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在安蒂斯城生活了兩以後,我終於受不了巴蘭卡那臭不可聞的住處。趁著瑞貝卡派遣了納米機器人到處“偷聽”居民的談話,完成對他們語言的完整掌握,我來到尖塔教堂要求女神祭司艾德溫——也就是被妮婭叫奶奶的老太太——給我換一個住所。
艾德溫倒是沒有拒絕,依舊是溫和地對我:“年輕人,這裏的每個房子都有主人,雖然我們並不氣,但是他們也許並不歡迎陌生人作為室友。但是你可以建造一個屬於自己的房子。在神殿後麵的馬廄旁邊還有一塊空地,你可以建造一個占地不多於40平米,高度不超過5米的房子。”
聽到這個條件我倒懷疑起來——作為剛剛進入安蒂斯城的陌生人,她竟然要我在這裏蓋個房子?難道要將我吸納為部族成員?從兩的相處,我知道這個部族還是比較封閉的。他們有幾個源流不同的大姓,實行的是走婚製,每年入冬前都要與周邊的其他部族進行聯姻,來杜絕近親婚配。雖然定期會讓商隊到城裏進行貿易,但基本不會吸納任何不了解背景的人員。
我將自己的疑惑了出來,艾德溫微笑地回答我:“女神曾經預示我們,對於險死複生者,應予以最大的慷慨。雖然我許諾了土地給你,但是建造房屋需要的材料,以及人工,仍然需要你自己解決。願女神保佑你!”
我一聽原來是個沒本買賣,不定我離開以後,這房子就收歸公有了。不過我實在不願意和那個臭烘烘的野人同住了,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反正也沒要蓋個什麽房子,大不了我搭個帳篷熬過這一陣算了。根據瑞貝卡的估算,維特魯威人再過四個星期就能恢複除自保以外的最低限度功能,到時候我離開並不算難事。
不過艾德溫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向我建議道:“王,如果你對材料、人工覺得困難,可以通過幫助這個城鎮裏的人來賺取報酬,例如幫我的孫女安婭蓋房子。她要出嫁了,必須搬出父母的住處,由於她未來的丈夫身份特殊,為了表示尊重,我們將給她建造一座新的住宅,供她和丈夫未來回這裏暫住。”
我對這個老人還是有一些好感的,同意去工地看看,至於幫得上忙與否就不一定了。
安婭的新家位於城裏的磨坊旁邊,地勢稍微高一些,因此路麵並不都是爛泥巴。我在巴蘭卡的指引下先找到了磨坊,它建在城裏唯一一條河旁邊,是一個水車帶動的水力磨坊。
我到達磨坊的時候,這裏正熱鬧著,不是蓋房子的工人喊勞動號子,而是一群人正在圍觀兩個壯漢打架,不時有人叫好。我問了一個圍觀者,他倒沒有排斥我,而是很高興地:“科克洛斯今磨玉米粉時候,磨坊的水車不轉了,巴克斯認為是他搞壞了,科克洛斯則巴克斯沒有維護好水車,兩個人就打起來!”一邊著,一邊把口水都噴到了我的臉上。
這種話習慣還真和巴蘭克如出一轍。
我沒有圍觀兩個壯漢**在地上打滾的愛好,繞過了人群,仔細看了看這個磨坊。整個磨坊是用粗石條搭建起來的,石條打磨精細,不像巴蘭卡的房子一樣四處透風。磨坊旁邊的河水水流湍急,但是水車的刮水板已經完全停住了,不再轉動。
我對瑞貝卡:“瑞貝卡,你能掃描一下這個磨坊和水車,看是哪裏出了問題嗎?”
瑞貝卡回應道:“先生,這種原始的水利工具結構非常簡單,沒有問題。”不到秒鍾,瑞貝卡就把磨坊的三維立體結構圖同步到我的腦海裏,並且把出現問題的部件加上了紅色:“先生,水車的傳動裝置壞了,其中的兩個齒輪已經完全斷裂,並且把其他齒輪卡住了。目前水流還在給水車施加衝擊力,預計0分鍾後會有第三個齒輪崩裂,然後是傳動軸,0分鍾後整個傳動係統都會斷裂開來,隻能全部更換。”
我問瑞貝卡道:“那你有辦法修複嗎?”
瑞貝卡回答道:“先生,沒有問題。隻需要這樣就可以……”我腦海中的磨坊三維圖一下分解開來,紅色的損壞部件被單獨顯示,然後又同步出藍色的完好部件的圖紙。
我看了看……反正我也看不出什麽問題……想到老太太的話,覺得這裏的人們對我確實還不錯,自己雖談不上道德模範,但是該幫的忙還是要主動的。於是我轉頭對還在打架的兩人喊道:“不要打了,你們想這輛水車完全壞掉嗎?”
眾人聞言都轉頭看我,就連打架中的科克洛斯和巴克斯都停止了爭鬥。巴克斯一把把科克洛斯甩開,拍拍身上的泥,走到我麵前,用風箱般沙啞的嗓子問道:“陌生人,你什麽?”
我又重複了一遍:“你們想這輛水車完全壞掉嗎?”
“這水車已經壞掉了!”
“不,這水車現在隻有兩個部件出現了損壞,隻要更換掉它們水車就能重新轉起來。但是如果你們繼續打下去,那麽要換的可能是整個水車。”
“啊,就像以前那樣……”一個圍觀的瘦高年輕人叫了起來。
“閉嘴!”巴克斯回頭吼了一聲,又轉頭問我:“你隻需要更換兩個部件,難道你會修理這個水車不成?”
我自信地向他笑笑:“並不困難。可如果你繼續浪費時間,可就不準了。”
巴克斯死死盯著我看了十秒鍾,看得我心裏發毛,才忽然開口:“如果你修不好,我一定會狠狠揍你一頓,即使艾德溫嬤嬤替你求情也沒有用!”
我:“隻要你聽我的指揮就行!”
巴克斯惡狠狠的朝旁邊的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要我幹什麽。”
我指了指還泡在水裏的那三塊刮水板,對他:“先把它們拆下來,如果它們繼續受力,會毀掉其他的部件。”
巴克斯這時有點不知所措:“拆……拆它?我可不知道怎麽拆。我隻是磨坊看守者和記賬人!”
我愣了一下,剛剛的立體結構圖中,拆下刮水板是最容易的一個步驟了,想不到他竟然不會。我又問道:“那麽誰會?你們這裏有木匠嗎?木匠會嗎?”
這時之前插嘴的年輕人怯生生地舉起了手:“我……我是木匠,但是我隻學了兩年就被趕回來了……我不會這些。這些是最高級的工程師才會的。”
我無語地看著眼前的這夥糙爺們,對木匠夥子:“那把你的全套工具都拿來!”
然後對巴克斯:“搬石頭,搬石頭總會吧,找一批石頭,在水車上遊圍一截堤壩,形狀是這樣,我要降低水車部分的水位。”我怕他們聽不懂,用樹枝在地麵上畫了一個弧形的砌石壩草圖。
巴克斯看我的有模有樣,急忙拍了一下剛剛還和他大家的科克洛斯腦袋:“趕緊搬石頭去,就在安婭新房子那裏!”科克洛斯這時也顧不上和巴克斯爭吵,悶聲不吭地就和巴克斯去了。圍觀人群見有了辦法,紛紛前去幫忙。磨坊屬於部族的重要資產,他們想要吃上一點精細的食物都要依賴磨坊。
不過由於前麵耽誤得太久,第三個齒輪還是斷裂了,不過趕在傳動軸全部完蛋以前,砌石壩總算建造好了,水車部分的河水水位降到了齊膝深,已經可以進行操作了。這時木匠也已經把自己的工具拿來了——一柄鐵錘、一把斧頭、一把手鋸、一根鑿子、一把刨子、一根尺子。
“就這些?”我有些無語。瑞貝卡剛剛在我腦海中同步了需要使用的工具,大概有是多種,僅僅是鋸子就需要三種。
木匠夥子低聲道:“這……這還不夠嗎?”
我搖搖頭,隻能繼續問瑞貝卡:“瑞貝卡,利用現有工具,重新製定修複方案。”
瑞貝卡很快計算出了新的方案:“先生,現有的水力傳動結構依靠四個木製齒輪、三根傳動杆來帶動磨盤,其實對於這條河的水流速度來並無必要,可以改造成兩個齒輪,一個根傳動杆,就可以完成之前工作。結構更加簡單,製作也更加方便,壽命更長、維護成本更低。”罷將結構圖同步給了我。
我有些猶豫:“這樣進行大改,他們會同意嗎?不過事已至此,隻能向前走了。”
為了不出問題,我親自帶著木匠跳到了河中開始修複工作。刮水板並不難拆卸,隻需要用鑿子敲除連接處的四個插銷就能輕鬆卸下,即使不用瑞貝卡同步給我的結構圖,作為拆裝過玩具、手辦的宅男,一眼就能看出關鍵所在,不知道這位木匠學了兩年都學了些啥。
在我的指揮和協助下,木匠比較容易地將刮水板拆了下來。接下來就是解決傳動係統的問題了。水車有一根傳動杆插入磨坊下方,裏麵是傳動係統,不過用木板封起來了,木板上還有類似牛皮紙的封條,封條上是複雜的花體字母,中間是一個缺了無名指的手緊握著一把豎鋸的圖案。
木匠對我:“這是新馬薩的木匠工會的封條,他們的規矩是來修理或更換時如果看到封條損壞了,那麽將加收三倍的價格。”
我問道:“當初安裝的時候,你就沒有在一旁看著嗎?”
岸上的巴克斯代替木匠回答了:“那夥人心的很,安裝時建起了一道圍牆,不讓任何人觀看。”木匠則點點頭表示同意。
我問:“那你們怎麽同意讓我來修理?我可不能穿過封條鑽進去。”
木匠回答道:“因為……因為即使不破壞封條,新馬薩的木匠工會也不會來修理了。”
我有些疑惑的看著他,木匠繼續道:“木匠工會隻允許新馬薩的注冊市民加入學習。三年前部族打通了關係,幫我偽造了市民證件加入木匠工會的學徒班,可是……可是我進行初級學徒考試前被揭發了。木匠工會不僅驅逐了我,而且對我們頒布了為期五年的禁令。五年內我們都無法得到新馬薩木匠工會的木工服務。我們現在有東西壞了,而我又不會修的話,隻能等商隊路過,雇傭商隊的工匠修理。而像水車這樣的大家夥,隻有等禁令過去,或者去請更遙遠的城市的木匠工會,那樣成本同樣要翻番。至少今年內部族是掏不出這筆錢了。所以,即使你修不好,結果對我們來,並沒有更糟糕。”
我搖搖頭,這簡直……太有我生活的年代的範兒了,這不就和買了台品牌的台式機的機箱側蓋的連接處上有張亮亮的貼紙一樣麽。我示意巴克斯把斧頭遞給我,幾下就劈開了木板,順著河水遠遠地飄走,露出了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
我和木匠前後鑽了進去,木匠手裏還端著一盞油燈,燃燒的味道極其刺鼻,不知是用的是什麽油。我指著損壞的齒輪:“就是這幾個齒輪損壞了。我們先把傳動軸抬起來,然後把壞掉的齒輪拆下來。這根橫著的副傳動杆其實並沒有用,可以不要了,一起拆下來。等會我給你畫幾張圖,你按照圖紙把新的部件做出來,再按照我的方法裝上去就可以了。”
木匠聽得目瞪口呆:“傳動軸是什麽?這個東西叫齒輪?”
“你這兩年到底學了啥?”我終於忍不住出了這句話。木匠羞赧地道:“我們有差不多一年半時間是給工會幹各種雜務和搬運重物的活計,然後才學習識別工具、測量長度,工具我隻學會了手鋸。”
“……這要兩年?那麽完整的木匠課程要多久?”
“從學徒到工匠,大概需要5年到0年。像這個磨坊就是工匠才能完成的。不過一般學習到三級學徒就可以獨立幹活了,大概需要10年到1年。部族原本希望我能完成三級學徒課程再偷偷回來的……”
我聽到差點要罵髒話,1年都夠念輪大學的了,在這裏隻夠教出個學徒級的木工。不過我也對這個時代知識與技能的貧乏、珍貴有了一些具體的感受。
在我的指導下,木匠夥兒不到0分鍾就卸下來整套傳統係統,並且用一根木杆卡住了水車,讓它不再跟隨水流轉動。接著我們把拆卸下來的零部件搬到岸上,我對木匠:“給我紙和筆,我給你畫圖紙。”
木匠又愣住了,一個老人道:“紙和筆太昂貴了,隻有艾德溫嬤嬤那裏有。”
木匠也接話道:“我……我還不識字,也沒有學會如何看圖紙。”
好吧……我忍……我讓瑞貝卡評估了一下我的體能和眼前的工具,幹脆由我直接製作好了。
瑞貝卡回答道:“先生,‘三頭犬’計劃讓您可以在必要時釋放5到10倍於常人的爆發力與耐力,同時您的精細動作水平完全可以與高精度的機械臂媲美。所以由您來完成這項工作是最合適不過的。”
得到這個答案我放心了,示意木匠帶上工具和我一起到他的作坊裏去。
木匠作坊空間頗大,正中間擺著一張大號的工作台,是一棵中間劈開的巨大的原木。這時候不少人已經聞訊圍了過來。雖然這裏每所有人都很忙碌,但是一個能修複磨坊的工匠是附近任何一個部族都不曾擁有的財富,自然十分好奇。
就是帶我回來的妮婭也來了。今她並沒有穿著獵服,而是換上了純麻製的衣服,頭發披散下來,額頭還能見到汗珠,顯得清新、活潑,沒有了獵隊首領的嚴肅。她手中提著一張獸毛刮了一半的皮子,應該是正在加工。這時候她見到我並沒有大呼叫,反而充滿著好奇……甚至,甚至有些敬畏。
我向她點了點頭,帶著木匠就開始工作。這裏的工具雖然簡單,但是通過瑞貝卡不斷在我視線中投射出來的線條,我的雙手就像變魔術一樣,準確的劈下需要木料,用簡陋的手鋸、鑿子、刨子,精準地加工出了需要的齒輪部件。得益於這副身體的體能,僅僅花費了我4個時。木匠夥子——哦,他叫列奧納多——完全幫不上忙,隻能給我遞遞水。到中午時給我帶了一頓飯,是比在巴蘭卡處吃到的精細得多的粗麥麵包,這在安蒂斯城裏通常隻有艾德溫嬤嬤或者一些難得露麵的長老才能吃到。
然後是傳動杆的製作。這比齒輪更加麻煩,它需要纖長、光滑、堅硬、有韌性,末端還需要加工出榫卯結構與齒輪連接。這本來是這裏的工具無法製作的高級貨,但愣是在瑞貝卡和我的協作下,用手鋸和短刀一點點劈削出來了。
等到這一套部件製作完畢,已經到了傍晚時分。我抬起頭,看到木匠工坊外已經圍滿了人,大家看向我的眼神中滿是敬畏,而木匠列奧納多更是有狂熱的崇拜。
我對他:“快黑了,帶上油燈,我教你怎麽安裝。”
列奧納多忙不迭地答應下來,很快帶上部件來到河邊,人群也跟在我們後麵一路湧動。重新鑽進磨坊底下,我發現這盞油燈比早上的亮了至少兩倍,也沒有刺鼻的臭味了。
“這待遇變得真快!”我一麵心理暗笑,一麵指導列奧納多一個個將齒輪、傳動杆按照新的方式裝好,然後又把卸下的刮水板重新裝好。我們兩人回到岸上,又指揮眾人把砌石壩的石頭重新搬回岸上,讓水流恢複正常。
最後是充滿儀式感的一刻——列奧納多用將卡住水車的木杆抽出,水車頓了一下,似乎在適應新的傳動係統,但是馬上就轉動起來。
磨坊裏傳出巴克斯粗獷而驚喜的叫聲:“轉了!轉了!磨盤開始重新轉了!修好了!”
人群發出巨大的歡呼聲,每個人都向我湧來,但是似乎又不太敢接觸我,仿佛我是個瓷器,一碰就會碎掉。
我看著眼前的人群,聽著他們的歡呼,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放鬆和喜悅——這是我從穿越到王動身上以後,就沒有體會過的情緒。
原來我是一心想著離開安蒂斯城,早點到文明更發達的新馬薩去,我相信我能在那裏找到更多的機會與“真相”。但是眼前的景象卻讓我有了異樣的感覺——似乎在這裏也不是那麽糟糕?
我忽然想起我那個時代一首歌的歌詞: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的田野。。
眼前或者是苟且,但是我也壓根沒有想好自己詩和遠方的田野在哪裏。
不如,先苟住一波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