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儀鸞衛
永昭十八年的事情,葉綏在此後十幾年曾翻來覆去地想,記憶非但沒有隨著時日褪色,反而越來越深刻。
她清楚地記得,就在這一年中秋之前,皇家舉辦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選拔,從京兆權貴家族中選拔了一批年輕子弟,以充當儀鸞衛。
儀鸞衛,顧名思義,是在御前執掌儀仗的侍衛,是個能夠在皇上跟前露臉的差事。
她的哥哥葉向愚年方十六,又習得諸般文武藝,恰好符合選拔要求。
只是……就因為她從馬上摔了下來,哥哥永遠失去了機會。
因為她墜馬而昏迷不醒,延請的大夫都束手無策。正巧大伯娘朱氏認識名醫陳妙手,哪怕三房與大房素來不和,她的父母還是求到了朱氏那裡。
朱氏答應去請陳妙手,卻提出了一個條件:哥哥必須放棄儀鸞衛的選拔。
按照規定,一家只有一個子弟能夠進入儀鸞衛。而朱氏的次子葉向鉦也符合選拔資格,才能卻遠遠比不上哥哥。
朱氏提這個要求,就是為了自己兒子謀取儀鸞衛的前程。
為了及時給她治病,哥哥被迫放棄了儀鸞衛的選拔。於是,葉家進入儀鸞衛的人,便成了葉向鉦。
後來,哥哥去了西山營,卻落下了終身殘疾……
當年她昏迷不醒,並不清楚當中詳情。待她醒來后,儀鸞衛考核已結束了,三房眾人為了照顧她情緒,對此也故意隱瞞。
不久她便遠嫁至南平,對葉家的具體情況就更不清楚了。待她有能力查探一切時,這些細節早就湮滅了。
到了這一刻,她才知道大房早就圖謀儀鸞衛了。
聽父母此刻堅決的話語,想必斷不會放棄儀鸞衛的名額。原本,大房是沒有任何機會的,偏偏她出了事,才得以鑽了空子……
哥哥一世不幸的源頭,在於她!
如今,她逆天而回,並沒有昏迷不醒,事情已經變了。
不管是蒼天有德還是有補,總之她既已站在了這裡,就絕不會讓前一世的悲劇再發生!
本該屬於哥哥的儀鸞衛,她定會完完好好地奉至他手裡!
她略略平息洶湧翻滾的心緒,朝雲媽媽說道:「請雲媽媽通報吧。」
聽了這些話,雲媽媽眼中有自責飛閃而過,隨即便點了點頭。
都怪她一時心軟,猝不及防讓六姑娘聽到了這些話,實在是她失責了。
但話都入耳了,雲媽媽也只得上前通報,心想稍後再跟三太太請罪。
很快,裡面就傳來了一個溫柔的嗓音:「阿寧回來了?快進來吧!」
溫暖柔和,這是娘親的嗓音,是她想念了無數遍的嗓音。
她已經多久沒有聽到娘親的聲音了?二十五年,足足二十五年啊!
進了房間后,她第一眼見到的便是娘親陶氏。
此刻陶氏笑吟吟的,杏眼中滿是慈愛關切,她臉頰有個酒窩,讓人見了便心生歡喜。
這個樣貌,和葉綏思念中的一模一樣!
這一次,再也不是想象和幻覺了。這是真的,她見到娘親了,這是真的!
「娘親……」她嗚咽著喚了一聲,然後不管不顧地鑽到陶氏懷裡。
竄進鼻端的,是淡淡的蓮花香,這是母親的味道,令她忍不住淚眼滂沱。
她這副樣子,可把房間內的人嚇了一跳。
陶氏嘴角的笑意立刻隱了下去,忙不迭地問道:「阿寧,你怎麼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快快告訴娘親。」
阿寧是最小的女兒,往日也慣會撒嬌,但像現在這樣嗚咽哭泣,那就太不尋常了。
說起來,阿寧今日是去天恩馬場騎馬的,莫不是在馬場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她懷中的葉綏抬起了頭,朝著她緩緩一笑,眼淚卻簌簌落下。看起來,有一種難以言述的心酸。
這一下,陶氏才是真正緊張了。
這樣的阿寧,彷彿有說不出悲慟的阿寧,她從來沒有見過!
阿寧是她嬌養著的姑娘,一向是捧在掌心疼愛的,連腌臢事都是剛剛接觸,為何會露出這種神情?
阿寧明明在笑著,卻哭得那麼厲害。陶氏能感受女兒身上那種極致的歡喜,也能體會到那種深刻的悲傷。
她邊輕拍著葉綏的肩膀、試圖令其平靜下來,邊朝左前側遞去了一個憂慮的眼神。
左前側坐著的,正是葉安世。他和陶氏一樣,正關切地看著哭泣的葉綏。
此刻葉安世的心又訝異又心疼。阿寧就像沒有看到他一樣,甫入房間便撲到陶氏那兒哭了起來。
這完全不是往日阿寧會有的表現,這般撒嬌法,倒像遭受了無盡委屈。
他與陶氏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了相同的情緒。
阿寧到底怎麼了?
葉綏嗚咽的聲音漸漸小了,心緒也漸漸平緩下來。
時隔了二十幾年,乍見到父母,她壓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動。
無論有多少年的涵氣功夫,在這瞬間,她都想對著父母痛哭一場。
「方才我從馬上摔了下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以後都見不到爹娘了。一時情急才……」葉綏回道,間或抽噎兩聲。
聽到她這麼說,葉安世眉頭略皺了皺,繼續問道:「真沒有別的事情?」
他覺得女兒這般傷心,必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從馬上摔下來就這樣,不至於啊。
葉綏的淚意壓了下去,她搖搖頭,睜著一雙晶亮的眸子答道:「父親,就是這樣,並沒有別的事情。」
葉安世再三打量著葉綏,見其雖則雙眼通紅,但眉目漸漸舒展,不像有隱憂鬱結在心。
他心頭略松:看來,阿寧的確是沒有什麼事。
想了想,他還是不放心,提醒道:「阿寧,若是有什麼事,記得及時告訴你娘親。」
葉綏點點頭,表示若有事情的話肯定不會藏著掖著,定會首先告訴娘親,如此一番保證,云云。
這才寬了葉安世和陶氏的心。
見到葉綏的確安穩無事,葉安世便想起了剛才被打斷的事情,便對陶氏道:「剛才的事情,我心中有數,你放心。我現在便去延光院一趟……」
葉綏乖巧地站在一旁,低了低眉,並沒有說話。
她知道父親去延光院必是為了儀鸞衛的事情,她更知道,父親此去必定無果。
祖父那樣的人……肯定不會答應父親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