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炊煙
1
老潘家,幾乎聚集了全村的男女老少。
柴房被燒散了架,隔壁的主房也被煙熏得黑漆漆。
老潘灰頭土臉,一對牛眼充斥著血絲,全身繃緊,一動不動,滿肚子怒火隨時都要爆發出來。
賈玉提著水桶走到牛槽旁的依石上癱坐了下去,郝燕蹲在身旁,照看著賈玉。
胖嬸挺著肥肚,站在井蓋上搖著腦袋,一副為老潘可惜可歎的模樣,柳寡婦坐在胖嬸腳下,用手拍打著褲腿上的灰塵。
村長老趙大步流星走了進來,村民們讓開一條道路來。
老趙站到人群之前,老潘身旁,看了看老潘,老潘如雕塑一般沒有反應,老趙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是同情和安撫,隨即麵向村民喊到:火也滅了,大夥就不要在這裏圍著了,回家個忙各的吧,還有,鄰裏鄰居的,幫忙檢查一下還有沒有火星,別造成二次事故,確保以後就都散了吧!
眾人還未轉身,老潘怒吼道:都不準走。
眾人看去,皆不知所以。
老潘:我問問大夥,誰家的房子被燒成這樣,會善罷甘休?
柳寡婦剛要話,被一旁的胖嬸扯住,沒出一句話來。
老趙:老潘,這事私下解決就行了。
老潘甩開村長伸過來的手,怒道:我不懂什麽叫私下解決,可我懂的,大夥作證很重要,私下解決?我怕我要吃啞巴虧啊!
大夥都心知肚明,因為縱火犯沒有跑,也一直在現場,那就是木建國的兒子,木達。
村長老趙見老潘毫不留情麵,還想要什麽時,站在不遠處的孩子木達哭著大喊:不就是一個破木棚子嘛,我……
賈玉及時捂住了木達的嘴巴,怕他多了誤事。木達轉身一看是木子的母親,鑽進懷裏大聲的哭了起來。
賈玉聲對木子:去看看你大爺,怎麽還沒來。
木子知會,轉身從人群之中鑽了出去。
老潘兩眼放火,指著孩子木達不出一句話來。
老趙趕緊打圓場: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再了,孩子淘氣,惹了禍……
什麽意思?木建國走了進來,看了看老潘身後,被火摧毀的拆房,木達見父親到場,有了依靠,一下撲了過去,抱著木建國的大腿大哭起來。
木建國:怎麽這麽不心,不知道水火無情嗎?
老潘上前走了一步,質問木建國:你什麽意思,你在對誰這風涼話?
木建國很是無辜的道:怎麽了,我是在替你感到遺憾,你怎麽不知好歹。
老潘聽後,奪過鄰居手中的扁擔就要暴打木建國,被村民一擁而上及時製止,場麵變得混亂起來。
片刻過後。
村長老趙再次對大夥道:趕緊散了吧,不相關的人,沒必要在這裏了,都回吧。
這時木建國卻不同意了:散什麽散,不把話清楚,想讓我當替死鬼嗎?
老趙上前道:木哥,我能那麽不公平嗎?
木建國:老趙,你什麽意思?你的意思是我放的火嗎?
這時一旁的柳寡婦忍不住了,脫口而出:不是你,是你兒……(再次被胖嬸捂住了嘴巴)
木建國斜著眼看著柳寡婦,柳寡婦在這大熱竟起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多一句話。
老趙表情也是非常為難,老潘扶著扁擔惡狠狠的看著他們。
木建國即使再不相信,心中也開始動搖了,難道真的是自己兒子淘氣,燒了人家的柴房?
木建國蹲下身子,雙手放在木達的肩膀上,認真的問道:跟老子,怎麽回事。
此時木達嚇得不輕,哽咽的不出話來,見父親逼問,再次放聲大哭了起來。
賈玉忙:大哥,別問了,等孩子緩一緩再吧。
胖嬸急:對,大妹子的對,別太逼一個孩子了。
什麽?老潘大怒,騰的一下跳了起來,指著賈玉和胖嬸:就你們有同情心對吧?就你們菩薩心腸了?你們家房子燒了你也這樣?該死的臭老娘們……
郝燕不高興了,指著老潘就罵:唉?你個大男人要不要臉,我姐幫你滅火,你不感激還咬人,早知道就不管了,燒了你家這三間破棚子……
賈玉拉住郝燕:別了。
木建國:都別了,等我兒子緩一緩,問個究竟,是我們的責任,我木建國不會逃避,一間破柴房,我還是賠得起的,如果不是我們的責任,一根柴我都不會陪。
老潘心中怒火再也不能抑製,抄起扁擔就衝了過來,在村長等人的攔阻中,木建國的額頭還是見了血。
木子家,木愛國拿出一瓶煙草,在一片白紙上均勻分布著,一會兒一支自製煙卷就成功出爐了,木愛國舔舔手指頭,熟練的操作著,這一係列的舉動,讓一旁討厭煙草的賈玉甚是不滿,可婆婆就坐在身旁,她不敢一句埋怨。
賈玉:明,木建國家就要搬去山東了,你不去送送嗎?好歹也是你叔伯家的哥哥啊!
木愛國吐了一口煙:不去,他懶得見到我,我也懶得去拍馬屁。
賈玉:那叫做拍馬屁嗎?你怎麽是非不分呢?老潘家的大火,你兒子多少也有一點點責任的啊,再了,一家人,這一走就不知道多久才見麵了,你就不留個念想嗎?
木愛國嗬了一聲:你又不是不清楚,他為什麽一直恨我?還不是因為他一直把他大兒子的死賴在我身上了嗎?
賈玉:可大家都知道你是好心的,就算錯,也是趙半仙的錯。
木愛國:可不得,你看趙半仙多聰明,在老潘家的事情上,他從頭到尾都不露麵,要不是孩子們那隻黃旗,他估計要鑽進老鼠洞裏不出來了。
賈玉:別那麽多了,你愛送不送吧。
木子從屋外鑽了進來:我去送,我要送達子。
夜、唐山農村的夜空清澈,星光燦爛,夜鳥與蛐蛐鳴叫不絕於耳,漆黑的屋子裏,老太太的呼聲又異常明顯,賈玉左右腋窩下蜷縮著早已經熟睡的木蘭姐弟。
賈玉(聲):孩兒他爸。
黑暗中,傳來木愛國不耐煩的聲音:怎麽了。
賈玉: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木愛國:地球要爆炸了?還是宇宙要坍塌了?莫不是老潘家又失火了?
賈玉沒有向往常一樣因為木愛國不著調的回答而生氣,隻是繼續道:真的,很強烈,我睡不著。
木愛國翻了個身,把脊背扔給了賈玉道:那就別睡,反正我睡了。
賈玉仍然沒有生氣:喂,我覺得……郝燕要離婚,隻是感覺,可很強烈。
要下雨,娘要嫁人。完,木愛國便打起了呼嚕聲,這速度真是驚人。
賈玉一夜不眠,熬至亮,起床做飯,照顧丈夫和女兒吃飯,一個上班,一個上學。
時間,當傍晚。
木愛國早已經下班,躲在屋內卷著香煙,婆婆坐在炕頭不知回憶著什麽往事,一邊搖晃一邊念念有詞,木蘭拿著板凳坐在井蓋前寫著作業,木子在一旁的土堆上玩耍,而賈玉圍著鍋台左右忙活。
拿著水瓢在院內水缸前的賈玉,看了一眼隔壁老衣家的煙筒,那煙筒幹巴巴的矗立在那裏,沒有一絲炊煙升起,這並不是什麽好兆頭,忽然,郝燕的尖叫聲傳了過來,隨後就是衣學靈的哭聲,早已經習以為常的賈玉還是嚇了一跳,仔細一聽,這個往常不一樣啊。
孩子他爸,快出來。賈玉敲打著窗戶。
木愛國跑了出來:怎麽了?
賈玉指著隔壁:你聽。
木愛國側耳靜聽:大驚怪,沒事,一會老潘半仙他們就來了,半個時辰以後就沒事了。
不對。賈玉拉著木愛國的胳膊急切地:你聽,這和往常不一樣。
木愛國見妻子如此認真,放下手中的收音機,仔細聽著,這的確和以往不同,以往都隻是郝燕一個人又哭又喊,又摔又鬧,而這次,還有衣富強的聲音,那是指責聲?質問聲?黃土青石的破舊房屋,反而隔音效果還是很好,木愛國踏著青石牆才確認,老衣爆發了。
還等什麽?賈玉喊著,早已經跑出了院子,木愛國也緊隨其後,這把院內的姐弟倆搞得一愣,不一會兒,母親賈玉便領著泣不成聲的衣學靈進了院子。
賈玉:木蘭,把作業放一旁,帶著靈兒和弟弟去找夥伴玩。
木蘭非常聰明,而且這種情況,這種事,也並非一次,母親早就過,靈兒聽到父母爭吵便也會一起哭喊,最好的辦法就是帶她去聽不到爭吵聲音的地方玩耍。
賈玉完便走,幾步以後又突然轉身回來,叮囑道:太陽下山前回來,別走遠了。
木蘭:我知道,媽。
賈玉離開。
木蘭簡單的收拾了書本,一手拉著木子,一手拉著靈兒,向院外走去。
二十年前的村子和如今的村子有了很大的變化,可布局始終沒有變過,就像象棋的棋盤一樣四通達,如果不是走到邊緣,街道貌似永遠沒有盡頭,而木子家和衣學靈的家就在邊緣盡頭,而超過這個邊緣盡頭又是農民們的田地,田裏的玉米一米多高,蚊蟲滋生,不是個好去處,而此時此刻正是孩子們聚在一起玩遊戲的時辰,沒有什麽比這個更適合讓靈兒分心的了。
木蘭姐。柳般若大老遠就看到了木蘭,搖著手呐喊。
孩子們紛紛看了過來。
木子第一跑了過去了,自從木達離開村子去了城市生活後,木子也慢慢的和往日死敵成了朋友,風澤等人也欣然接受了他,孩子就是孩子,一笑是朋友,真誠著呢!
靈兒哽咽著和夥伴們玩到了一起,木蘭帶著和比自己兩歲的好朋友柳般若照顧著靈兒玩著跳皮筋,女孩子們玩著女孩子們的遊戲,男孩子玩著男孩子的遊戲,互不打擾。
嘿,半仙,你爹的黃旗呢,拿出來揮舞呀!趙陽喊著。
對啊對啊,快拿去呀!另外一個夥伴也笑著。
張斂瘦,彈跳力很好,一下子跳到了橫躺在牆根底下的大枯栗樹上,自信滿滿的:我爹不算命了,我爹行醫了。
行醫?木子疑惑的問。
你奶奶個爪子。潘風澤一腳把張斂踹了下來,自己站了上去,拿著樹枝,指著張斂:你還,你爹把柳婷家的老母豬肚子割開嘍,除了公豬沒死,全死了。
公豬不是沒死麽,那就好。木子安慰道。
廢話。潘風澤唾沫滿飛,那架勢,和他爹一個樣。繼續道:公豬本來也沒做手術,死個球。
哈哈哈哈……不遠處的女生們聽到後都笑了起來,唯獨柳婷一臉黑。
還有麽?趙陽著急的問。
風澤:有,他爹還給你家的公雞節育,你不知道?
趙陽想了想:不知道啊,我家公雞早就燉了,可好吃了,對了,什麽叫節育?
風澤:節育就是節育唄,哪裏有那麽多問題?你要感謝半仙他爹,不然你怎麽吃得上燉雞肉呢!
張斂:還不快謝謝我。
趙陽:謝謝。
張斂驕傲的:不謝不謝。
風澤跳下枯木,怒氣衝衝的上前拉住張斂的衣領:還有呢,我家大黃的腿是你爹打斷的,還裝作好心去給我家大黃做手術,如果不是我爸聰明,識破了你爹的伎倆,現在就成了趙陽這樣的傻蛋了。
張斂自知理虧,一聲不吭。
唉唉唉,孩子又要打架麽?巧不巧,柳寡婦正在此經過,及時嗬斥了潘風澤。
風澤雖然氣焰十分囂張,畢竟也是孩子,遇到大人還是懼怕的,撒開手躲到了一旁。
柳婷娘嘴裏念叨著:這破孩……對了,張斂啊,你爹還在家研究醫書呢?
張斂點頭。
柳婷娘:回去告訴你爹,再不賠我家母豬和七個豬仔的另一半費用,我就去鎮上告他謀財害命。
張斂:嗯嗯嗯嗯……
柳婷娘一轉身,又湊到了木子臉邊,換了嘴臉,卦十足:木子啊,你家隔壁阿姨是不是又鬧騰呢?
鬧騰什麽?木蘭一下子擋在了他們中間,嚇了柳婷娘一跳,急忙向後倒退幾步,木蘭繼續道:我媽了,打是疼,罵是愛,打打罵罵是人間煙火,無人問津才可憐。
這話甚是刺痛了柳寡婦的耳朵,誰人不知道柳寡婦喪偶多年,後不曾改嫁?無人問津……這句話仿佛是一顆釘子,狠狠的刺進了心髒。
柳寡婦氣的渾身哆嗦,一時之間,大人的度量不複存在,拉著木蘭的衣服就問:誰教你的話,是你媽麽?
木蘭不怕,倔脾氣上來,橫著腦袋:我媽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們可憐,你更可憐,可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們自省,你也需要自省。
這話,鐵定了是大人的,孩子不可能出這樣的話來,柳寡婦心有不甘,可一時又找不到還擊的理由,仿佛這段話沒有破綻一般。
放開我姐。木子張口,在柳寡婦的手腕狠狠的咬了一口,柳寡婦吃痛,鬆開了手,進行查看。
你咬我媽?我要撓死你。柳婷哭著,張牙舞爪就要衝向木子,好在被柳寡婦拉了回去。。
哇……一聲,衣學靈再次大哭了起來。
木蘭趕忙把一旁的衣學靈摟到懷裏,趁柳寡婦心有不甘卻也沒做何反應之時,帶著靈兒和木子向街道盡頭走去,遠離這裏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