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周離
日沉西海,天地漸漸變得昏暗,在即將黑夜的天地之間,夕陽餘暉仍舊灑在波濤翻滾的海浪上,似乎是步入黑夜前的最後一絲掙紮。
周離和往常一樣,立在窗前,憑欄望著腳下的蒼茫大海,長舒了一口氣。似乎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喪失了活著的意義,更不知道自己這一生又該當如何度過。她還年輕,皮膚光滑細膩,雖然年近半百,但和十六歲的小姑娘一般模樣,甚至臉蛋兒比她們還要稚嫩。
她揚了揚柔荑般的手,手指修長,指如青蔥,這是一雙纖纖玉手。任誰也想像不到,就這麽一雙手,早已不知沾了多少英雄好漢的鮮血。
周離透過指縫看著夕陽沉淪於海底,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這一聲歎息之中,似乎是解脫,又似乎是落寞。
她的生活不該如此,不應該每天獨守空房,她想闖蕩江湖,快意恩仇,她想憑自己的姿色,天下的男子任誰見了都忍不住會多看幾眼,然後再自慚形穢的低下頭去,不敢再多看自己一眼。她始終覺得,這世上沒有男人可以配得上自己,即便是名滿天下的獨孤無雙,人見人愛的無痕公子。
可是,她每天隻能在這間破屋子中呆著,從早上睜開眼,一直到日暮西垂。這是她的職位,也是她的崗位,倘若她一刻不在,就是擅離職守。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無憂無慮,生死看淡。
她不知道師父為什麽會派自己每日枯坐屋中,或許是因為她天生好動,較為頑皮,和久居深閨中的女子大相徑庭。她聽父母說過,深閨中的女子溫婉柔順,嫻靜端莊,天下男人都喜歡恬靜賢淑,多情善感,溫雅含蓄,秀外慧中的女子。可她偏偏不以為然,她始終覺得自己才是天下最完美的女人,非但性格開朗,且色藝無雙。恨隻恨,天底下的男人都瞎了眼,天底下的男人竟不知何為奇貨可居。
屋內沒有點燈,一片沉寂。周離喜歡黑暗,因為隻有在黑暗中,她才能更近的接觸寂寞。
唉……
想到此處,周離又歎了一口氣,喃喃道:“我很凶麽?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麽?”說罷又望向雲海發了會兒呆,自己又到了該離開這又破又壓抑的屋子的時候了。
正當周離即將離去之時,忽然聽到嗒嗒嗒的腳步聲。
腳步聲沉重,每踩一步都穩穩的站在台階上。
這是正人君子的腳步聲,周離暗暗猜想。因為隻有正人君子走路時,才會整隻腳落在地麵上,他們不屑於急著趕路,也不屑於悄摸聲息的掩飾自己的行徑。他們要讓對手、敵人知道,自己來了。
周離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這種腳步聲了,大概已經有十年了。她的心不禁有些激動,甚至夾帶著些緊張。其實,並非是這種正人君子的腳步聲,就連那些虛假偽善之輩的腳步聲,自己也極少聽見過了。
師父命她看守第三關,可是十年來能闖到第三關的人寥寥無幾。
吱的一聲,門被緩緩推開。
周離身形一晃,已然隱入黑暗之中。
“有人麽?”一個少年的聲音響起,聲音稚嫩,但中氣充沛,顯是武功不弱。
周離有些許吃驚,因為她單從聲音判斷,已然知曉這是一個少年,年紀隻怕不過二十歲左右。少年的聲音大多稚嫩,雖然他們闖蕩江湖時,總會擔心別人看自己不起,故意裝作一番老氣橫秋的口氣說話,但仍然難以掩飾住自己的心虛。周離是一個很了解男人的女人,因為她自負,自負到看不上天底下的任何男人,或許也是自負的原因,也導致她對男人造成一種誤判,認為天下男人每一個好東西,不論老幼。
每一個道貌岸然的男人內心深處,都藏著一個色魔。每一個出口成章的男人,必定是滿肚子男盜女娼。每一個自詡正直果敢的男人,必定是天底下最貪財好色的。
這是周離自己的看法,她始終認為:之所以有的男人沒有露出自己的真實嘴臉,是因為他沒有權力、地位、財富罷了,又或許是時機沒有成熟。
“在下柳三更,貿然來訪,還請通天教主前輩勿怪。”那少年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但是他始終站在門口,並未再走動一步。
周離這才醒悟,方才自己無疑又陷入了沉思中。聽到那少年自報了姓名,輕輕的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她喜歡裝神弄鬼,喜歡捉弄人,所以這一聲“嗯”也是換作男子的聲音。
柳三更聽到有人回應,忙道:“你是通天教主?”可是他並沒有見到人,因為屋中一片昏暗。
門,並沒有像在“仙人愁”、“倭人愁”兩關時自行關上,反而敞開著。柳三更拖著沉重的腳步,終於來到這裏,來時還在想,第三關該叫什麽名字?是不是該叫“通天愁?”因為守關的人是顧三娘的大弟子,江湖上人送外號“通天教主”。至於他的真實姓名是什麽,柳三更自然不知,但想到這名字威武霸氣,一定武功不弱。
他連闖兩關,又受了百地一太夫一掌,雖然強行壓製住胸臆間的一口悶血,但仍是受傷不輕。可是,他知道自己既然上了山,便沒有回頭路了,他是一個倔強的男人,是一個寧可一頭撞死在南牆上也不肯回頭的男人。
“你回去吧……”周離以腹語說話,聲音遍布房屋中的每個角落,又似乎是從每個角落發出。緊接著又開口道:“你受了傷。”後麵的這句話卻是用她的本聲說出來的。她喜歡裝神弄鬼,喜歡給人造成錯誤的判斷。因為隻有這樣,闖關的人才會被自己騙到,其實守關的人隻有她自己。
柳三更淡淡一笑,道:“前輩,在下已連闖兩關,倘若回去,豈不是半途而廢?”
周離歎了一口氣,用腹語道:“半途而廢也好比丟了性命強。”跟著又用本聲說道:“是啊,我師兄一片好意,見你年紀輕輕,不忍傷了你性命,快回去吧。”
柳三更聽那女子聲音滿懷關切,似乎心腸極善,忍不住心生好感,笑道:“多謝姑娘好意,隻不過在下既然來了,便不會回去了。”
周離道:“你不怕死?”
柳三更道:“怕……但為了救人,也隻好如此了。”
周離笑道:“啊!我知道啦,你要救的人是你的心上人,是不是?”跟著又以腹語嚴肅道:“師妹,你怎地這般多話?”周離又裝作一副委屈的口氣道:“我不過是有些不忍心,這位小兄弟年紀輕輕,倘若真的被咱們殺了,那可怎麽辦?”隨即又用腹語冷冷的哼了一聲。
柳三更笑道:“姑娘心地善良,在下頗感欣慰。不過,我這人一向命硬,一時半會隻怕也死不了。”
周離道:“是麽?來闖關的人都是這麽說的,可是他們還不是都死在我師兄通天教主劍下了?”
柳三更道:“不知都有誰來闖過關?”
周離道:“這可多啦,有叫什麽一劍震天南的,也有什麽叫神鞭震八方的,還有叫什麽神刀無敵陸青雲的,哎呀,江湖上的名人可實在太多啦。”
她所說的這些人,柳三更一個也沒聽過,當下問道:“難道就沒有一個活著離開的?”
周離道:“有,像那個八臂運天莫老八的……”
柳三更心中一震,暗暗吃了一驚,心想莫老八武功高強,乃八臂門門主,一套八臂運天掌的功夫極為了得,他是親眼見識過的,這時聽聞,不禁心中一震。
隻聽周離又接著道:“還有魔界的長老崔無疾的……”
柳三更道:“他不是魔界的長老,他是魔尊楚無敵的弟子,他兄長崔無常是魔界長老。”
周離呀了一聲,似乎有些驚訝,問道:“你識得他們是不是?那你一定也是魔界妖人啦,是不是?”這番話可謂極其無禮,倘若柳三更真的是魔界中人,她也不能直呼魔界妖人,這樣稱呼,顯是一點都不害怕魔界眾人。
柳三更搖頭道:“我不是魔界的弟子,我是江湖中的一個流浪人。”
周離哦了一聲,道:“是麽?不過你既然聽說過剛才這兩人名字,就該知道他們的武功不弱,在江湖上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都闖關不過,你覺得你能成麽?”
柳三更道:“不試試又怎麽知道?”
周離道:“你決定了?”
柳三更道:“是!呆會兒動起手來,還請姑娘手下留情。”
周離道:“那可不成,恩師命我守關,我豈能辜負她一番心意,倘若你不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騙過我等,暗殺我恩師,我和殺害恩師的凶手又有什麽分別?”說罷又急忙用腹語道:“師妹,你清楚就好,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殺害師父她老人家,咱們寧可殺錯,也不可放過!”周離腹語聲音方落,又急忙道:“是,師兄。”
柳三更道:“既然如此,那請姑娘和通天教主前輩千萬別手下留情。”
周離用腹語道:“好說,好說。”話音剛落,屋中的門忽然已緩緩關上。
柳三更知道對方立時便要動手,當下屏氣凝神,暗暗運氣,但此時屋中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哪裏能看見半個人影?何況屋中的兩人不知藏在什麽地方,萬一悄摸聲息的如同百地一太夫那樣暗中偷襲,自己焉能防住?當下說道:“黑燈瞎火,隻怕兩位打鬥中誤傷,依我看來倒不如點亮蠟燭。”
周離拍手道:“好啊。可是我身上沒帶火石,師兄你帶著沒?”當即又用腹語冷哼一聲,道:“沒帶。”周離哦了一聲,顯是極其失落,說道:“柳公子,我師兄也沒帶火石,咱們隻好黑夜中打鬥了,倘若不小心傷了你性命,你死後千萬不要怪罪我。”
柳三更淡淡一笑,道:“放心,這蠟燭由我來點便是。”話音甫歇,當下袍袖一揮,喝道:“亮!”
這正是昆侖驚天手的功夫,以氣運氣。要知道他所修練的內功乃是至陽至剛的功夫,運起氣來,真氣充沛,又暗含一種熱氣,隻要蔓延屋中,遇油便著。
隨著柳三更這一聲大喝,屋內立時便已亮了兩根蠟燭,隻見屋內極其寬曠,一眼竟望不到頭一般,再向剛才周離說話的方向看去,隻見兩人坐在一張方桌後的長椅上,一男一女,一老一少,猶如皇帝皇後坐在金鑾殿上一般,兩旁各立大柱,柱子上雕著龍鳳的圖案。
柳三更仔細打量椅上的兩人,隻見那男的約莫五十餘歲,模樣竟和自己的父親極為相似,再看那女子時,模樣竟和杜影極為相似,這一下突如其來的意外,使得柳三更張大嘴巴,半晌合攏不住。
那杜影模樣的女子道:“柳公子,我師兄妹二人從未先動過手,你還是先出招吧,免得一會兒毫無招架之力。”但聽她的聲音竟和杜影極其相似。
柳三更癡呆半晌,道:“你……你不是……影姐?”
那女子道:“哪個是你姐姐了,快快出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