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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鳶失笑,而後用指尖揉了揉它頭上軟軟的絨毛。


  樹海很是親昵地蹭著她的指尖, 啾啾地叫了兩聲。


  折鳶替樹海倒好了食物, 又加好了清水,這才放它自己去吃, 而她則是坐在了錐生零的身邊。


  因為考慮到他昏迷時會有什麼異樣,於是折鳶並沒有選擇休息, 而是從書架上抽了一本課外讀物就坐回了錐生零的身旁, 守在了他的枕邊。


  在將一本書翻閱到中間時, 一直只安靜地閉著眼睛的閉著眼睛的錐生零卻突然擰起眉,自口中發出痛苦的呻|吟, 整個人蜷成一團,脆弱無助的可怕。


  折鳶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冷的可怕。


  她將他的手握緊,說道:「錐生君,不要怕,我就在這裡,請加油,我相信你。」


  折鳶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句彷彿必勝的魔咒一般的話語, 「我相信你。」


  在痛苦中反覆煎熬的錐生零似若有所覺,不由收緊了掌心,手掌用力地回握住折鳶的手。


  他的力道有些重,就像是一個趕在夕陽之前緊緊捉住尾光的流浪漢, 一無所有, 只有手中這最後一點光亮。


  折鳶頓了頓, 於是放下書本, 用兩隻手一起握住了他的手。


  她輕聲道:「不要怕,錐生君。」


  然而錐生零的意識卻仍是被困在自己的回憶中,一秒一秒地遭受著近乎凌遲般的痛楚。


  半晌,他渾身痙攣著從喉嚨里痛苦地翻滾出幾個滾燙的名字:「爸爸,媽媽……一縷……」


  少年清冷的聲音中帶著哽咽與顫抖,整個人在夢魘中苦苦掙扎卻又無法掙脫。


  折鳶嘗試著喚來食夢貘吃掉他的噩夢,可少年在夢境中的恐懼和絕望卻像是源源不斷似的,總會在這一個夢魘結束時又反覆開始新的折磨。


  折鳶只好將他抱在自己的懷裡,低聲道:「不要怕,錐生君。」


  彷彿是被她話語中的溫柔所蠱惑,陷入在自己的夢境中,以自己年幼的形態一遍又一遍地看著家人倒在面前的錐生零自無邊的黑暗中抬起頭。


  他的身邊是如走馬觀花般的記憶,身前和身後是一望無際的黑暗。


  可是當他抬頭時,他卻看到了一片溫柔的藍色。


  那是天空的顏色,那也是某個人眼眸的顏色——海藍色的,雖然第一眼看上去時冷冷淡淡的,但實際上溫柔又明亮。


  錐生零這麼想著,就感到有長風拂面,讓他不由眯了眯眼睛,下一秒,待他再度睜開眼睛時,周圍的天地就從灰敗的顏色被轉置於瑰麗的夕陽下。


  長空,流光,雲彩,與他們黃昏時相遇的那一刻一模一樣——而那個少女卻正坐在他的身邊,握著他的手,對他道:「不要怕,錐生零,我相信你。」


  他手指一顫,下意識地便回握住了她的手,輕聲念出了她的名字:「折鳶……」


  而就在他的手掌反握住她的手時,夢魘就像是碎裂的玻璃一樣,在他身邊嘩得一聲裂了開來,接著,他從那個無止境的夢中醒了過來。


  他慢睜開雙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張秀麗卻又隱含疲憊的面容。


  折鳶見他醒來,愣了愣,方才自唇角挑起了一抹並不明顯的笑意:「你醒了?」


  她問道,然後得到了錐生零的一個點頭。


  表情淡漠、但眼神卻溫柔無比的銀髮少年先是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女,而後又看了眼窗外明亮的天光,這才問道:「你一整晚都沒睡嗎?」


  折鳶正替他取下了身上的符紙,聽到他的問題后,便點了點頭,而後下一秒就被能動了的少年一把拉了過去。


  錐生零起身,將折鳶按進被褥中。


  他頂著她有些茫然的眼神,替她捻好了被子,坐在了她身邊道:「睡覺。」


  兩人現在的狀態便就與剛才完全反了過來。


  看著少年淺紫色眼眸中隱忍的愧疚,折鳶終是不忍拒絕他,只好閉上眼睛。


  也許是因為一整夜都費心費力地守在錐生零身邊的緣故,折鳶只覺得自己閉上眼睛,不需多時便已經陷入了睡眠中。


  再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她是被口袋裡手機震動的聲音所叫醒的。


  她有些茫然地拿起手機一看,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錯過了好幾封郵件。


  郵件都是夏目的,他問自己是否遇到了什麼事,所以才一直沒有到神山神社。


  除此之外還有幾個未接來電。


  折鳶看著他的郵件,這才猛地睜大了眼睛,想起今天正是周末,自己竟然忘記了去老師那裡!


  有些驚慌失措的少女立刻起身,她正要掀起被子,卻看到自己身邊一大一小的兩個少年正冷冷的對視著,彼此之間似乎有暗流涌動,讓人不寒而慄。


  還有些沒回過神來的折鳶愣愣地出聲道:「你們——在做什麼?」


  聽到她的聲音,錐生零和俊雄這才同時收回了自己的眼神,兩個神情同樣冷漠的少年淡淡回道:「沒事。」


  看著兩人的表情,折鳶有些遲疑:「真的沒事嗎?」


  他們又是同時點頭。


  見他們如此,折鳶只好道:「那好吧。」


  接著,她卻又覺得有些不放心,對俊雄道,「錐生哥哥是病號,俊雄不可以欺負他哦。」


  家裡的靈和妖們對她的保護欲都太過旺盛了,她實在是不想錐生零因為自己的緣故而遭受無妄之災。


  不知道凶宅里基本上都是活了幾百年的大妖怪的錐生零頭一次被人看成弱者的一方,還被說了「不可以欺負他」,他愣了愣,但卻並不覺得討厭,反是勾了勾唇角。


  而被折鳶吩咐了「不可以欺負他」的俊雄則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錐生零,心中對他的厭惡度直線上升,遠遠地超過了他剛才阻止自己,不讓自己叫折鳶起床的討厭度。


  俊雄想要拒絕,但對上那雙溫柔又滿懷請求的海藍色眼眸時,他終是將自己所有的抗拒都忍了下來,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折鳶於是笑了起來:「真乖。」


  她抬起手,俊雄彎了彎唇角,很是自覺地微微低下了頭,讓自己已是比自己矮上一個頭的姐姐能夠順利地摸上他的頭。


  折鳶在他的頭上摸了兩下,以示鼓勵,而後才起身準備將被褥收起來。


  「你才只睡了五個小時。」錐生零也站了起來。


  折鳶知道他想要勸自己再多睡一會兒,但是,「不行,我現在要去老師那裡。」她道,「我現在已經遲到了。」


  見她堅持,錐生零也只能服軟。


  他接過了她手裡的被褥,道:「這裡我來整理,你去洗漱吧。」


  「可——」折鳶正要說話,卻被他截住了話語:「就當做你救了我的回禮。」


  折鳶只好對他道謝,然後走進盥洗室去洗漱了。


  而正是在她離開后,一直在她面前表現溫順的小少年便驀地斂去了自己全部的溫柔,冷冷地出聲道:「以後,不要出現在這裡,否則——」


  少年眼眸陰鬱而冰冷,深色的眼眸像是把這個屋子裡所有的黑暗都揉碎在了他的眼眸中,夾帶著一種令人心驚的譏諷與睥睨。


  他於是慢慢地,將後半句補上,「殺了你。」


  就在他尾音敲下的同時,全身的殺意暴起,像是滔天巨浪向錐生零翻湧而去,直把他硬生生地逼退了幾步方才站穩了腳步。


  眼眸中流露出些許不可置信,錐生零隨即便戒備了起來。


  他也曾經歷過鮮血與殺戮,不能不懂得這份殺意與面前這個看起來年齡不大的少年重合在一起究竟有多不和諧。


  簡直就像另一個玖蘭樞——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轉瞬即逝,而後就立刻被錐生零緊緊地握住。


  他蹙眉,眼眸中晃過一抹不可思議。


  等等,莫非,這又是一個純血種?

  他這麼猜想著,唇線微抿,渾身的肌肉只綳的越發的緊了起來。


  兩人就這麼緊張地各自戒備著對方,直到簡單又快速的洗漱了一番后的折鳶推門而進。


  「下樓吃早餐吧。」完全不知道險些就在自己房間里爆發出一場戰爭的折鳶笑著對兩人道。


  錐生零滿是防備和狐疑地看了眼又恢復乖巧模樣的俊雄,眉宇皺的緊緊地,而後便快步地向著折鳶走去,拉著她就走出了房間。


  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俊雄的眼神當即沉了下去。


  見錐生零這略有些急切的樣子,折鳶不由困惑道:「錐生君,怎麼了?」


  錐生零腳步一頓,隨即彷彿若無其事道:「沒事。」


  突然地,他想到,那個被他臆測為是純血種的少年看起來明顯像是折鳶的家人。


  但顯然的,一個純血種斷然不會如此輕易地就放下自己的驕傲去與自己的食物成為家人,所以,對方到底是誰?


  錐生零感到有些茫然。


  看著他微微走神的樣子,折鳶倒是不由搖了搖頭,彎了彎唇角,轉而調換了兩人的主動權,拉住了他的手走下了樓。


  此時,伽椰子正將早餐端上了桌。


  見兩人握著手走了下來,氣質溫婉的女人先是一僵,而後才笑著道:「早餐好了,快來吃早餐吧。」


  「好。」折鳶應道。


  錐生零也回過了神,應道:「對不起,我打擾了。」


  「沒事。」伽椰子笑著,眼神溫柔地看著錐生零,「錐生君——對吧?快坐下來吃早餐吧。」


  「是。」錐生零的表情仍是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冷淡,但眼神卻很柔和。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面前一臉和藹的女人眼眸中的笑意卻不到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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