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簪纓之家

  葉家位於京兆太平巷,是京兆赫赫有名的人家。因葉家世代簪纓,且先祖出自松陽,故世人皆敬稱葉家為「松陽葉」。


  哪怕葉綏從來沒有去過松陽,她身上都深深銘刻上松陽印記。


  前一世誰都知道,南平顧家的老太君,是松陽葉家的姑娘。


  這會兒,葉綏按捺住心中的起伏,穩穩下了馬車,然後在垂花門外停住了腳步。


  葉家……她前世心心念念著而始終不能回的葉家,就在她眼前了。


  只要再往前幾步,就能踏進她曾無比熟悉的地方,就能見到她所想念的人……一時間,她竟覺得腳步滯重,難以邁開步。


  顧家的老太君什麼都不怕,但此刻的葉綏,心頭卻浮起了不止怯意。


  她怕,怕這是一場虛幻;她怕,怕垂花門裡什麼都沒……


  見到葉綏靜立不前,她的貼身婢女佩玉便上前,低聲問道:「姑娘,您可還好?」


  佩玉心裡惴惴的,總覺得姑娘是在天恩馬場受了驚,似乎有些不妥。姑娘一路上回來都沒有說話,如今又這個樣子,可別出什麼事才好。


  聽了這話,葉綏神色微動,剛才浮起來的恍惚怯意,霎時煙消雲散。


  她往前邁了一步,再邁了一步,在見到門裡面的情景后,心終於落在了安穩處。


  穿過垂花門,首先映入她眼中的,是一泓碧綠的湖水,呈彎月狀,這便是葉家極為有名的明照湖。


  她還記得,每逢朔望之日,葉家姑娘就會約上三五好友在這裡聚會,還弄了個勞什子明照詩會……


  或許葉綏少時對此不屑一顧,然而日子有功,她隔了那麼久的時光再見到明照湖,便覺得它格外好看。


  沿著明照湖前行,在彎月最尖處延伸出一條石徑,石徑連著九曲迴廊,穿過這九曲迴廊,便能看著重重疊疊的院落。


  這裡,便是葉家的內宅。


  葉家世代簪纓,在大安朝曾出過五位尚書、八位侍郎,五品以上的官員多達三十,而五品以下的,那就更多了。


  俗話說五代看文章,葉家出了這麼多文人官員,最能體現這一點的,恰恰就在這內宅中。


  無論是院落的格局還是裡面的布置,都彰顯著葉家的底蘊。比如,這九曲迴廊上意味深遠的書畫,便是出自大儒顧千秋之手。


  到了太寧五年,顧千秋一書值萬金,她還記得有人送了這樣的壽禮……


  葉家啊,底蘊如此深厚,家族如此榮顯。為何短短几年就落敗了呢?而且敗得那麼徹底,如大廈傾覆什麼也不剩。


  衰敗的原因,多活了一世的葉綏當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盛極而衰,這是天理,只是不知道現在的葉家人能否察覺到這一點?

  不過,就算葉家這樣榮顯,比起南平顧家來,還是遜色了。南平顧家比葉家還要繁華厚重得多,心也大得多……


  呵呵。她嘴角微微提了提,緩慢越過這些被精心打理的書畫。


  出了九曲迴廊之後,她的腳步便越快,神色便越從容。


  她做了二十多年南平顧家的老太君,多年曆練下來便養成了一個習慣:遇事越是危急,便越是冷靜。


  即便她現在心潮翻滾、恨不得立刻見到父母親人,面上卻不露半點聲色。


  返家必告父母,更何況她是從二十多年後而返,是以她腳步匆匆,循著記憶徑直往父母居住的映秀院走去。


  以往,她外出回來只是遣婢女去映秀院告知,待梳洗過後才會向娘親請安。


  而現在,她一刻都不願意耽擱。她想快點見到娘親,娘親都好嗎?娘親正在做什麼?

  映秀院坐落在葉家南面,是一處五進院落,也是葉家三房最核心的地方。


  沒錯,葉綏正是葉家三房的姑娘。


  她的父親在葉家排行第三,正正就是京兆人稱葉三爺的葉安世。


  想到父母,她心中猛地一痛,腳步也不由得頓了頓。


  一瞬間,她眼中閃過了凌厲的狠意,倏忽便隱了下去。


  幸好,幸好……現在還是永昭十八年,前世慘死在獄中的父親母親,現在還活著,還活著!

  她活了四十年,生於簪纓之家,隨後嫁到名望世族,無論誰提到她,總免不得要感嘆一句:「真真是好命!」


  是好命啊,她有著顯赫的身份,享盡了世間尊榮,到了太寧五年,連大安朝的皇上都千里迢迢親自趕來為她賀壽。


  她忒好命了!

  然而,誰能知道她根本不想要這樣的好命?她一生最大的願望、寧願折壽三十年的願望,不過是冀望父母還活著。


  她沒有想到,這個願望還能成真。她回到了過去,回到了父母還活著的時候!

  蒼天厚恩,因著這一點,她最終壓抑不住眼中的酸意,眼眶頓時變得通紅。


  這可把映秀院的管事媽媽嚇壞了,當下急道:「姑娘先進來吧,奴婢這就去稟報太太。」


  映秀院的奴僕都知道,三爺最疼愛的兒女,便是這位嫡出的六姑娘。現在六姑娘好像要哭出來的樣子,她哪裡敢怠慢?


  葉綏眨了眨眼,將酸澀壓了下去,笑著說道:「我隨雲媽媽同去吧。」


  映秀院有雲、海兩個管事媽媽,負責門禁通報的,正是這位雲媽媽。


  她這會兒真是一刻都等不得,又哪裡肯等著雲媽媽先去稟告?

  雲媽媽見她這個樣子,心中不由得一軟,便點頭答應了。


  然而葉綏剛剛進了最後一進門,便聽到了一些聲響,聽起來好像有人在爭執。


  「老太爺也太偏心了!明明……儀鸞衛我們愚兒也能進去,為何一定要放棄?沒這個道理的!」有婦人在大聲說道。


  「你放心!這一次我也不答應。」一個渾厚的聲音這樣說道。


  葉綏聽得分明,說這些話的人,正是她的父母親。


  看樣子,父母不是在爭執,而是怒氣難抑,連話音都這麼響亮。


  儀鸞衛、愚兒……她略略一想,便知道父母為何這麼生氣了。


  愚兒,是她嫡親的哥哥葉向愚。爹娘說到了儀鸞衛,想必就是說哥哥參加儀鸞衛選拔的事情了。


  深存於腦海中的畫面越來越清晰,沾染上了悲傷的意味,讓她忍不住合上了眼。


  永昭十八年那一場儀鸞衛選拔,哥哥本來有機會去的。


  可是,就因為她在天恩馬場墜了馬,便永遠沒了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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