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宋初亭捧著手機盒子回到宿舍時,幾個室友們都不在,現在臨近期末,估計他們都在推拿教室練習。
宿舍裏非常安靜。
她坐在床上,用手指輕輕撫摸下高鐵票,仔細夾到本子裏。室友們不在,她也沒有去拆開那隻手機盒。
宋初亭坐在床鋪,掰著手指頭低下頭想了一會,慢慢理清思路。
她還是覺得,無論怎麽樣,不能讓他幫自己治眼睛。
看一下是可以的,但是如果那種大手術,像醫生的,要花費很多錢,風險高,還跑去北京住院,很麻煩的,她覺得還是不要了吧。
——總感覺不太好,也不合適。
雖然,她也很想看得見。
宋初亭在床上胡思亂想了一晚上,直到室友們回來。她猶豫半刻,實在沒辦法聯係他,不得不將手機盒拆開。
江慎買的是盲人專用的手機,和夏輕輕她們用的是一樣的,她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注意到這些的。
“很簡單的,喏。”夏輕輕拉著她的手指,教她,“你按一個,就會報出數字來,這個是接聽,這個是掛斷,開機,關機…還可以上網,發短信。”
“上網?”
“嗯,很多app都可以,就是一屏幕一屏幕給你讀出來,你可以帶耳機慢慢聽。”
“這麽方便…”宋初亭有些驚訝,“那我是不是可以聽了?”她還記得,以前她經常用一個叫晉江文學城的app看的,後來…
“當然可以啦。”
“謝謝——”宋初亭真誠感謝,也感歎科技真的好方便。
正當她一個個認真嚐試時,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宋初亭愣了半秒,意識到這是有人給自己打電話,緊接著清晰的“江慎”二字,字正腔圓的落入耳中。
她心跳莫名加快,拿過旁邊盲杖,摸摸索索出去。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走的門還差點撞了一下。她慌忙來到走廊,按下“接聽”鍵,手有點熱。
“宋姐,我是江慎。”
耳機裏,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傳進來,語氣一如既往的淡漠平和。
“叔叔…”宋初亭心裏一顫,
“我聽阿文你找我,什麽事?”
宋初亭倚靠在牆上,攥緊了手機,“易…江叔叔,我,我想了想,我就不去北京了吧。”
“為什麽?”江慎低聲問。
在他理解中,她是怕錯過父親會見才不去。他原想結束後立刻帶她去,但是太忙了,無奈下才耽擱這麽幾。
“不是的。”宋初亭簡單了個原因。
“你要是覺得不方便的話,我找個女人陪你一起,或者到那邊請個女看護。”
“也不是這個…”宋初亭揪扯著發梢,最終:“我覺得不太好。”
“……”那邊沉默幾秒。
她聲音壓,咬了下唇,“主要我父親他…”
提到這個,她聲音不自禁顫抖。
男人像是知道她要什麽,低聲打斷:“你父親是你父親,你安然無恙站在這裏,就證明你沒任何問題。”
“可是…可是我也算是利益者啊。”宋初亭將頭深深地低下去。
——她念得書,吃得飯,穿得衣服…那些錢。宋初亭不是傻子,即使父親將她保護得再好,把她送出去讀書,長大後,她也能隱隱約約知道啊。而現在,她再清楚不過。
他皺起眉,稍不耐:“法律你無辜,你就是沒問題,不用想那麽多。你都沒成年。”
“這件事我既然答應你父親,就會帶你去。”
宋初亭:“……”
“我不想。”
宋初亭也不想再跟他爭辯,但是她有自己的堅持。
“江叔叔,我不想,反正我不去。”
這話就有點女孩的調調了,她完,幹脆將電話掛斷。
江慎:“………”
他咬著煙,看一眼手機,皺起眉頭。剛準備再撥過去,一條短信進來了——
“江叔叔您給我一個卡號,票我找老師退了,給您打過去。周六真的就不去了,謝謝您的手機,等我有錢一定還您。”
*
那,江慎又給她打過一個電話,宋初亭沒接,她覺得她表達得足夠清楚,也很堅決,是不會去的。
車票卿梅老師也幫她退掉,隻是手續費不低,宋初亭將剩下的錢仔細收在枕頭下,準備有機會還給他。
但是她怎麽都沒有料到,周六清晨,她還在睡夢中,聽見舍管阿姨急促敲門聲——
“初亭,初亭,你那個叔叔來接你去醫院了,你怎麽還沒起床?”
“什麽?”
周六,室友們周五就回家了。宿舍裏隻有她一個人,宋初亭迷糊地揉了揉眼睛,摸索著來到門口,“阿姨,什麽事啊?”
“就是上次你那個親戚啊,淩晨接你那個,他帶你去醫院,讓你趕緊下來。”
宋初亭呆住了。
“行了,你快換衣服吧,阿姨就在外麵等著你。快下來吧,別遲到了。”
“阿姨,不是!”
宋初亭叫住了阿姨,拍拍額頭,清醒過來,她原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那個,您等我一下。”宋初亭想了想,很快摸索到床邊,手摸了摸,拿出那幾張紙幣來,交到阿姨手上,“阿姨…您能幫我一個忙,就把這錢交給下麵的叔叔,就我真的不去了。剩下手續費,他的票,還有手機的錢,我等著賺錢一定還給他。”
宋初亭想了想,那手機她已經拆封,沒法退,而且是盲人專用的。
“再幫我很他一句對不起。”
“初亭,你這是什麽意思啊?為什麽不去醫院?”阿姨懵了。
宋初亭:“阿姨麻煩您了,您就替我道個歉,我真的不想去。您跟他清楚,我真的真的不去,也不會下去。”
舍管阿姨還是不理解,但是看著姑娘這幅認真懇切的樣子,也沒再問,“行吧,我一定替你清楚了。”
“謝謝您。”宋初亭鬆了一口氣,將門關上了。
她躺回床上,卻再沒有睡意,心情無比複雜。她知道江慎叔叔是為自己好,但是,她就沒有辦法接受。
特別是那父親懺悔的話…
其實這幾相處,宋初亭也能感覺得出來——江慎叔叔蠻有錢的,但是這種有錢,不是暴發戶,富二代那類,隻是一個三十歲的男人,因為工作努力,上進,優秀得到的回報。
他的工作還很危險——宋初亭想到過去他在父親的日子,幾乎可以刀口舔血。
她沒有辦法讓一個這麽好的警察叔叔,為了她,花去十幾甚至幾十萬的積蓄。
萬一再有風險,後遺症呢…她會良心不安的。
*
此時,琴市盲校門口。
江慎目送胖胖的舍管阿姨離去,垂眸看眼手裏雜七雜八的紙幣,不禁苦笑一聲。
這姑娘怎麽這麽倔強?
他掐了掐眉心,原以為那電話裏姑娘隻是不好意思,或者矯情下,沒想到,她還是真是認真的。
——“姑娘還了,手續費,你的票錢,哦,還有手機的錢,她一定會想辦法還給你。”
江慎想到剛才舍管阿姨的話,腦海裏都能浮現宋初亭這話的樣子,眉頭緊鎖,深覺頭痛。
“怎麽,姑娘不願意讓你治?”身側,一個約摸五十上下,卻很精幹的女人問道。
江慎頷首,路途不近,男女有別,就怕姑娘覺得不方便,還專門找來剛退休的田姐路上照應。
“不好意思了,田姐,讓您白跑一趟。”
“沒事,反正在家閑著也是閑著,活動活動筋骨也挺好的。”田姐想了想,“要不再等一會?萬一姑娘改主意?”
江慎點了一根煙,慢慢抽完,又點了一根,等了許久,見校門口始終靜謐蕭瑟,姑娘沒有絲毫改主意的意思,“算了,回吧。”
“江,這姑娘,就是宋閔行的女兒吧?”
“嗯。”
這事大部分人是不知情的,但田姐工作多年,剛退下,不奇怪。
江慎迎上田姐的目光,一頓,道:“他父親懇求過我很多次,我應了。而且這事吧,之前調查過很多次,她也確實無辜。”
“我知道,我不是想這個。”田姐又回頭望一眼盲校,笑了笑,“我看這姑娘真挺倔的,她可能就是不想麻煩你。”
“嗯,倔得很呢。”
江慎彈了彈煙灰——好哭,柔弱,嬌氣,還倔強。
這姑娘真不是一般的生物。
田姐思索了一會,“你是真想給她治?”
江慎將煙撚滅,道:“既然應下,就應該到做到。”
“你要是真想給她治啊,要不換個方法?”
江慎一頓,“什麽方法?”
……
“初亭啊,跟你一聲,那個叔叔已經走了。你快休息吧。”
“謝謝阿姨。”
宋初亭呼出一口氣,將自己縮進被窩裏。
終於沒事了。
宋初亭心裏有些空空落落的,但是並不後悔。眼睛看不見了沒什麽,隻要心裏能看見。
——想到父親最後同她的話,她一遍遍安慰著自己。
但是一想到父親,心底又難過下來。不過她很快收斂好情緒,不讓自己再想,用手搓搓臉,按了下鬧鍾,時間也不早了,再過幾她就要正式彩排演出。她穿好衣服,拄著盲杖,走向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