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顧衍之收斂所有情緒，麵上露出感動的神色，隻用儒慕的目光看向了皇帝，彎腰行了禮，又在免禮後站起身輕聲道：“皇上先時其實提起過，隻是草民以為是皇上與晚輩笑，故而未信。”


  罷，他又是輕聲開口道：“從宮中到這兒，路途也不算近，尤其是今日人多繁雜，若是出了什麽事情，可怎麽好？”


  顧衍之後麵一句話的時候，語氣裏帶著明顯的擔憂。


  皇帝聽了，心中不由感動，旁人若是看到他過來參加婚禮，自是先想到了榮幸，哪裏還會去考慮他的安全與否，也就這個傻孩子，與他娘一般的純良性子，什麽事情，都是先想著他、念著他。


  皇帝下意識想要笑著去摸顧衍之的腦袋，但手伸到一半，又覺得這孩子今日都要成家了，也不再是個他眼裏的孩子了，便改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必擔憂，既然朕早就想來參加你的婚禮，自是讓底下人早早準備了，不會出什麽事情的。”


  罷，他又是溫聲道：“朕先時不是過，不必自稱草民嗎，朕是你的姑父，而且你還是朕親封的未來大統領。”


  “禮不可廢，皇上疼寵草民，草民自也該謹守本份，不可恃寵而驕。”顧衍之笑容略帶羞澀笑了笑，又是帶幾分調皮的了一句，“便是草民想要皇上論親戚情分，那也不可在大庭廣眾之下，等著私底下草民放肆，還望皇上莫怪草民不守規矩。”


  “你這孩子！”


  皇帝被顧衍之這客套而又不失親近的態度的一陣喜悅，但喜悅過後，心中的愧疚與感傷更甚，這明明便是他的孩子，本可以與言律他們一般，在他麵前放肆，卻因為他的過錯，而要這般拘謹心。


  皇帝這般想著，忍不住又開口道：“衍之，朕自便看著你長大，你在朕心中，便如同朕的孩子一般……”


  “皇上！”


  皇帝感懷一半，顧貴妃從身後走來，卻是語氣溫柔的打斷了他的話。


  “衍之得對，便是皇上對臣妾的晚輩照顧，將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但大庭廣眾之下，還是守著規矩，否則教外人如何看待？”


  顧貴妃話語未盡，但在場……包括顧衍之，皆聽出了顧貴妃的意思。


  顧衍之嘴角輕扯，他這姑母，向來懂得話的藝術，倘若他尚未知情，聽得顧貴妃這一番話，還當對方是在維護著他，而他能得皇帝的青眼，也是因為他是她的侄兒，心中隻怕更是感激他們母子。


  可他如今知情，自是聽出顧貴妃提醒皇帝的意思，他的出身不光彩，倘若皇帝與他親近過甚，讓旁人懷疑了他的身世，甚至扯出他的身世，皇帝還要不要自己的名聲了！

  這並不是威脅，而是提醒。


  所以皇帝聽了，心中並無不悅，沉默了，也沒有再繼續下去。


  顧衍之早有所準備，心中情緒並無波瀾，隻做不知情謙卑笑道：“貴妃娘娘的是，草民能得皇上青眼，已是草民的福分，萬萬不敢放肆，也怕連累貴妃娘娘和四皇子殿下。”


  “好孩子。”


  顧衍之的態度越是謙卑，皇帝心中愧疚便越深。

  皇帝握住顧衍之的手，聞言心中更加難受，這是他的孩子，是他最愛的女人給他生的孩子……可是，卻因為他的過錯，要活的這般心翼翼，甚至在他這個親生父親麵前，都這般拘謹。


  顧貴妃看著皇帝的樣子，麵上雖是笑著，眼裏卻是閃過了一絲不悅。


  這些年來，隨著皇帝對於朝堂的控製力越強，行事上，便越發沒了顧忌。早些年對待顧衍之好，尚且還通過她的手，或是晉國公府的名義施與，可近些年來，則是直接毫不保留開始直接對顧衍之好了。


  她還真怕哪一日，皇帝沒了顧忌，將顧衍之認祖歸宗了。


  好在……皇帝尚且不想在曆史上留有汙名，而她也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否則，她和言律，豈不成了笑話。


  “皇上，您瞧您，隻顧著自己與衍之話，都要耽誤吉時拜堂了，也讓新娘子在這兒站了這許久！”


  顧貴妃上前不著痕跡拉回了皇帝的手，笑的一臉溫婉，又對著顧衍之笑道：“衍之，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便不耽擱你，姑母與皇上先進去了。”


  顧貴妃此言一出，晉國公府裏的其他人立刻反應了過來，連忙擁簇著帝妃往裏頭走去，四皇子朝著顧衍之眨了眨眼睛，也跟著皇帝和顧貴妃往裏頭走去。


  他尾隨在二人邊上，笑嘻嘻的著話兒。顯然他也是極懂得話，一兩句話，便將皇帝和顧貴妃逗笑了。


  顧衍之看著漸漸遠去的那三人，眼裏的笑容慢慢褪去。


  他收斂神色，手上拿著紅緞帶，也要往裏頭走去。隻是，他顯然不夠體貼，走之前，並未提醒過拿著紅緞帶另一頭的新娘，柳秀妍突然被拉扯了一步，身體一個趨勢，雖未摔倒，卻也嚇了她一跳。


  其實這本也不是什麽大事，但柳秀妍本就對嫁予顧衍之十分不滿，瞧見他不體貼的行為，心中嫌棄至極，更覺得委屈極了，差點沒紅了眼眶子當場落淚。


  她故意不邁動腳步，想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不滿與抗拒。


  顧衍之自然也感受到了，他停下腳步，隻是似笑非笑看著柳秀妍的方向。


  柳秀妍頭上罩著紅蓋頭，自然瞧不見顧衍之的神態。


  但攙扶著柳秀妍的錢嬤嬤和丫鬟們都看到了，心中打了一個機靈。幾人連忙扶著柳秀妍，也顧及不得柳秀妍如今心中的想法，七手八腳硬是扶著柳秀妍往裏頭走去。


  畢竟哪有新娘子在婚禮上和新郎鬧不是的，更何況，新郎麵兒如此大，連皇上和貴妃娘娘都來觀禮了，普之下，又有誰敢在這兩位麵前放肆呢！


  柳秀妍心裏憋了一肚子的火氣，但……不得不，她也不是沒腦子，雖她心中仗著有蕭言律並不怎麽看得起顧衍之，可也得承認，形勢不由人，如今她是要嫁給顧衍之，若是與顧衍之鬧開了，不管誰對誰錯，都是她的錯。


  蕭言律也不可能幫她。


  柳秀妍腳步終於乖乖的走動了起來，隻是一雙手，攥的更緊，心中更是發了誓日後定要讓顧衍之好看。

  成親拜堂，一拜地，二拜高堂……


  原本上首位置，該由顧衍之的父母而坐，但今日皇帝與顧貴妃過來了，皇帝的用意，對於晉國公府裏的知情人而言已經很明顯了，晉國公與大夫人十分識相的讓出了高堂的位置，讓皇帝坐下，顧衍之與柳秀妍拜高堂的這禮，也是衝著皇帝行的。


  夫妻對拜後，新娘被送入了新房裏。


  顧衍之本該尾隨其後而入，但今日皇帝在，而顧衍之也沒有那般體貼新娘子，便是留在大堂之中，直至送走了皇帝與顧貴妃，方才進了新房裏。


  顧衍之要進新房揭蓋頭，喝交杯酒。


  這會兒，身後跟了一群因為皇帝離開而放開拘謹的同齡弟兄們，原本顧衍之的大哥顧行之還想阻止一下，唯恐鬧得太過，壞了顧衍之今日的好事。可偏偏領頭之人是蕭言律，顧衍之也是笑著沒有阻止。


  顧行之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阻止。畢竟他若阻止，顯得多事。


  一群人吵吵鬧鬧、浩浩蕩蕩的來到新房門口，將守在門口的丫鬟們嚇了一跳。


  陪在柳秀妍身邊的喜娘與錢嬤嬤出來迎接，臉上的笑容也不由一滯，這新郎怎這般不體貼，也不知擋一擋……便是要鬧洞房，也不該來這許多人啊！

  但她們作為下人，又不好什麽，喜娘強撐起笑臉，將顧衍之迎到了柳秀妍身邊，捧著喜秤到顧衍之麵前。


  顧衍之漫不經心拿起，直接拿著喜秤挑開了柳秀妍頭上的紅蓋頭。


  顧衍之動作很快，根本沒讓柳秀妍做好準備，她被唬的嚇了一跳，臉上怒容沒來得及收斂，可是抬頭看到屋裏擠滿的人，硬生生又將怒容轉成了勉強的笑臉。


  她的目光落在蕭言律身上的時候，心中隻覺得越發委屈，鼻子一酸，差點沒直接落淚。


  蕭言律也沒想到柳秀妍會是這幅表現，連忙轉開目光，隻衝著顧衍之笑嘻嘻道：“表哥好豔福，嫂子長得真好看啊！”


  “好看嗎？”


  顧衍之的目光轉向了因為蕭言律的話而露出了笑臉的柳秀妍身上看了一眼，不等著眾人讚同，又是輕笑反問：“那與表弟的未婚妻張家姐相比又如何？”


  “……”


  誰都沒料到顧衍之會突然問這麽一個問題出來，尤其是蕭言律，臉上原本爽朗的笑容頓時一滯，其實這個問題，顧衍之問的仿佛不經意，回答也是極好回答的。


  可偏偏，蕭言律心中十分有鬼，而柳秀妍也是極為在意這個答案，聽著顧衍之的話，目光也是灼灼看向了蕭言律，顯然等著他回答。


  現下這份情境下，蕭言律也不知怎的，覺得回答如或者不如都不合適，他尷尬的笑了一下，隻訕訕道：“今日不是鬧表哥的洞房嗎，怎麽反倒鬧到我身上了。嫂子和……張家姐都是好的，自是各有千秋。”


  蕭言律腦子鏽鈍了一下，竟是選擇了一個最不聰明、也不走心的回答。


  顧衍之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而柳秀妍麵上的笑容，頓時變得十分勉強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