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新的監護人很好。」
「我們相處得也很好。」
「我交到了新的朋友。好多人類喜歡我, 我也喜歡他們。」
千樹挑著自己最近發生過的事情告訴銀古。她避開了那些自己受傷的部分,只和銀古說起自己喜歡的地方。
銀古聽她說話時很認真,嘴角往上揚著淡淡溫柔的笑容。他就像以前聽千樹講起永暗, 蟲,詛咒那樣, 也溫柔的聽她說起新監護人,新朋友。
說了好一會兒, 千樹催促銀古:「總是講我的事情, 銀古都不講講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
「我嗎?」
銀古摸著自己下巴, 露出遲疑的表情:「但是我的生活很無聊啊,還是和以前一樣, 到處走走停停,如果遇到有蟲給人造成了困擾的話, 就幫人們解決困擾說起來——」
「最近幾年活躍的蟲少了很多呢, 感覺是人類的城市越建越大了吧。」
人類領地的拓張必然會影響蟲的生存空間。兩者之間並非毫無關係,反而是互相影響, 息息相關的。
千樹搖頭:「但是在我的感知里,蟲的存在和以前一樣, 並沒有發生什麼大的變化。」
對於生命漫長的千樹來說, 『蟲』這點數值的波動甚至根本不能算是變化。正如對於世界本身而言, 消失了一個物種只會影響到生物鏈本身的進化, 卻對星球本身的存在其實並沒有任何影響。
「也是。」
銀古哀傷的看著千樹,卻又在轉瞬間,他將那些微妙哀傷的情緒掩藏起來:「對於千樹來說的話, 這點變化甚至不能被稱之為變化。」
這也是銀古離開千樹的原因。他那麼聰明的人, 怎麼會看不懂千樹對自己懷有完全區別於其他人類的感情?
如果時間往前, 銀古更年輕的時候:他絕對不相信自己居然會因為兩情相悅這種事情而痛苦。
銀古是人類。他的壽命十分有限, 對於千樹而言,銀古的壽命就如同夏花般短暫。如果他繼續留在千樹身邊,那麼等到他死去之後,留給戀人的只會是痛苦。
作為一個流浪許久,見過很多人也認識了很多人的浪子,銀古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如果兩個相愛的人先後離開,那麼被留下的人必然是承受痛苦更多的一方。
兩人一直往前走完台階,到了仙台站站口。千樹下意識抓緊了銀古的手,害怕他會不會隨著下一班車突然消失在自己眼前:「銀古。」
銀古好脾氣的回應她:「我在。」
千樹咬了咬唇,柔軟又明亮的狗狗眼上抬望著銀古:「你這次還要離開我嗎?」
她用可憐兮兮的語氣問出這句話,就好像被放進棄養箱里的小狗。銀古被這雙眼睛注視著,心跳猛然踩了一腳剎車。
他幾乎要說不出拒絕的話了。銀古避開千樹的目光,艱難的開口:「抱歉,我不能留在你身邊。千樹,其實」
銀古的話還沒有說完,千樹一把抱住他的腰:「我不想聽這句話。」
她想顯得自己凶一點,聲音出口時卻不自覺帶著脆弱的意味。她緊緊抱著銀古的腰,滿是恐慌:「這次再離開的話!下次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面了!人類的壽命又那麼短——萬一,萬一下次」
千樹聲音逐漸更咽,後面的猜想她甚至不願意說出口。相比之下,銀古就顯得格外冷靜,冷靜到有些殘酷了。
他摸了下千樹的頭:「如果下次見面,以人類的壽命來計算,或許我已經不在人世了。可是千樹,對於人類來講,所有的相遇都是為了離別,而所有的離別又是為了下一場相遇——」
「你總要適應這一點。因為你對於人類來說,也是遇見后註定要分別的美好風景。」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把腦袋埋在銀古懷裡,千樹眼淚遠比腦子思考得更快落下來。她吸了吸鼻子,像個知道自己即將離開父母被送去幼兒園的小孩,無理取鬧道:「都分開那麼久了!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十年也好一年也好,只要和你在一起哪裡都好!」
銀古露出了無奈的表情。他把千樹的手掰開,用乾淨手帕給她擦眼淚:「你聽我說——」
「千樹,你能容忍我在你面前,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嗎?」
千樹咬著唇,搖頭。類似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為了延長銀古的壽命,千樹甚至嘗試過偷偷把自己的血加進銀古食物里。
當然這些嘗試都是千樹背著銀古進行的。她知道如果銀古知道了事實,一定不會允許她這麼做。
銀古是個非常心軟的同時,又絕對尊重萬物自然規律的人。他不會為了自己的壽命長短,而去傷害任何一個生命。
銀古嘆了一口氣:「你看,你沒辦法做到,我也做不到。這是我最自私的地方,我不想看見你因為失去我而痛苦,我希望你可以繼續一個人走下去,去遇見更多更好的人。」
他有些粗糙又寬大的手掌輕輕撫摸千樹臉頰,動作柔情得好像在觸碰某種嬌貴的易碎品:「你要習慣每一個分離,這樣才不會太難過。」
人生總要有那麼多分離。銀古清楚正是因為自己的私情,才讓千樹至今沒能徹底學會接納其他人。她好像已經把所有純粹熱烈的愛意全部澆灌於自己,而完全不再試圖去選擇其他人。
但銀古知道這是不對的。他和千樹的壽命並不對等,這種過度偏愛只會讓他的心上人往後更加痛苦。
與其往後長痛,不如眼下短痛。
千樹搶過銀古的手帕,胡亂擦著自己臉上的眼淚,把白皙的臉頰擦出數道紅痕:「一定要習慣嗎?我不想習慣。」
她在銀古面前表現得像個小孩兒。銀古向千樹露出一個笑容:「以後你會遇見更多的人,見到更好的風景。」
千樹擦著眼淚,小聲:「可是以後又沒有銀古。」
「會有的。」
銀古摸了下千樹的發頂:「以後你會遇到很多個『銀古』,千樹,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好。我也只是個稍微厲害點的普通人而已。」
銀古不會留在千樹身邊。如果千樹要強留,她當然也可以留住銀古,但是千樹不會這麼做——銀古教會了她怎麼去愛護脆弱的東西,所以千樹不會做出強迫銀古的行為。
她時常想不明白為什麼要分離。畢竟對於千樹來說,她的生命還太漫長,遠沒有到可以領悟分離的時候。
千樹曾經很期盼再次見到銀古。她有好多事情想和銀古說,也有好多心意和思念想要傳達給銀古;但是真正遇到之後,千樹才發覺她和銀古根本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漫談她積攢了很多年的碎碎念。
失魂落魄的一個人搭乘巴士離開,千樹完全沒有注意自己上了幾路車。直到終點站司機催千樹下車,少女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坐過了站。
不僅僅是坐過站的問題了,現在好像已經到了完全不認識的車站,而且外面天色也完全黑了。
千樹下車后滿臉茫然,看著左右沒什麼辨識度的櫻花木夾道,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先難過於銀古的離開,還是先難過自己完全迷路了。
她雖然經常來仙台玩,但因為有南谷光陪著,所以基本上不怎麼需要千樹自己認路。
千樹看了藍色站牌好一會兒,確認上面每一個站點都無比陌生之後,她認命的拿出手機打算給南谷光打電話。剛一拿出手機,千樹還沒來得及給南谷光打電話,她的手機就搶先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是津美紀。
千樹立刻接通電話:「津美紀姐?」
「小千你人在哪啊?不是說好了今天會回來吃飯的嗎?」
被津美紀這麼一提醒,千樹才想起來:因為伏黑惠住院的緣故,津美紀請假來仙台照顧他幾天。
得知千樹也在仙台後,津美紀就一錘定音的決定了讓千樹去她那邊吃飯。也不知道為什麼伏黑姐弟都對自己有著莫名的家務無能印象——千樹的家政課明明是滿分。
她迂迴的嘆了口氣,道:「我好像坐巴士坐過頭了現在應該是在三禮站是這個名字沒有錯吧?」
「我知道那個站。你在原地別動,我過去接你——真是的,怎麼會跑那麼遠」
電話那頭津美紀無比擔憂的碎碎念著,同時掛斷了電話。徒留下拿著電話有些哭笑不得的千樹。
她自言自語:「看來是不用給南谷光打電話了嗯,打起精神來!」
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千樹把手攥成拳頭:「銀古不想看見我難過的,我要讓自己更有精神,更高興一點!」
不一會兒津美紀騎著電動車到了。她一眼就看見站台前的千樹,將電動車開到她身邊:「上車。」
說著,津美紀將一個銀白色頭盔遞給千樹。千樹換上頭盔利落的爬上車,環抱著津美紀的腰:「津美紀姐你不是在醫院照看惠嗎?」
津美紀一擰車把手,發動了電動車:「那傢伙沒事啦!看起來生龍活虎得很,今天還和同病房的虎杖君吵架,很有精神哦!」
「倒是你,怎麼一個人跑來這麼遠啦?沒有約朋友一起出來散心嗎?」
津美紀不說這句話還好,一說這句話就讓千樹又想起銀古來了。她把臉埋在津美紀後輩,委屈的小聲:「不是散心,是出來見朋友的。」
這會兒千樹明顯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是和兩面宿儺出來約會的了。關於銀古是怎麼離開的細節倒是記得一清二楚。
津美紀聽見少女委屈的聲音,跟著心裡一揪:這個語氣不會是失戀了吧?
夭壽!哪個天殺的瞎子能拒絕千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