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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相知 三

  仲哥哥?

  薑淮泛起酸,歡歡以前也叫自己重錦哥哥。


  男人都有劣根性,最是受不住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別人奪去,何況是女人。思及自己方才被對方的氣勢所震,惱怒便帶到臉上,端著高高在上的姿態想將對方完全壓製住。


  他倨傲道:“我是鎮國公府的世子薑淮。”


  仲庭道:“草民仲庭見過薑世子。”


  顏歡歡站在仲庭身邊,對薑淮道:“薑世子,你慢走。”


  薑淮心下一惱,歡歡這是在趕他走。這個仲庭一回來,她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往外趕,難道短短幾日,兩人已經…


  他堂堂鎮國公府的世子,難道還不及一個市井裏的白身莽夫。心道這姓仲的莽夫也隻有一張臉尚可,餘下沒有一樣能和他比。


  “歡歡,你莫要和我置氣,今日便同我回去吧。”


  “薑世子,我不做妾,你以後不要來找我。”


  “歡歡,我知道你心裏有怨。可是眼下不是賭氣的時候,你看看這個地方,哪裏能住人。你從到大幾時吃過這樣的苦,難道還要吃一輩子嗎?”


  在薑淮哪裏能住人的時候,她下意識看一眼身邊的仲庭。這院子不能住人,難道他們兩個人是鬼嗎?

  她勉強能算半個鬼,但仲庭…應該不是鬼吧。


  “常言道莫欺少年窮,薑世子又怎能斷言我們會一輩子住在這樣的地方,指不定哪一日仲哥哥光耀門楣位列朝堂封王拜相,我們也會成為人上人。”


  仲庭聞言幽深瞳仁極速收縮,那攝人心魄的眼神直直望進她的眼底,似要將她看得清楚明白。她渾身一個激靈,心道莫非他不喜歡聽人恭維,自己是馬屁拍到馬腿上。


  她不知仲庭心中是如何的巨浪滔,直抵人心的目光像一把利刃,似要剝開她的外皮窺見裏麵的靈魂。她心下瑟瑟,慌亂避開他的眼神。


  薑淮目眥盡裂,錯以為他們是旁若無人地眉目傳情。一顆高傲的心被打擊得粉碎,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他為何要跪求母親,為何要來這九井巷。他一把扯過顏歡歡,“歡歡,跟我走!”


  顏歡歡掙紮,“薑世子,你要逼良為妾嗎?”


  薑淮冷笑,“…嗬,原來如此,原來你心已變,原來隻有我一人念著往日舊情。”


  墨硯狠狠瞪顏歡歡一眼,“世子…”


  薑淮鬆開顏歡歡,“墨硯,咱們走。”


  眼見著主仆二人走遠,顏歡歡略略鬆口氣,隻盼著薑世子是個自尊心強的,以後千萬不要再來找她,更不要執意納她為妾。


  仲庭收起一身的寒意,眸色冷清,“你如何知道我以後會位列朝堂封王拜相?你為何這麽信我?”


  顏歡歡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仲哥哥你這樣的人都不能出人頭地,世上還有幾人能魚躍龍門。我相信你將來一定不凡,無論你做什麽肯定都比別人出色。”


  仲庭看著她,麵無表情,“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顏歡歡點頭,“對啊,仲哥哥你這樣的麵相根本不可能是普通人。”


  仲庭大步進屋,留下一聲極輕的戲謔,“想不到你還會看相。”

  顏歡歡琢磨不透他話裏的意思,把這事丟在一邊。


  一夜無話,次日升堂問審。


  吳嬸醒得倒是早,顏歡歡一開門就看到她站在自家門外。眼睛紅腫著,臉色十分憔悴,發間覆著一層水氣,也不知在門外等了多久。她的模樣看上去很可憐,像無所依附的菟絲花。


  “歡歡姑娘,仲家侄子醒了嗎?你們幾時去城司衙門?”


  正問著,仲庭從屋子出來。一看到他,吳嬸眼中全是期盼,一副很想催他們趕快出門又怕惹他們不高興的樣子。


  “我…烙了幾個餅子,你們要不要填個肚子?”


  顏歡歡心下歎息,雖然她不喜歡吳嬸的性子,但也能理解對方的行為。這些年來,想必吳嬸不喜見人,遇事也不敢出頭。


  她接過吳嬸遞過的來的餅子,餅子早已涼透。她道過謝,和仲庭一起去城司衙門。他們走了很遠,吳嬸還在那裏目送著他們。


  “也是個可憐人。”她感慨著。


  仲庭看一眼她手裏的餅子,道:“丟了。”


  她不解,又覺可惜,順手把餅子放在牌坊底下老乞丐的麵前。老乞丐迷糊半睜著眼,搖頭晃腦地了一句吉祥話兒。


  有動機有時間,吳有才的案子簡直清晰明了。似乎不用再過審,也不用理會吳有才一聲聲的冤枉。眼看著城司大人就要落判定罪,仲庭出聲打斷。


  “草民有一事不解,還請化驗司的司監大人解答一二。”


  司監大人很是平易近人,“我門中人向來以理服人,以據論理,這位公子但問無妨。”


  城司大人略有不快,刑堂何等重地,一介草民也敢質疑。不過他們刑堂辦案,少不得要仰仗化驗司的人,更何況這位化驗司的司監大人還是重陽山裏有身份的人物。


  仲庭道:“草民無間中聽人提過,此蓮花觴一毒又名並蒂蓮,一為黑蓮,另一為白蓮。”


  司監大人道:“沒錯,確有此事。不過白蓮罕見,千金難求,我辦案多年來還從未遇見過。”


  黑蓮見血封喉,死狀豔麗。白蓮死狀一樣,卻見效慢,中毒者初時並不易察覺,等幾個時辰後發現時又很容易被當成黑蓮。尋常的毒門中人,也未必知道這是一朵雙生花。


  仲庭道:“既然蓮花觴有黑蓮白蓮之分,如何見得那錢三中的就是黑蓮之毒。如果有人與錢三有仇,恰知昨日錢三要與吳有才敘舊提前下毒,那麽吳有才就是冤枉的。”


  吳有才猛點頭,淚流涕零,“沒錯…一定是這樣的。大人,草民真的是冤枉的,草民沒有下毒啊,請您明查!”


  司監大人道:“黑蓮價高,白蓮更是千金難得。本官辦案多年,過去百年也隻聽過四次被蓮花觴毒殺的案件。尋常報仇,自是選擇價低見效快的毒。那四例之中,無一例外皆是黑蓮。”


  仲庭道:“凡事皆有例外,以往沒有,未必此次就沒有。”


  司監大人沉思起來,雖白蓮罕見,以這犯人的衣著也不像是買得起的。可萬一呢?這位公子既然當堂提出質疑,若是他們圖省事不去驗證,隻怕世人眾口悠悠,有損他們重陽山的名聲。

  修習化驗之法的人技藝有精有淺,能派到嬴國任職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山門中的精英翹楚。一般不傳世的毒,他們是接觸不到的。


  遂道:“這位公子言之有理,如此我書信一封傳回山門中,讓他們派出一名內門弟子前來化驗此毒。”


  圍觀的百姓有人高喊,“這麽麻煩,明明就能定罪了,什麽黑蓮白蓮。我們都沒有聽過,就是吳有才下的毒,幹嘛要大費周章再化驗。”


  “…不就是為了一個花娘懷恨在心,過了這麽多年還要報複。還扯什麽那麽遠,簡直是耽擱事。”


  城司大人臉色不太好看,他也覺得再請重陽山的內門弟子前來化驗是多此一舉。那吳有才不過是一個更夫,既沒有那個心計,也沒有那麽多銀子。再那什麽黑蓮白蓮他也沒有聽過,連司監大人都化驗不出來的毒,怎麽可能被一個更夫用在一個商賈身上。


  仲庭不懇求,慢慢從懷中取出那枚金菊令。


  城司大人和司監大人大驚失色,齊齊盯著他手中的令牌。城司大人驚疑,“這…這可是重陽山的金菊令?”


  司監大人上前,反複檢查,“沒錯,正是本山門的金菊令。這位公子令牌在手,隻要不違背道義,不傷害理,所在重陽門分部眾人必全力配合,直至事情解決。既然公子手中有金菊令,便是我山門中內務。我即刻修書一封,用本門秘法送信至門中,相信不出五日,內門弟子便可到達夜歌城。”


  圍觀的百姓先是竊竊私語,然後大聲議論。什麽金菊令這樣的東西,聽過的人很少。正因為神秘,議論起來才會一驚一乍,很快就像炸了鍋。


  城司大人不認識仲庭,但他認重陽山的令牌。這令牌莫是放在的城司衙門,便是在陛下麵前,那也是夠排麵的。


  吳有才被重新帶下去,仲庭交待幾句,大概是未定罪之前不能對他用刑。這一點不用特意交待,城司大人也不會那麽做。畢竟打狗看主人,這事怎麽著也得賣重陽山一個麵子。


  九井巷三教九流,消息最是靈通。兩人還未回來,關於吳有才的案子以及那金菊令的事情已經傳開。等兩人一進巷子口,街坊們全部圍上來。牌坊上麵的老乞丐被擠到角落裏,半睜著渾濁的眼注意著這邊的動靜。


  “庭子,老吳頭真的殺人了嗎?”


  “仲大哥,金菊令長得什麽樣子,能不能讓我們開開眼?”


  “庭子,我聽這金菊令老厲害老值錢,你要是拿這個令牌去重陽山,可以換金山銀山幾輩子都花不完。”


  眾人七嘴八舌,一個個恨不得擠到仲庭的跟前,一睹那金菊令的真容。顏歡歡不喜歡擠,幸好仲庭人高,她躲在後麵倒也自在。


  仲庭道:“都是江湖謠傳,這令牌換不來銀子。”


  有人麵露失望,還有人神色一鬆。


  發跡出風頭這種事,最難接受的反而是身邊的人。大家原本都是窮巷裏的鄰居,倘若一家突然暴富,其他怎麽能接受,又怎麽能不酸不眼紅。


  縮在角落裏的老乞丐懶懶地閉上眼睛,低聲嘟噥,“不過一枚金菊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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