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作為妖精,茉莉向來對人情緒的感知向來敏|感。


  此時, 她正被滔天的負面情緒所影響著, 瑟瑟發抖著蜷縮在了折鳶的肩窩處,顫抖的聲音裡帶著哭腔:「茉莉好害怕, 折鳶醬救救我們。」


  她說,救救我們。


  折鳶有些不忍地摸了摸她不住地打著顫的蝶翅:「別怕, 我會救你們的。」


  在折鳶的安慰下, 茉莉總算是平靜了一些, 強撐著給折鳶指路:「茉莉感覺到了,他在那裡。」


  折鳶順著她的手指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


  她穿過不長的道路, 走到了路的盡頭。


  這是一處荒涼的公園,昏暗偏僻,就連路燈的光芒都會刻意避開。


  然而就在這裡,折鳶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錐生君?」折鳶蹙眉,頗有些遲疑地開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銀髮少年正單膝跪在地上,凌亂的額發從他前額散下,他雙手捂著臉, 指縫與發隙間,本該如紫羅蘭一般的眼眸此時卻被血一樣的顏色滿滿地充斥著。


  他聽見她的聲音,慢慢地仰起頭來,少年秀美的側臉從他張開的指縫間流露無疑。


  錐生零宛如自深淵中抬起頭來, 一雙眼睛流轉著濃晦陰澀的猩紅, 隱諱著漫無邊際的絕望和痛苦。


  少年放下手, 緩緩地站了起來, 雙目緊緊地跟隨著折鳶,喉嚨里卻發出了類似野獸般的低低嘶吼聲。接著,他咧起嘴,唇邊就露出了兩枚尖尖的獠牙。


  折鳶立刻就想起了天邪曾告訴她的,錐生零距離Level E不遠了。


  墮落的血液正在腐蝕著這個清冷的少年的理智,使他宛如無知無覺的野獸一般,只懂得追逐鮮血。


  茉莉突然地抱緊了折鳶的脖子,妖精灼熱的眼淚落在她的皮膚上,茉莉幾乎控制不住地哭泣著,為錐生零的情緒而感同身受:「好痛苦!誰都好——阻止我,殺死我!」


  茉莉短短的這幾句話,聽上去卻像是錐生零的自白。


  從始至終的,眼前的這個少年都彷彿不曾想到,讓某個人來拯救他。


  折鳶神情晦澀,她沉默了半晌,最終卻還是從口袋裡拿出了符紙。


  就在她將符紙夾在指間的剎那,錐生零就一個箭步沖了過來。


  折鳶揚起指間的符紙,對錐生零的襲來不躲不避,正巧將符紙貼上了他的額頭。


  已經被吸血鬼的本能淹沒了理智的少年只懂得伸手去抓她,然而折鳶卻一個輕巧的俯身,擦著他的手臂躲過了這一擊,又將另一枚符紙貼上了他的胸膛。


  錐生零見勢,手臂便向下劈了下去。


  折鳶用唇銜住符紙,右手勾住他的手臂,左手卻撐在地面上,借著他的力道一個下腰旋轉就脫離了他攻擊的範圍轉到了他的身後。


  她唇瓣微張,蒼白的指尖拂過唇面,就捻過了符紙貼上了錐生零的兩肩與后心。


  最後,折鳶掐出了一個手勢:「縛!」


  聞言,錐生零就像是猛地被一條繩子縛住一般,一個痙攣,便渾身僵硬地要向前倒下。


  折鳶適時地抱住了他,轉過了他的身體在他的身上貼上了一枚清心符。


  但顯然,清心符於理智淪喪的人而言並沒有多大益處,錐生零僅能回應折鳶的不過只是眼中越發濃郁的血色,以及口中低低的咆哮聲。


  折鳶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坐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少年就這麼枕在她的腿上。


  而後,她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不要怕,我就在這裡陪你。如果錐生君並不想吸血的,那麼,請加油。」少女的聲音低柔又篤定,「我相信你。」


  驀地,正在抵死掙扎的少年一怔。


  這一句輕柔的近乎呢喃的話彷彿具有神奇的魔力,輕而易舉地就撕開了面前漆黑的永夜,她的聲音就像是從夢境之外傳來,一點一點地,填補著他失去的理智。


  錐生零終於從壓抑的對鮮血瘋狂的渴望中清醒過來,被束縛住的身體一下子沒有了任何的掙扎。


  少年就愣愣地枕在折鳶的腿上,雙眼茫然又空濛地看著頭頂的天空和少女柔和的側臉。


  這時正是一個很美的夕陽,太陽悠遠,長空瑰麗浪漫,一切都美的無法言喻。


  可,不知怎麼的,錐生零看著折鳶,他看著她微斂的眼眸和纖美的側臉,手指一動,花費了全身的氣力去回握住了她的手。


  錐生零覺得,即便此時的精緻再震人心魄,但眼前的少女卻依舊美的足以喧賓奪主。


  此時,她就是雲彩,她就是旭日,她就是盛景——


  她是終其一生都在喑啞的黑暗中的苟延殘喘的少年唯一觸手可及的光。


  那麼溫暖,宛如日光一樣出現,漫無邊際,照亮天地,卻始終不似那耀眼的無法觸碰的旭日那般燙灼,使人可望不可即。


  錐生零驀地想起了整個錐生家都被屠盡時,自己這些年來獨自一人在墮落與否中苦苦掙扎著——怎樣都好,他都不曾想過開口求救,也更加不曾想過會有人來拯救他。


  或許曾經年少時,他還存在著幾分幻想,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微弱的奢望早已被歲月碾壓的破敗不堪。


  但是,眼前少女的出現是個意外。


  她與優姬截然不同。


  在看到他雙目猩紅顯露吸血鬼本性的時候,優姬是張開手臂、毫無設防地站在他面前,以一種自我犧牲的憐憫對他道:「零,忍不住的話,就吸我的血吧。」


  被那種縱容和血液的味道所吸引,錐生零最終還是吸食了優姬的鮮血。


  可待他回過神來后,卻有成倍的痛苦壓在他的心上。


  優姬以為讓他吸食她的鮮血是為了他好,卻不想,讓他一個最是痛恨吸血鬼的吸血鬼獵人以這種墮落的形式活下去簡直與殺死他無異。


  然而,現在,卻有人握住他的手,告訴他,「如果你不想吸血的話,那就拒絕,請加油。」


  她還說,「我相信你。」


  猛然間,錐生零就像是從深淵被赦入天堂,整個世界都是刺目的光,溫暖的幾乎讓他忍不住想要爆發出一切的情緒。


  他咬住自己的牙關,強忍住自己通紅的眼圈,竭力不讓自己荏弱得像個小孩子。


  看著他的表情,折鳶只是微微地彎了彎唇角,卻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伸出手,將手掌溫柔地蓋在了他的雙目上。


  「現在,誰都不會看到了。」恍惚之中,錐生零像是聽見了折鳶這麼說。


  可最終,他還是強作鎮定。


  他只是佯做若無其事,而後就放任自己沉溺在了永無止境的黑暗中,陷入了昏迷。


  折鳶也沒有立刻起身,仍是坐在地上,讓錐生零枕在自己的腿上,手掌卻慢慢地撫過,撫平了他即便是在睡夢中也總是皺起的眉心。


  接著,她輕聲念道:「若是這夢使你痛苦,那就把這夢給貘吧。」


  隨著她的聲音,一圈淺淺的黑色光芒便從少年的身上溢出,轉而整齊地排列成一條細長的帶子,向著天際被牽引而去。


  而那裡,是食夢貘居住的地方,他們會吃掉一切的噩夢。


  茉莉笑嘻嘻地在折鳶的肩膀上跳來跳去,說道:「讓小貘把噩夢都吃掉,這樣大家都會開開心心的了!」


  折鳶聽到妖精如孩子般稚|嫩又天真的話語,正欲笑著點點她的頭,卻見她突然頓住了笑容,歪著頭,臉上露出了糾結與茫然相織的神色:「這種感覺——好奇怪。」


  折鳶擔心她出事,忙問道:「怎麼了?」


  然而茉莉卻沒有說話,只是扇動著翅膀飛離了折鳶的肩膀,轉而向著盡頭的陰影深處飛去。


  折鳶正準備一個公主抱抱住錐生零,卻見燈光所不能照見的陰影中,一隻蒼白的幾乎沒有一絲血色的手從黑暗中慢慢地伸了出來,那種從容不迫的姿態,即便是如此陰晦的地方也顯出了一種格格不入的優雅。


  茉莉停在了對方的手指上。


  嬌小的妖精仰起臉,看著面前眸色憂鬱又深邃的少年,有些不解地問道:「吶,大哥哥,為什麼茉莉從你那裡感覺到了很痛苦很黑暗,卻又很柔和的情緒?」


  這種感覺,茉莉只在凶宅里感覺到過。


  那裡的每一個妖或靈,都很痛苦,也很黑暗,但是卻有一處格外柔和的地方,明亮又璀璨,將他們身上的暴虐與嗜殺緊緊地束縛住。


  茉莉問過瑪麗。


  對方於是笑眯眯地回答她道:「你覺得很柔和的地方叫做心哦。」


  金髮的洋娃娃用手指指著自己塑料製成的軀體,「雖然瑪麗並沒有心,但是,瑪麗有鳶醬哦。」


  茉莉似懂非懂,她看著面前的眼眸暗紅的少年,歪了歪頭,又繼續問道,「大哥哥也和瑪麗一樣,因為心裡有折鳶醬,所以心情才會這麼複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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