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感到那股熟悉的氣息從后將自己包裹住, 折鳶難得的沒有表現出抗拒, 這讓身後的人不由有些驚訝。


  的場靜司向來是最了解折鳶不過了, 見她只是蔫蔫地將頭往右偏了偏，便知道她心情不佳, 而且還不是一般的不好。


  難得換上了一身運動服的青年垂下眼眸，看了一眼懷裡的少女，而後鬆開手，繞過台階就坐到了她的身邊。他一伸手, 就將她摟了過來壓在自己的膝蓋上, 等折鳶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枕在他的腿上。


  這讓她不由微微蹙眉, 然後就要起身，的場靜司卻扣住了她的雙手將她壓在自己的懷裡，下頜靠在她的頭上，整個人便將她牢牢地鎖在懷裡，「別動。」他道。


  折鳶只好放棄了掙扎。半晌, 她開口道：「你怎麼在這裡？」


  的場靜司輕笑：「來懷念童年啊——鳶來這裡，難道不是為了懷念我們的過去嗎？」


  折鳶啞然失語，但這地方確實是幼時她與的場靜司常來玩耍的地方，只是後來因為某些意外便再也沒來過了, 而這裡本就荒涼, 對於他們的離去根本無力挽回, 荒廢至今。也因此, 她在無意中走到這裡時也頗為意外。


  見她不說話, 的場靜司又笑了一聲。


  他的眼眸垂下, 下顎微微收緊，嘴唇就像是貼在她的髮絲上似的，輕聲道，「真想念那個一直跟在我身後叫我靜司哥哥的那個人啊。」


  「閉嘴！」折鳶咬牙。


  的場靜司卻彷彿什麼都沒聽見似的，眼睫微沉，將眼眸中溫柔的光色斂去大半，繼續道：「做什麼都要走在我的身後，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小拇指。我不理你時，會難過的哭；我陪著你的時候，會高興地哭——」而後他頓了頓，這才又滿是笑意地開口道，「一個黏我黏的不得了的小哭包。」


  折鳶終於受不住地轉身，想要捂住他的嘴，卻不想的場靜司卻是一點力氣都沒留給自己，順著她撲過來的力道就向後倒了下去，同時他更是拉住了折鳶的手腕。等折鳶回過神來的時候，兩人已經一上一下地倒在了鋪滿了紅楓的草地上。


  折鳶倒是想起來，卻被身下的青年扣緊了手腕。


  她不快道：「放手。」


  的場靜司倒真的放開了手，只不過在鬆開了她的手腕后他便又捉住了她耳邊的一縷碎發。


  柔軟的髮絲繞在他的指尖，向來毫無顧忌的青年此時卻有些出神，呢喃道：「頭髮又長了一點啊……」


  折鳶正想將自己的頭髮從他手中抽回，驀地聽到他的這句話，不由一頓。


  「還要剪嗎？」他問道。


  折鳶這才收回自己搖曳的心神，強作鎮定道：「當然。」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的場靜司也不介意，只是微微一笑，而後便將被他溫柔地捻於指間的髮絲送到唇邊，落下了輕輕的一吻。


  他吻著她的髮絲，說道：「算了，剪了也好。反正之前也已經約定好了，我會替你將頭髮留長，也會保護你——」


  折鳶無端地就想起了以前的事。


  想起紅楓林中，她被失去了戀人的女妖追趕著。


  由紅楓化作的艷麗的女子將自己因無人信仰而隕落的戀人的死落在人類的身上，並從此痛恨一切的人類。


  她們從原本的朋友在一夕間陡然成為了仇敵。


  年幼又無力回手的她被她狼狽地追趕著，身後一直被小心翼翼呵護著的及腰長發也已被銳器割的七零八落的。


  而在這個時候，救下她的，是的場靜司。


  小少年執著弓箭，一箭破虹，就已經是最驚鴻的剎那。


  而後他放下手中的弓箭，將她抱起：「沒事了，鳶，我來了。」


  她嚎啕大哭地撲進他的懷裡，眼淚染透了他的前襟，也無怪他會叫她小哭包。


  哭久了，她才微微熄下眼淚，抽噎著將自己被剪碎的頭髮捧出來：「鳶原本漂亮的長發沒了。」


  小少年撫摸著她的發頂，安慰道：「沒關係，很快就會長出來的，之後鳶就又有漂亮的長發了。」


  然而她卻拚命地哭著：「我不要！我不要！我再也不要留長發了！」


  小少年認真地想了想，最後對她許諾道：「那——我來替鳶蓄長發，然後，我會保護你。」


  在那個楓葉飛舞的荒涼的林子里，他那麼庄肅地向她伸出手來。


  她抽搭著將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中。


  小少年便立刻笑了起來：「那約定好了，我會保護鳶一輩子。」


  在這之後，他確實就如自己許諾的那樣做著。


  他拉著她去神山神社，幫她拜師，又大費周章地收集著各種用以防護和滋養身體的東西，送到她面前。


  他們每天膩在一起，折鳶儼然便是他身後的影子，無論的場靜司走到哪裡，只要一回頭，便立刻就有小少女送上自己甜甜的笑容。


  那時候，甚至連天邪之鬼都打趣他們：「喂，的場家的小鬼，你是在把我的弟子當你未來的夫人的養嗎？」


  他反駁道：「是比這個更重要的——我要保護鳶啊，這是我們約定好了的。」


  這一句話就像是刺破夜幕的一道月光，鋒利而柔和。驟然間，那因為埋怨和輕率的賭氣而自顧自劃分出來的界限有如猛然轟榻一般，只崩塌的淋漓盡致。


  的場靜司抬起手，指尖從她的眼下輕輕刮過，唇角帶著幾分好笑：「小哭包，又哭了。」


  折鳶這才感覺到自己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忙低下頭，下意識地就把自己埋進了他的胸口，不願他看到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


  這正中的場靜司下懷。他輕笑一聲，張開手臂，便抱住了壓在自己胸口的少女。


  明明她躺在他的懷裡，卻如同睡在他的心上。


  翻身是痛，輾轉是痛，唯她乖巧地睡在他的心口才最是安穩。


  折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咬著唇。


  老實說，她一直以來都因為奴良陸生的緣由而疏遠甚至怨憤著他。


  氣憤他總是擅自做主，惱怒他總是將自己包裹在那過分強烈的保護欲下——但到最後，她聽見他提起以往的事情，那種本該由內而外逐漸硬化的故作冷漠的情緒卻又開始慢慢消融。


  她開始覺得抱歉，一種愧疚感從她的背後慢慢爬了上來。


  折鳶想要道歉，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爭執：「你難道不覺得，你對我的那些保護很多都違背了我自己的意願嗎？」


  她抿著唇，頓了頓，才又繼續道，「我是一個個體，我有自己的思維和自己想要交的朋友——」


  說到這裡，一陣委屈感突然漫上咽喉，她有些說不下去了，只能繼續趴回他的胸口，小聲道，「我討厭你。」


  的場靜司知道她說的是奴良陸生。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紅楓的事情還沒給你足夠的教訓嗎？」


  「他們不一樣。」折鳶道，「靜司。」她叫出他的名字，「紅楓只是紅楓，陸生也只是陸生。」


  聽到她叫出自己的名字，的場靜司一愣，隨即便恢復了平靜，回道：「沒什麼不一樣，他們都會給你帶來傷害。奴良陸生想當人類，那就註定只能被其他想取代他成為奴良組三代目的妖怪們所殺死。」


  折鳶知道他指的是那一次自己因為奴良陸生而遭到奴良組叛黨攻擊的事情。


  的場靜司不以為然地笑著，繼續道，「更何況，他已經明確表示了自己不想看到你。」


  對此，折鳶回道：「我們和好了。」


  「……什麼時候？」的場靜司一怔。


  「昨天。」折鳶道，「他看起來已經準備接手奴良組了。」


  的場靜司意味不明的輕笑了一聲：「那可真是要恭喜他了。」話畢，他的臉就被折鳶掐住了。


  眼眶仍帶著些紅色的少女伸手掐著他的臉頰，眼眸微眯：「而且，我和陸生決裂這件事里也有你的手筆，不要狡辯，你還記得自己當初跟我怎麼說的嗎？」


  的場靜司任由她掐著自己，眼眸中噙著淺淺的笑意，回道：「我跟你說，我告訴了奴良陸生你是陰陽師，還是為了監視他而被的場家派去的，他聽完之後信以為真，就疏遠你了。」


  折鳶更加用力地將他的臉頰往兩旁扯去：「但是昨天我和陸生見面，我就隱約感覺到哪裡不對——如果當初真像是你跟我說著的這樣，那為什麼陸生再次見到我的時候雖然也像是在生氣的樣子，但那之後和我的相處卻依舊自然，沒有任何的防備——就算是他覺得當初是誤會了我，那為什麼也沒有心虛和愧疚？」


  她眯著眼睛，看著身下的的場靜司，一字一頓道，「所以，你當初到底和陸生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