良進了更衣室。在更衣室裏,顧文良站在一旁一步不落地看著秦昊換上綠色的刷手衣,戴上口罩帽子,再簡單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後便帶著秦昊一起進到導管室裏。


  導管室分為內外兩間,裏間的陳設大體與手術室相同,隻是在普通手術室的基礎上增加了一台形臂透視機。而外間看起來更像是室的操作間,工作台上擺滿了各種型號的電腦顯示屏,坐在工作台前可以隔著厚厚的含鉛玻璃窗看到手術間裏的一舉一動。


  兩間屋子中間連著一扇比鉛版還要厚實的鐵門。顧文良在外間的工作台前給秦昊安排了一個位置。自己則穿好鉛衣鉛裙戴上鉛帽,披掛整齊之後,就像忙上要上馬的重甲騎兵一般。


  大約五分鍾過後,披掛整齊的李春華也進了導管室。她剛進門就一眼就認出了坐在工作台前的那個像一麵山牆一般寬碩而熟悉的背影,不由得皺起眉頭。


  按照醫院的規定,非本科室醫護人員或者實習進修生是不允許往導管室混的,私自將秦昊帶進來的人已然是犯了李大主任的忌諱。她剛要發作,卻瞥見病人已經等在了手術台上,手術室裏的其他人也都披掛整齊準備馬上開始了。


  冠脈支架手術是不需要全身麻醉的,病人自始至終神誌清楚。當著病人的麵發飆罵人確實影響不好。李春華暗自壓下了火氣,準備幹完活再找當事人算賬。


  今一共安排了十台手術,排在第一個的就是教授周崇坦。消毒,鋪巾,股動脈切口做好,穿入導絲導管,顧文良的操作可謂行雲流水。從做切口一直到導管穿到主動脈弓,僅僅用了兩分多鍾的時間,一切都顯得非常順利。。


  直到造影劑打進去的時候,在場的所有人都傻眼了。灌注了造影劑的冠狀動脈以及三條分支就像新建好的16車道高速公路一樣寬闊順暢,連一個可能存在斑塊兒的拐彎兒都找不到。


  各種型號的冠脈支架已經一字排開躺在無菌台上等待著被翻牌子了,可是屏幕上周崇坦的冠脈卻顯得像醉駕老司機一樣清純無辜。一時間讓本就愛皺眉的李春華更加皺眉,女人的額頭上竟也印出了一個川字。她給了麻醉師一個眼神:“把心電圖拿出來,再讓我瞅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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