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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幻術

  柳三更呆立良久,但見眼前的杜影一顰一語間和自己所認識的杜影毫無半點分別,分明就是一個人,一時間竟愣在當地,不知所措。


  “閣下怎麽還不肯出手?”那個和柳三更父親一樣的男子忽然開口,聲音竟和自己的父親也是一模一樣。


  “你……你們……究竟是誰?”柳三更驚駭萬分,忍不住揉了揉雙眼,再看時,那二人仍和自己的父親,和杜影一模一樣,隻不過卻換上了古人的衣裳。


  “閣下既然不肯動手,那老夫隻好動手了。”他父親模樣的男子忽然開口,隻見他手臂一擺,麵前忽然憑空出現一柄長劍,劍柄在上,劍尖朝下。長劍一轉,跟著便又變成了十餘柄劍,圍成一個圓形,在半空轉動,驀地裏猛然一抖,劍尖直指柳三更,搜一下便已衝了過來。


  柳三更急忙運劍抵擋,當當當幾聲響過,半空中的長劍紛紛被他擊落在地,喝道:“你……你究竟是誰?”


  那男子一臉平靜,道:“我就是通天教主,今日你若是不殺我,我就殺你!”


  柳三更連連搖頭,道:“你不是通天教主,你不是通天教主……通天教主怎麽會……怎麽會……”他本想說通天教主怎麽會和他父親一模一樣。


  那男子忽然歎一口氣,道:“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訴你,其實阿影受傷是假的,騙你來灌愁海卻是真的。三更,你不知道麽,其實我們都是被魔元珠害的……”


  柳三更一怔,忙道:“你……你是說你真的我爸?”


  那男子道:“三更,是爸對你不起,我知道你喜歡阿影,可是你們兩個畢竟是姐弟,不能通婚啊!”


  柳三更暗戀杜影的事情,從來沒有像任何人提起過,就連他父親也絕不可能知道,因為自從他母親去世,父親續弦之後,他父子二人再也沒有交流過。再說了,這種事情,他又怎麽可能對自己的父親說呢?這種姐弟之間的事情,是不能對任何人訴說的,因為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牆,何況是農村?

  這時自己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忽然被父親發現,柳三更臉色大紅,連連向後退了幾步,道:“爸……我……你誤會了,我和影姐是姐弟,怎麽可能?”


  那男子道:“三更,你這句話是真的?”


  柳三更重重的點了點頭。


  這時杜影站起身來,道:“三更,我一直以為你暗中喜歡我,看來是我錯怪你啦,好弟弟,快過來,咱們跟爸一塊回家。”


  柳三更道:“回家?怎麽回去?”


  杜影道:“咱們怎麽來的,當然要怎麽回去了。”


  柳三更點了點頭,道:“是,咱們是被魔元珠帶回來的,所以也得找到魔元珠才行。”


  杜影說話間已走到他跟前,笑著拍了拍他的頭。柳三更心中一暖,這感覺太熟悉了,自己幾乎每天日思夜想,這時被杜影拍了拍頭,一下子往事便已映入腦中,還記得以前杜影誇獎自己時,總會摸摸他的頭,語氣又極為溫柔。隻聽杜影道:“要不爸總說你最聰明呢,可是魔元珠現下在哪呢?”


  柳三更道:“在瑤瑤手中。”


  柳三更的父親眉頭一皺,道:“瑤瑤?哪個瑤瑤?”


  柳三更道:“是……是我的一個朋友……”


  柳三更的父親道:“是麽?她是什麽人?”


  柳三更道:“她是魔界的郡主……”


  柳三更的父親道:“什麽?你怎麽和魔界的人交朋友?你知不知道魔界妖人嗜殺成性,極其歹毒,你是想氣死我嗎!”這番話聲色俱厲,柳三更嚇得不禁打了一個哆嗦,隻見他這時已稍作平靜,接著又心平氣和的道:“三更,子不教父之過,爸這幾年心思從未放在你身上,所以對你疏於管教,可是你不能誤入邪途啊。你聽爸的話,將魔元珠取來,咱們一塊兒回家,離開這是非之地,從此再也不回來了。”

  柳三更心中一暖,隻見自己的父親兩鬢間已長出白發,臉上皺紋也逐漸多了,心想自從母親去世後,就再也沒有和父親好好說過話,沒有給過他一個好臉色看,心中始終在恨他,恨他在母親未過完三年大祭便急著娶了一個後媽。但如今在江湖上飄零數年,無依無靠,無家可歸,從來沒有一個自己的歸宿,才會忍不住念起家的好。雖然自己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家中,可是那畢竟是屬於自己的家,關上門沒有人能打擾自己。


  再看父親時,隻見他也走到自己跟前,伸出手道:“三更,讓爸拉著,咱們去找她要回魔元珠,然後再一塊兒回家。”


  柳三更低頭看著父親的手,那是一隻粗糙的手,從建築工地再到養豬,不是搬磚就是背豬飼料,晚上還要再磨坊給豬磨飼料,這些年不知受了多少苦?忍不住心中一酸,險些掉下淚來,但是他偏偏天生倔強,當下強忍住眼淚,伸手握住了父親的手。


  驀然間,那熟悉的感覺再一次直擊心靈。他猶記得自己小時候,每逢過年、清明之際,他和父親一塊去上墳,去的路上,回來的路上,父親總是會走在前頭,伸出一隻手朝後,讓自己主動拉上。


  這一幕猶如往事再現,父親依舊和往常一樣,伸出了手,讓自己主動去拉。


  柳三更再忍不住,原本強行忍住的眼淚,早已如大雨般涕泗滂沱。


  “爸……”柳三更痛哭的幾乎失聲,“我錯了……自從媽去世後,我不該和你打冷仗……我錯了……”


  柳三更的父親眼眶似有些濕潤,隻聽他柔聲道:“好孩子,爸又不怪你……”說著將他摟在懷中,輕輕拍打他的背,就像小時候哄他睡覺一樣。


  柳三更隻到這一刻,終於釋懷了,終於將憋在心底多年難以啟齒的痛苦釋放出來了。在自己曆經了多年的漂泊,忍受了多年的孤獨以後,他終於體會到了父親的痛苦。


  這世間的人,又有誰不害怕獨孤,不害怕寂寞?父親和母親生活了大半輩子,忽然一天母親去世了,而自己早已輟學外出打工,常年不回家。那獨自留守在家中的父親該如何過接下來的日子?每天回到空蕩蕩的房間,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隻好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獨自發呆,恨不得天馬上亮,恨不得馬上去村裏和別人聊天打牌,恨不得馬上去上班,可以和自己的同事說話聊天。可是,夜晚總要降臨,不會放過任何人。這種獨孤,又有誰能體會?

  柳三更此時像個孩子一樣痛哭不止,壓抑在心中多年的痛,終於一下子全都釋放了出來,“爸,我這就去找楚瑤,將魔元珠要回來,咱們一塊兒回家!”


  “好孩子。”柳三更的父親這時終於緩緩鬆開了柳三更,“快去吧,爸和你姐就在這兒等你。”


  柳三更重重的點了點頭,轉身便欲出門。


  忽然間,隻聽一個女子道:“你輸了!”


  柳三更一怔,急忙回過頭來,隻見自己的父親和杜影正笑著看著自己,漸漸的,他們的笑容及身體漸漸消失,仿佛似和空氣融為一體,消失於無形中了。


  柳三更大驚,叫道:“爸,影姐!”身形一晃,已欺到跟前,伸手去抓,卻抓了一個空。


  此時,屋內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隻聽先前那個女子的聲音長歎了一口氣,道:“柳三更,我看著都忍不住心疼你,可是剛才那一切都是假的……你輸了,還是回去吧。”這聲音正是方才那叫周離的女孩子的聲音。


  柳三更又驚又駭,一時間腦中猶如空白了一般,“剛才怎麽了?我分明見到爸和影姐來著,是做夢麽?”


  “不是做夢,是你心中思念過甚……”周離又道。


  柳三更心頭一震,駭然道:“你……你究竟是誰?”

  周離道:“我叫周離。”


  柳三更道:“你就是通天教主?”


  周離道:“我不是通天教主,通天教主是我師兄。”說罷,又用腹語裝作先前那男子的聲音,道:“師妹,他已經輸了,還廢話什麽!”


  柳三更道:“我沒輸,我沒輸!咱們再重頭比過!”


  周離用腹語又道:“方才我二人若想殺你,你便是有一百條命也都死了。可是我師妹見你可憐,不忍心殺你,我隻好將你騙出屋外,就算你輸了。”


  柳三更回頭一看,自己並未走出屋外,忙道:“我還沒有走出屋外,也算不得輸!”


  周離又以腹語接著道:“那是我師妹提前叫破機關,你已經輸了,還是請回吧。”


  柳三更道:“我若是不回呢?”


  周離又用腹語道:“方才是我師妹手下留情,倘若你一心求死,老夫隻好成全你啦。”話音剛落,周離又用本聲道:“柳三更,你回去吧,剛才是我不肯殺你,我師兄才勉強答應,倘若你再執迷不悟,那可真的隻有死路一條了。”


  柳三更一怔,心中已有些害怕,剛才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好像做了一場夢一樣,倘若剛才周離師兄妹二人暗中偷襲自己,自己焉有命在?可是他闖關至此,這時臨難而退,豈不是功虧一簣?當下不由得又惱又恨,自己怎能在臨鬥之際,神智不清了呢?不由得問道:“周離姑娘,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情,你能告訴我麽?”


  周離道:“告訴你也無妨……你中了幻術,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你朝思暮想的事情。倘若我二人趁虛而入,你早已是一具屍體了。”


  柳三更知道她所言不虛,不禁對她心生感激,道:“多謝姑娘手下留情,多謝姑娘好言提醒。”


  周離道:“你求見我恩師,自然是有急事相求,可是我恩師訂下的規矩,但凡要見她的人,非要過這三關不可,我眼見你過了兩關,已實屬不易,不忍傷你性命,你這就請回吧。”其實,周離素來心狠手辣,這十年來闖關的高手不知來了多少,但能活下性命來的卻寥寥無幾,今日卻不知為何,竟對眼前的少年心懷惻隱,不忍傷他了。


  柳三更自知回去後便再也見不到顧三娘,更別提救杜影的事情了,忍不住道:“可是我上島時,三娘曾吩咐飛瓊姑娘,明日一早見我……”


  周離道:“師父吩咐你明日一早見她,也須闖過這三關才行。你既然提前闖關了,也趁早知難而退吧,免得丟了性命。我看你年紀輕輕,便已連闖兩關,實在不忍心殺你,但這世間之事就是如此,命中無時,也不能強求。”


  柳三更咬牙道:“我若是偏要強求呢?”


  周離歎道:“強扭的瓜不甜,你這又是何苦?”


  柳三更一怔,忍不住心中莫名有些難過,隻聽周離又道:“你要救的人是杜姑娘吧?你心中很愛她是不是?可她是你後媽的女兒,你們兩人無論如何也不能相愛是不是?”


  柳三更連退幾步,驚道:“你……你……你怎麽知道?”


  周離嘿嘿冷笑兩聲,道:“回去吧,我剛才求過師兄一次,你若是執意不回,我師兄便再不會手下留情了。”她又哪裏有什麽師兄?從始至終不過都是她一人而已,一會兒唱黑臉,一會兒唱白臉,目的便是攪亂柳三更的心神,迷惑他以為這屋中守關之人是兩個人。她雖然勸柳三更回去,可是不知為何,內心深處竟又盼著柳三更繼續闖關,似乎隻有繼續闖關了,她才會發現自己沒有看錯人。


  柳三更心亂如麻,此時自己若是硬闖關,無疑要敗在周離手中,至始至終,他竟連守關人的真實麵目都未看清,便半途而廢,對他來說實在是心有不甘。可是自己若是不退,敵人又太過神秘,就連敵人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也是不知。要知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可是他卻對敵人一無所知,隻知眼前無盡的黑暗中隱藏著兩位絕世高手,武功之高,絕不在鬼見愁、閻王憂、武藏小次郎、百地一太夫之下,甚至比他們四人的武功還要高出百倍不止。

  屋內仍舊是一片平靜,靜到柳三更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都已紊亂,忽然他心想:“師父曾說,無論遇見什麽事都要心如止水,切不可急躁。”想到此處,不禁想起在天涯閣時師父曾傳授自己《清心經》的咒語,隨即又想起師父將《空明拳》的心經口訣講述一番。言念此時,他如夢方醒,暗道:“是了,這是幻術,這是幻術。”當下朗聲道:“我不回去!”


  周離又驚又喜,又眉頭微皺,心中不禁有些矛盾,她盼著眼前的少年闖關,可是又盼著他回去,當下說道:“你決定了?”


  柳三更道:“我決定了!即便是死,也不會做一個懦夫!”


  周離歎一口氣,道:“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這道理難道你也不懂?”


  柳三更喝道:“我隻知道,我想要得到什麽,就要拚盡全力,即便前麵是刀山火海,也不能畏手畏腳,做個縮頭烏龜。”


  周離道:“烏龜的壽命才是最長的,即便是幾千年也可不死。你不願做縮頭烏龜,可是明知前麵是刀山火海,還往裏麵跳,豈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柳三更道:“倘若一個人什麽事都不敢去爭取,不敢去拚搏,卻安於將頭縮進殼裏麵去,即使活得歲數再大,壽命再長,又有什麽意義?人生一世,草木一春,男子漢大丈夫便該當轟轟烈烈,不畏艱難,方能稱之為大勇之人,方可稱之為大英雄,大豪傑!”這一番話可謂是熱血沸騰。要知道柳三更本來就性子執拗,越是遇到難事,便越想著迎難而上,從來不肯去逃避,去閃躲。


  周離歎道:“你這是匹夫之勇!真正大勇之人,是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倘若昔日漢高祖劉邦鴻門宴不肯對項羽低聲下氣,又豈能開創兩漢四百年的江山?韓信若不受胯下之辱,而是拔劍而起和那屠夫血濺五步,焉能領兵百萬,建功立業,封侯拜將?”


  柳三更道:“他們不過是為了一己私利,將天下蒼生的性命視作草芥,殺人如麻的自私自利小人,又焉能算大勇之人,又豈能稱之為大英雄大豪傑?”


  周離道:“那你說什麽才算大英雄大豪傑?”


  柳三更一向善辯,但此時卻實在不知如何狡辯,當下朗聲道:“大英雄大豪傑是舍生取義之人,他們可以為了救人,而不顧自己的性命!”


  周離歎一口氣,道:“可惜你要救的人是你姐姐,並非一個毫不相幹的人!倘若你為了一個你豪不認識的人,會心甘情願的為他冒險,甚至連命也不要了麽?”


  柳三更一怔,一時間竟啞口無言,不知如何以對,隻聽周離又道:“顯然你也不會……所以我勸你還是回去吧,忘了今日發生的事情,他日仍可在武林揚名立萬。”柳三更道:“我不會回去,今日即使是死,也要闖關不成!”


  周離眼見柳三更如同一頭強驢一般,死不回頭,不禁又長舒一口氣,道:“既然你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你啦!”


  話音剛落,隻見屋內的蠟燭立時便已亮了起來。


  柳三更睜眼看去,隻見還是先前的屋子,隻見一個女子,身穿一襲淺黑色的衣服,背對著自己,不禁一怔,道:“你是周離姑娘?”


  那女子緩緩回過頭來,隻見約莫五十歲左右年紀,衣著華麗,衣服雍容華貴的麵容,柳三更不由得大驚,連退了好幾步,道:“你……你……”


  原來那女子麵貌,竟和柳三更的母親一模一樣,毫無半點差別,唯一差別之處,便是她穿著古裝,絲毫不似自己印象中那個農村村婦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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