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孤獨是什麽
老王憨笑幾聲,將木匣中的飯菜一一取出,又取出兩隻大碗來,斟了兩碗酒,端起一碗給柳三更,道:“來,先幹一碗過過酒癮。”
柳三更原本身負重傷,動彈不得,但聞得酒香入鼻,哪裏還顧得其他,立時便接住酒碗,仰起脖子,一飲而盡,口中大讚,“好酒,好酒。”
老王哈哈大笑,將桌子搬起來,挪到床榻前,取出筷子,在他那滿是油煙的衣服上擦了幾下,遞給柳三更,道:“這是我親自下廚炒的拿手菜,你嚐嚐。”
柳三更夾了一個燉豆腐,隻覺入口極及柔嫩,味道鮮美,忍不住叫一聲好,當下又嚐了一口辣椒炒竹筍,頓感清脆可口,甜中帶辣。
“怎麽樣?”老王笑眯眯地問道。
“好吃!”
“嘿嘿……”老王撓了撓頭,“往常都是大鍋炒菜,相比今日的小鍋菜,自然差之甚遠。”
“倘若不是被刺這一劍,竟也吃不到這般好吃的飯菜。”柳三更笑著說道,忍不住又牽動傷口,咳嗽幾下。
“這有什麽,日後你若想吃,老王我天天給你做。”老王說著一拍胸脯,但隨即又歎一口氣,道:“也不知還有沒有那麽一天。”
“你是說我本門此次大難臨頭了是不是?”柳三更已猜出他心中所想。
老王點了點頭,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酒,道:“我在長生山這麽多年,見過不少大風大浪,以及不少上門挑戰的江湖人,但他們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去。從不像今日,短短幾日死了那麽多人……唉……”
柳三更愣了一愣,放下筷子道:“既然是凶多吉少,你怎麽還不走?”
“走?我一把年紀,又能去哪?”老王酒興已有些蕭索,黯然道,“魔界的人要殺我也無妨,不就是一死嗎?”他說著晃了晃手中的酒碗,濁酒在燈光下搖曳,隻聽他又淡淡說道:“你知道這世界上還有比死更可怕的是什麽東西嗎?”
柳三更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問題,不由得搖了搖頭。
“是孤獨。”老王啞然失笑,他的手已有些顫抖,笑容之中布滿苦楚淒涼之意。
柳三更不禁愣住,仔細回味他這句話,“你知道這世界上還有比死更可怕的是什麽東西嗎?——是孤獨。”
孤獨,什麽是孤獨?人又為什麽會感到孤獨?
有的人感到孤獨是因為他老無所依;有的人感到孤獨是因為沒有誌同道合的朋友;有的人孤獨,則是他被身邊的人所孤立。
老王自中年入長生門做廚師,原本和他年齡相仿的少年,仍舊是那般模樣,隻有他容顏衰老,再無青春。隻好將大把的時光,浪費在酒杯上。可是想做一個酒國君子,卻又是那麽的孤獨。他沒有朋友可以聊天,或許他所聊的都是些家常,而長生門的道士各個都以練功、修道為目的,他隻不過是長生門的雜役罷了。可是,他半生浪費在長生門,早已將自己也當作長生門的一份子,因為如此,才會感到孤獨寂寞。
自從他和柳三更一見之後,發現柳三更從沒有看不起自己是個雜役,仍和他坐在一塊兒喝酒,甚至被青葉逐出山門,折讓老王愧疚了許久,也傷心了許久。
“柳師父,你沒有看不起我老王,我心中很是感動,來,我敬你一碗。”老王端起酒碗,已有些醉了,舌頭也有些大了。
可是他真的醉了嗎?還是觸景生情,難免有些微醺?
“王師傅,你胡說什麽呢?”柳三更端起酒碗,笑眯眯地說道:“我為什麽要看你不起?”
老王飲盡一碗,嗤一口氣,才道:“我不過是長生門的雜役,有幸和你結為酒友,險些害得你被逐出山門,我……”
柳三更眉頭一皺,不等他把話說完,將酒碗猛地放在桌上,砰的一聲,酒也灑出不少,“喝酒便喝酒,說這麽多廢話幹什麽?你要是覺得我柳三更看不起你,大可不必和我往來,這般婆婆媽媽,算什麽好男兒啦?”
老王忍不住賠笑,道:“是是。”
柳三更見他這副市儈的笑容,更加生氣,朗聲道:“王師傅,我拿你當好朋友,你用不著像對待別人一樣給我賠笑臉,你再這樣,那就是瞧我不起。”
老王忙擺手道:“沒有,沒有,我老王的確將你當作好朋友對待。”
柳三更這才轉怒為喜,笑道:“那就好,喝酒。”說著端起酒碗,老王急忙端起酒碗,兩人一碰,當下一飲而盡。
老王放下酒碗,低聲道:“青葉掌門讓我照料你,直到你傷勢大好,但我還得給觀中的弟子做飯,這樣來回跑的確不方便,眼下想讓你和我住一塊兒,倘若你不嫌我屋中髒亂,今夜就住在我那兒,你看成不成?”
柳三更道:“那再好不過,你那裏比較清靜,又沒人打擾,咱們想什麽時候喝酒就什麽時候喝酒,誰也發現不了。”
老王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二人一經合計,覺得同住一處,的確方便,老王借著酒勁,當下抱起柳三更,轉過小院,趕至後山他的住處。他獨自住在後山一座院落裏,隔壁便是後廚,好在他為人尚懶,在一堵圍牆處掀了一個窟窿,好隨時穿梭兩院。
柳三更被他抱進屋內,隻覺屋中隱隱有一股油煙氣息,但見床上扔著一大堆髒衣服,看來許久沒洗,不禁心想:“一個大老爺們兒,每天吊兒郎當過一天算一天,邋遢點也沒什麽。”轉念又想:“回頭須向師父稟告一聲,長生門怎麽也得雇個洗衣服的,要不然一群大老爺們兒,又都是修真的道士,誰會無緣無故的換洗衣服啊?”他覺得人之所以走向文明,就是因為人比動物活得講究。可是他忘了,修道之人,一向極其邋遢,就連武當派創始人張三豐張道長,在得道之前,也經常被人稱為張邋遢。
老王將柳三更放在床上,將髒衣服裹到一塊兒,扔到床尾,又從櫃中取出一壇酒,及一些油炸花生米來,說道:“柳師父,天就要黑了,我先去做飯,一會兒咱們再喝兩杯。”
柳三更笑著說道:“好好好。”
老王這才出門,轉入後廚去了。
柳三更自喝了幾碗猴兒醉,已有些酩酊,當下躺在床榻上,望著房梁發呆,忽聽見砰的一聲,老王慌慌張張奔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