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穗兒心中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其實她也知自己現在擔憂未免為時過早，可到底原本已經是十拿九穩的事情突然出現這等波折，總覺得不會那般順利。


  她心思回轉，抬頭看向站在門口正不耐煩等著她的回複的丫鬟，麵上立刻露出一個笑容，回道：“好的，謝謝姐姐，我這邊換一身衣裳便立刻過去！”


  “那就快點，別遲了！”


  那丫鬟沒好氣的應了一聲，不過好在也沒有再什麽，便轉身離開了。


  穗兒關了房門回來，轉頭對上了玉兒亮晶晶的眼睛。


  玉兒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迫不及待開口問道：“姐是不是打算從我們中間選一個陪嫁丫鬟頂替清蓮姐姐的位置？”


  “應該是吧，否則也不會這般大費周折……”


  穗兒憂心忡忡，但玉兒聞言，卻是越發激動了：“太好了，要是我能被選上就太好了，原本我還擔心等姐出嫁後，我會被分到哪裏，若是跟著姐去了晉國公府，就太好了！”


  玉兒一連了好幾個“太好了”，顯然對於成為陪嫁丫鬟、跟去晉國公府之事，向往已久。


  穗兒抿了抿嘴，猶豫著開口問出了一句：“你難道不想歸家嗎？”


  穗兒也是知曉玉兒的身世的，與她一般，是從被簽了死契賣到柳府來的，並非像柳府裏的大多數丫鬟一般，屬於家生子，她們這樣的，在柳府中隻會被分到底下幹活，皆之父母兄弟都不在身邊，總覺得孤孤單單一個人，一點都沒有歸宿感。


  可誰知玉兒聞言卻是眼皮都不抬，直接斬釘截鐵回道：“不想！回什麽家，回去連吃都吃不飽，哪裏有呆在這邊舒服。”


  “可是，咱們畢竟是被賣身為奴，性命前途都不由自己掌控……先時，錢嬤嬤要處罰你，你不是隻能由著她擺布嗎？”穗兒輕歎了一口氣，慢慢著。


  玉兒麵色有些難看，卻還是堅定搖頭道：“反正我是不要回家去，便是死也要死在這兒。回去了，我爹娘還不是一把銀錢又把我嫁出去換錢……”


  她原本向來真單純的麵上顯出了幾分成熟，頓了頓又對穗兒道，“我知曉你是想回家的，可你要想清楚，一旦出去，可就沒有現在能吃飽穿暖的好日子過了……算了我也不勸你了，你家裏總是來看你，又給你送東西，想來待你是極好的。”


  玉兒撿起了自己最鮮亮的一件衣裳，動作利落的換上了，衝著明顯還是發呆的穗兒提醒道：“不管今日你是不是想被選上，姐那邊，你還是要去的，快些換衣裳吧！”


  穗兒點了點頭，她沒有像玉兒一般精心打扮，而是撿了一件平平常常，又不算舊的衣裳換上，便是與玉兒一道，來到了正屋這頭。


  穗兒與玉兒來的不早不晚，已有一些丫鬟站在了裏頭，但瞧著空著的位置，應是還有一些沒來，她匆匆掃過幾人，發現大家都是精心打扮了過來，皆是衣裳鮮亮、發髻整齊，甚至有不少還往臉上塗了脂粉。


  穗兒看過幾個，也不敢再過多張望，隻沒入人群中，選了一個不顯眼的位置站著。


  玉兒原本過來的時候，還有幾分信心十足，她雖然不能與柳秀妍身邊幾個大丫鬟相比，但容貌還是出色的，可等到來了這頭才發現，大家今日都是卯足了勁頭在收拾自己，愣是把平日裏隻有五分的顏色，收拾出了十分。

  而想到自家姐擇選的陪嫁丫鬟的標準，要年歲合適、長相出眾，後者先且不必，前者，她便已經沒了希望。玉兒有些失落的拉了拉穗兒的手，想點什麽緩和自己緊張的情緒時，突然聽得一陣腳步聲響起，所有人都低頭斂眉，跪下行禮。


  柳秀妍帶著一行丫鬟，慢慢的走入正屋裏頭，然後在上首的位上坐下。


  她看了一眼錢嬤嬤，開口問了一句：“我院裏先時沒被選上的，都在這裏了？”


  錢嬤嬤連忙點了點頭，回道：“是的。”


  柳秀妍目光淡淡的掃了一眼，不覺蹙了一下眉頭。


  這些被留下的丫鬟，當初之所以沒被選上，自然是沒有達到柳秀妍的標準，或是年歲太幼，或者長相不夠好，最起碼也是有什麽地方惹得柳秀妍不喜。


  今日瞧去，那些丫鬟便是卯足勁頭打扮了過來，還是如此。矮個子裏拔個高個子，但也得有她滿意的高個子在啊！


  柳秀妍原本是屬意從府裏選人，她哥哥、她母親，再不濟，到她祖母、父親的院子裏去選一個，左右都是柳府裏的丫鬟。可對於她的做法，非但錢嬤嬤勸著，便是她的母親，也十分不讚同，覺得隻是補個陪嫁丫鬟的空缺，又不是自己院子裏沒人了，這般興師動眾滿府裏去選，實在太過。


  柳秀妍這才作罷。


  但今日一看這些丫鬟，她是真的不怎麽滿意。


  “真的就這些人了？”


  錢嬤嬤自將柳秀妍奶大，哪裏聽不出柳秀妍挑剔的意思。


  想到了自己方才收到的那些好處，錢嬤嬤連忙腆著笑臉衝柳秀妍介紹道：“姐再仔細瞧瞧，這些個丫鬟，其實能被選到姐身邊來伺候，便是頂頂優秀的。這薔薇丫鬟，插花手藝最是好看；這黃梅丫鬟，做事最是利落……”


  柳秀妍隨著錢嬤嬤所指的丫鬟一一瞧去，甚至還起身走到了跟前去瞧了，但顯然還是未能入得了她的眼，她蹙著的眉頭，越來越緊。


  錢嬤嬤也是病急亂投醫，一一指點過那些今日給她塞了好處的丫鬟後，瞧見柳秀妍還是不滿意，目光落到穗兒身上之時，想到穗兒昨日送到她手裏的那方抹額，心中一動，又是道：“姐您瞧瞧這穗兒丫鬟可好，雖然年歲是了點，可長相清秀，又做得一手好繡活，先時姐還誇過好幾次呢！”


  柳秀妍原本聽到年歲便有些不願意了，可又聽得錢嬤嬤接下來的話，倒是難得耐心走到了穗兒跟前，細細瞧了。


  穗兒的長相，其實當不得驚豔，但她眉眼清麗，五官清秀耐看，皆之心思靈巧，先時做的繡活又得過柳秀妍的誇讚，故而在上頭還有幾分好印象。


  可事實上，倘若穗兒知曉會有今日，當初什麽也不願意去出這個風頭，寧願自己繼續留在灶上做個燒火丫頭，或是留在繡房裏給那些繡娘繼續打下手。

  她低頭斂眉站著，麵上沉穩，但心中卻是如雷跳動著，隨著柳秀妍的腳步慢慢走到她跟前，她的心思隨著柳秀妍手中隨意把玩的玉釵一般，上上下下。


  “是不是年歲了些？”柳秀妍有些猶豫。


  穗兒一口氣還沒鬆開，卻又聽得錢嬤嬤笑道：“瞧姐這話的，年歲怕什麽，養一兩年，便能大了，而且年歲才好□□啊！等大了，正好能接上姐身邊那些大丫鬟的活計呢！”


  錢嬤嬤者無心，柳秀妍聽者卻是有意。她心思一動，倒是突然想到了自己先時選的那些陪嫁丫鬟，都是年歲與她相當，或是比她還要大上一些。這些丫鬟，帶過去的確馬上便能用了，可錢嬤嬤的也是，等那些丫鬟用了，就沒人可以接上繼續用了。


  男人不是慣常都是喜新厭舊嗎，萬一厭了那些丫鬟，又喜歡的、年輕的，她總不能到時候再往外頭去尋人吧！


  想到了這裏，柳秀妍隻將目光看向了那些身量矮、年歲稍幼些的丫鬟，這一看，倒是看到了好幾個長相滿意的，她點了點穗兒、玉兒以及其它兩個年歲幼的丫鬟，開口道：“嬤嬤的也是，那就選這幾個丫鬟隨我一道兒嫁去晉國公府吧！”


  “姐，這……不是就選一個嗎？”


  錢嬤嬤被柳秀妍這不按常理出牌搞得一頭霧水，今日不是就選一個頂替清蓮位置的丫鬟嗎，她家姐倒好，一選，就選了四個。


  錢嬤嬤想要勸，柳秀妍則是不滿開口道：“怎麽，我多帶幾個陪嫁丫鬟過去就不行了？”


  “這倒不是，隻是先時人都已經定好了。”


  錢嬤嬤陪著笑，哪裏敢忤逆柳秀妍的意思，隻能婉聲勸。


  柳秀妍將手中的玉釵插入了頭上，沒甚好氣的回了一句：“定好了，那就改，又不是人已經嫁過去不能再改了！”


  她顯然對於嫁人，或者嫁到晉國公府一事，並無任何喜悅之情，到這話的時候，語氣十足的不耐煩與焦躁，如此，倒讓錢嬤嬤真的什麽都不敢了。


  柳秀顏離開，錢嬤嬤麵上褪去了方才的意討好，抬起頭，衝著站在底下那群或是失落、或是欣喜的丫鬟喝道：“都散了都散了，還跟木頭樁子一樣杵著做什麽！”


  頓了頓，她又叫住了方才被柳秀妍看中的那幾人，麵上神色稍緩，開口道：“你們幾個丫頭，日後攀上高枝兒了，可莫忘了嬤嬤今日的提攜。”


  “嬤嬤大恩，奴婢們自是不敢忘記。”丫鬟們皆低著頭乖巧應了。


  錢嬤嬤掃視了一眼仍舊低頭恭敬的丫鬟們，這才滿意的離開。


  穗兒低著頭，牙齒緊緊咬著下唇，看著錢嬤嬤漸漸離開的腳步，下意識想要開口叫住，可聲音到了嗓子眼裏，全身的力氣仿佛被卸下。


  她心底裏清楚的明白，此事既然柳秀妍親口定下，便不可能更改，她也不能夠再表現出任何情緒。


  因為便是她不願陪嫁去晉國公府，她身契還在柳府手中，也無法贖身。


  可即使認命，她的一顆心，還是抑製不住那份不甘心，明明就差這麽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