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相知 七
夜色帶著霧氣灌進來,那人身高玉立像神臨世一般。她痛到視線模糊,感覺他一下子將她扶起,好看的眉頭緊皺,“你吃了王府的喜餅?”
腹中像有千萬根冰錐子在戳一樣,又冷又痛。她不出話,隻能搖頭。在他抱住自己的時候,那冷痛到極致的腹部突然升出一絲怪異,她居然想…
他的手貼在她的背心,然後一股暖意從那裏升起。暖意越來越多,漸漸驅散那冰寒的痛。痛意減少時,那種古怪的渴望越發的濃厚。
此時,她終於能話了,“我沒有吃喜餅…也沒有亂吃東西…我好痛,又冷又痛,可是我又很想要…”
她想要男人,可是這話她不出口。
“你想要什麽?”他問。
她咬著唇,拚命想驅趕身體裏的那種異樣,同時又不受控製地往他身上貼。
他身體微僵,聲音冷得像冰,“竟然是女兒笑。”
聽到這句話,她真的很想吐糟。什麽蓮花觴女兒笑,一聽就是同類貨色,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什麽是女兒笑?”
“女兒笑是空鏡門的秘藥。”他的眼神變得極其冰冷,將她從自己身上扯開。
將此毒種在新生女嬰的體內,毒便會隨著女嬰的長大慢慢變化,像一顆種子般發芽結花苞。直到女嬰長到十八歲,花朵盛開時是毒性最大的時候。
被種女兒笑之毒的女子稱為紅女。紅女難得,體質非同常人。便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女嬰,十人之中有九個夭折在幼年期。活到成年紅女是空鏡門最厲害的武器,殺人無形。中毒身亡的男子死後呈馬上風之症,必定身敗名裂。
她抱住自己的身體,“這毒會要命嗎?”
他緩緩站起,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此毒一般一月發作一回,若定時服解藥,是不會要命的。”
她恍惚想起自己為何穿過來,正是因為原主吐血暈死過去。難道原主是沒有定時服解藥,所以毒發身亡。如果她真是暗門裏的人…
“如果我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記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中毒,也不知道是什麽人給我下的毒,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我甚至都不記得自己在王府的事,更不記得自己要做的事,你信不信?”
她望著他,杏眼滿是苦澀。前世就過得辛苦,每都忙得像個陀螺。沒有空去悲傷,沒有空去怨尤人。過勞死後又攤上這麽一個身份,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穿越?
他原本是不信鬼神之人,可是重活一世有些事情讓人不得不信。他不知道她到底是誰,她講的鬼怪故事他兩世都沒有聽過。她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記得自己的過去,更不記得自己要做的事。如果她不是和自己一樣的重生之人,那麽她到底是誰?又來自哪裏?
他的沉默讓她苦笑出聲,“…嗬,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這樣。總之關於過去的事情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蓮花觴女兒笑,我可算是長了見識。我敢打賭能取這樣名字的製毒人,肯定是女人。女人何苦為難女人,事實上為難女人的都是女人。”
隻有女人才會想到豔麗的死法,也隻有死人才會想到黑蓮白蓮還有女兒笑。
“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他問。
“是。”她回答著。
冗長的沉默中,她強忍著身體的痛和渴望。就在她以為自己承受不住要暈倒時,他重新蹲下,一隻手掌貼在她的後背。後背重新熱起來,冷痛慢慢驅散。
她無力一笑,“謝謝。”
他垂著眸,“女兒笑和蓮花觴不一樣,它是可以不藥而愈的。”
她急切問道:“如何解?”
仲庭道:“此藥雖是毒,卻是媚毒,中此毒者隻需陰陽交合便能解毒。”
她震驚不已,既然這毒容易解,為什麽原主不解毒,反而由著自己毒發身亡?一個隻要找人圈圈叉叉就能解的毒拿什麽牽製手下的人。
那什麽空鏡門,聽起來就是個媚流的門派。想解毒就一定要找個男人,聽起來倒不是什麽難辦的事。
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他又道:“這毒對女子雖無害,卻是殺人的利器。若有男子與中此毒的女子交合,事後必會身亡。”
顏歡歡:???
原本她是一把殺人的刀。
原主本是要嫁進鎮國公府的,難道她的任務是殺死鎮國公世子?她占著王府郡主的名,要殺一個世子何必如此明目張膽。等她嫁進去後,不是有更多的機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完成任務嗎?
不,不對。
如果她是細作,她所要做的不應該隻是殺死一個國公府世子。幕後之人覬覦的是嬴國江山,自然是想挑起嬴國內亂,以坐收漁翁之利。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你有沒有不怕死的男人?”
看到他黑沉的臉,她突然覺得心下一鬆。虧得她一直都在裝乖巧,如今這樣的秘密都被他識破,糟得不能再糟,也沒有再裝的必要。“看把你嚇的,我就是而已。”
他不語,早在暈迷之時聽到的那些鬼怪故事,他就知道她並不是如表麵那般乖巧的女子。“哪有不怕死的人,別想了。”
她‘哦’了一聲,暗想著原主在王府活到這麽大,那麽可以斷定身邊一定有空鏡門的人。果不其然,在毒發過後的第二,原主的乳娘來看她。
那乳娘姓韓,顴骨高聳一看就是刻薄之相。偏還裝作慈愛疼惜的樣子拉著她的手抹眼淚,她瘦了受苦了。
“姑娘,都是老奴不好。自打你的身份揭穿後,王妃便把老奴攆出去。老奴原是要來找姑娘的,誰知家鄉有人捎信來,是老奴的孫子病重。老奴便想著,先把家裏的事情料事好再來尋姑娘…姑娘你受苦了…”
韓婆子看到仲庭,行了一個禮:“仲家公子,我家姑娘自嬌養,還請你多多包容她。老奴的孫子落了病根,怕是無法再侍候姑娘…”
完又是一陣抹淚。
顏歡歡和仲庭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韓婆子跟顏歡歡進屋,一進房間臉色一變,淩厲地看著顏歡歡,“姑娘倒是能扛,想必這一次又被你扛過去了。老奴倒是想看看,姑娘能扛到幾時?”
顏歡歡不話。
韓婆子口氣一軟,“姑娘,你是我一手帶大的,我心裏拿你當親生的女兒看待。你聽我的勸,莫要再強。除了自己受罪,你能有什麽好處?薑世子轉眼就另娶他人,為了這樣一個男人值得嗎?我聽薑世子曾來看過你,他心裏還是有你的。你隻要放下身段幾句軟話,進國公府不是難事。”
顏歡歡心中震驚無以言表,“我…”
韓婆子見她猶豫,臉色一沉,“你別忘記自己的身份,我叫你一聲姑娘那是看得起你。你推三阻四,難道真以為自己是王府的郡主娘娘不成?你以為扛過毒發就可以高枕無憂嗎?我可告訴你,事不過三。三次毒發沒有解藥,誰也救不了你。”
她心頭巨震,原來能扛過毒發也無濟於事。難道真要去找一個男人解毒,成為殺人凶手嗎?她做不到。
韓婆子以為她被嚇住,語氣又軟和起來,“姑娘,人不為己誅地滅。薑世子負你在先,你有什麽好猶豫的。你要記住負心的男人,都該死!”
死有千萬種,這樣的死法還不如一刀結果別人。她再是把自己的良心掏出來踩在地上,她也做不到用這樣的方式去殺死一個人。
“我…做不到。”
韓婆子冷冷一笑,“你要是做不到,就準備讓人替你收屍。你好好考慮,我一個月後再來。”
臨走之際,韓婆子見她不送,臉色更難看,“姑娘,我知道你做了十八年的郡主,心裏瞧不上老婆子。句難聽的話,咱們是一樣的人。像我們這樣的人,注定當不成貞節烈女。下男人都是負心漢,等你以後有過的男人多了,你就能明白為了一個男人而死是多麽的愚蠢。”
出了房間的韓婆子又恢複成慈愛愁苦的模樣,再三囑托仲庭。顏歡歡麵無表情地聽著,真想為對方喝彩。
韓婆子一離開,她立馬對仲庭道:“她還這毒不過三,我就算是能扛,到第三次毒發時我還是會死,怎麽辦?”
他沒有回答,她頓時有些沮喪。
不找男人就得死,找了男人就是害別人。且不她邁不邁出第一步,找一個陌生的男人圈圈叉叉。就算她真豁得出去,也無法接受自己是一隻母螳螂。
望著吳家院子烏焦的殘垣斷壁,憶起吳嬸的那句話,眼前的一切變得極不真實起來。就似某日午睡時做過的一場夢,夢裏光怪陸離,醒來後一場虛無。
她茫然起來,突然想抓住眼前的一切。手還沒有碰到仲庭的衣服,他身形一閃,離她三步開外。
“仲庭,你躲我幹嘛?我再怎麽想解毒也不會殺熟,你用得著這樣嗎?”
仲庭不喜和女子接觸,卻架不住總有女人投懷送抱,尤其是在他居於高位之後。他方才隻是下意識的行為,聽到她直呼自己的名字,眉頭輕蹙,“連哥哥都不叫,你以前都是裝的?”
她搖頭,“我不乖巧,也沒有裝乖巧。不過是之前大家不熟,我自然要收斂自己。如今我們已經是朋友,朋友之間當然要坦誠以待。”
“朋友…”他輕喃著,這兩個字曾經是他看得最重的。因為同窗之誼,因為朋友之交,他一片赤誠願意助周北為帝。然而這兩個字的背後,藏著無盡的算計和野心。“我不需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