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相知 六
周北見他冷著一張臉不話,心道自從真假郡主的事一出,青白完全變了。他下意識用眼神安撫眼看著就要動怒的柳夫子,示意老師不要著急上火。
“青白,老師得沒錯,那令牌終究不是什麽好東西,還是趁早解決的好。”
仲庭神色淡淡,“那依老師之見,學生該如何處置?”
柳夫子麵色稍霽,正道青白受打擊太大,性子有些變化。原先他還不信,認為青白那樣的人不可能因為一個女子性情大變。不想此次見麵,確實發現有些不同。
囿於情愛而頹廢的人,怎能有大用?
“金菊令雖是江湖之物,卻牽係著朝堂下。重陽山在嬴地位超然,這樣的東西一旦落入有心人之手後果不堪設想。為師以為,禍亂之所以有皆是利益驅使令人鋌而走險。不如將此物獻給皇家,方能保自身安全,還能換來不可多得的機會。”
這番辭,倒是與前世大同異。
仲庭道:“老師所言極是,青白正有此意。”
柳夫子臉色好看許多,這個學生他很是看重,深以為不是池中物,“陛下膝下有三子,大皇子忠良純孝又為長,是最合適的人選。你和正道一起前去拜訪,相信大皇子必會對你們青眼有加,對你們將來出仕為官大有益處。”
仲庭回道:“此事容學生再考慮。”
柳夫子麵色不虞起來,不過也沒有過多強勸。隻歎一口氣,“聽正道你無意再讀書,為師覺得很是可惜。出仕為官,並非讀書一條路。你武藝不俗,可走武舉之路。若這次在大皇子麵前露了臉,此後的路必會好走許多。你好生思量,若有決斷告訴為師。”
周北對仲庭輕聲低語,“青白,老師都是為你好。”
仲庭目光冰冷,透過麵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似乎回到了上一世。
那時候周北對他:“青白,你進學太晚,若想以文入仕怕是還要等上好幾年。老師的意思是,你可以走武舉的路子。”
後來他們在柳夫子的建議下,一起投在大皇子的門下。他聽從柳夫子的安排以武入仕時,周北已名揚下。他們一文一武,輔佐大皇子登基為帝。
文有周正道,武有仲青白。他們二人是子的心腹,並列朝堂為百官之首。
後來不知何時起,周北常在他麵前苦訴子昏庸,直到有一周北欲推翻嬴氏王朝。那幾年他平內亂穩朝堂南征北戰,終於扶持周北登基,建立北庭王朝。北是周北的北,庭是仲庭的庭。為表榮耀,周北不僅封他為一字並肩王,且以國號為封,立他為北庭王,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修長的手交握在一起,嘴角漸漸泛起一絲冷笑。
之後的事如同戲文一般,不過是功高震主引來帝王的猜忌,或者從一開始他就是周北手中的一把刀。事成之後留刀何用,自是要毀去。在他悉知周北意圖後先發製人,先一步殺了周北,扶持周北的幼子登基,自己則為攝政王。
朝堂之中,最不服的人便是眼前的昔日恩師,當著文武百官的麵罵他狼子野心想一手遮,那時候他對所謂的老師已是心灰意冷。原因無它,隻因這位授業恩師從一開始就將他當成周北謀大事的卒子。
遺臭萬年啊,好大的罪過。百姓懼他,朝臣們暗地底咒他。他們在背後他殺戮太多罪孽深重,所以絕情絕愛無兒無女。
他不明白,既然自己罪孽深重,又怎麽會重活一次?門外嬌俏的身影閃過,他微眯起眼。這一世,倒是有些不同的地方,比如這個姑娘。
隔日後,便傳出他將金菊令獻給三皇子的消息。陛下膝下有三子,大皇子忠厚平庸、二皇子賢德有名、三皇子風流成性,很多人想不通他為什麽選擇三皇子。
柳夫子沒有再登門,而是派周北來傳話。是他不聽師命不遵師囑,如此一意孤行根本不把老師放在眼裏。如此學生,不要也罷。
他聽完後,麵上無一絲表情。
周北歎氣,“老師定是氣狠了,他都是為你好。我也是很不明白,為什麽你會選擇三皇子?”
仲庭道:“大概是看他順眼一些。”
周北愣了好大一會,這樣的青白他看不透。什麽叫順眼一眼,仕途大事不是兒戲,怎能因為看得順眼就隨心所欲。
到底哪裏不一樣了?
“青白,你…”
“我怎麽了?”
“你變了,我都有些不敢認你。”
“是人都會變,終有一日你也會變。或者你從來都是你,隻不過不是我認識的你。”
周北心一跳,背在身後的手猛地握成拳。他的眼神驚疑著,想從對方的表情中看出一絲破綻。然而仲庭的麵色太過平靜,平靜到他懷疑對方不過是隨口之言。
或許老師得沒錯,青白因為纖娘一事性情大變,連大局都不顧。這樣的人便是有些才能,終究不堪大用。
“青白,我話已帶到,你好自為之。”
這一次仲庭沒有送他,他出門後看到院子裏的顏歡歡,神色凝重,“顏姑娘,青白最近心情不順,還望你多加開導。”
“仲哥哥他怎麽了?”
“纖娘之事,青白意難平,行事難免偏激一些。長此以往,對他前程不利。身為他的好友,我實不忍心見他就此墮落。要是因為一個女子自毀前程,那就太可惜了。”
顏歡歡應下,心道她一點都看不出來仲庭對房纖娘有什麽想法。反倒是這個周北,明知她和房纖娘的關係,還非要在她麵前這一番話。看似是為仲庭著,實則不無挑撥離間之嫌。
算日子,房纖娘和薑淮應該差不多要大婚。
這時隻見有人歡喜地從巷頭跑過來,邊跑邊喊,“王府派人來發喜餅了,都去牌坊那裏領喜餅去!”
婦人們紛紛從院子伸出頭,“什麽?什麽?王府發喜餅?哪個王府?”
那人道:“還能是哪個王府自然是開山王府。王妃娘娘了,纖娘郡主在咱們九井巷裏長大,承蒙我們這些街坊們照顧。今日郡主大婚,王府的管事特意來給咱們發喜餅。大家快去,每家每戶都有。”
婦人們歡呼起來,齊齊往巷子口湧去。
有一個婦人看到顏歡歡,愣了一下,“歡歡姑娘,你怎麽不去領喜餅啊?”
顏歡歡笑笑,“你們先去吧。”
眾人都歡喜地往巷子跑,整個九井巷熱鬧得像過年一樣,三三兩兩高聲談笑著。聽著那些歡聲笑語,她轉身進屋。
約摸半個時辰後,蔡婆子親自上門給她送喜餅。她有些意外,大大方方地接過喜餅,了些祝福之類的喜慶話。蔡婆子心生感慨,還是姑娘大氣,不像那個纖郡主。
多餘的話蔡婆子也沒有多,開山王妃特意交待過的。
顏歡歡捧著那盒喜餅回屋,長長歎一口氣。
夜裏她睡得好好的,突然腹部一陣尖銳的痛襲來。她一下子痛醒過來,感覺自己快要窒息。那痛來得太快,去得也快。
陣痛過後,她額頭全是冷汗,整個人像虛脫一般。她懷疑自己吃壞了肚子,仔細想想好像也沒吃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王府的喜餅她也沒有吃。還想著明日找大夫開點藥,不想那尖銳的痛再次排山倒海般席卷而來,痛得她整個人蜷成一團。
她想喊,可是喊不出出一個字來,喉嚨像被人扼住一般。使盡全力,她胡亂往下麵滾,從床上落下時發出一聲悶響。
就算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回事,她也能猜得出來自己一定不是鬧肚子那麽簡單。想到這世間還有黑蓮白蓮那樣的毒,她有一萬個理由懷疑自己也是中毒。
從床的位置到門口,明明隻有幾步遠,她卻覺得像涯海角那麽遙遠。就在她懷疑自己會死掉時,門外響起仲庭的聲音。
“你沒事吧?”
她想呼救,那聲‘仲哥哥,救我’卡在喉嚨裏發不出聲音來,手胡亂抓住一隻鞋子,拚命丟過去。鞋子落地,發出悶響。外麵的人又問一聲,她再使力丟出另一隻鞋子。
這一次他沒再問,一腳將門踹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