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常的人
駱天啟是個牛脾氣,他認準的事輕易不會變動。他當初想好了要在這華平村住下去,並且結實席宴清,那麼不到萬不得已他就不會更改主意。他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可是跟老爺子發過誓,以後一個子兒都不會用駱家的。只是沒想到出獅不利,一開場就把席宴清給得罪了。
但是他並沒有就此放棄,而是輾轉了華平村各門各戶之後,最終選擇了租住梁大夫家。
梁大夫最近又看中了不知哪家藥鋪子里的一個靈芝,正缺錢呢,所以駱天啟給他錢,他就毫不猶豫地給駱天啟把駱勇當初住的那間屋子給騰出來了。
反正小屋空著也是空著嘛,不如租出去收點錢。雖然這錢少得可憐,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更別說他還認識駱天啟。
駱家也曾經請梁大夫去醫過病,所以駱天啟起碼見過梁大夫五六回了,彼此對對方印象還不算差。
梁大夫覺著,這駱家大少爺雖然有些傲氣,但是品性不壞,所以他也樂得幫他一把。
「二寶,放鴨子吶?」梁大夫首先搭話。
「是啊梁伯,您這是……」羅非瞄了眼駱天啟。
「嗨,這不,駱公子說先前與你有些誤會,非說要讓我帶他過來見見你,說要當面給你賠個禮。」
「是啊羅小兄弟,先前我與家裡鬧了些不愉快,心中正泛著堵,所以言辭間多有得罪。」駱天啟作了個揖,「希望你君子不計小人過,切莫往心裡去。」
「我還不至於這般小氣。」羅非輕輕撥弄了一下小老虎的頭髮,見駱天啟態度還算誠懇,便說,「再說我當時語氣也不好,既然駱兄弟道歉了,那便算了。」
「如此甚好。」駱天啟輕笑,「那往後我們便是朋友了吧?」
「朋友?」羅非有點懵。他記得駱家可是鎮上的大戶人家,屬於鎮上鮮少有人不知不曉的那種。這樣人家的大少爺跑這來跟他說什麼朋友?
「以後駱公子便要租住在我那兒了。」梁大夫適時說,「往後大家同住在一個村子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可不就是朋友嘛。」
「在鎮子里不是挺好的么?幹嘛要來這邊住?」羅非懷疑駱天啟在這裡能住得慣不。就梁大夫家那個條件,也就是駱勇吧,心粗,再說在軍營里也苦慣了,所以不在乎。可是駱天啟在駱家應該是錦衣玉食的吧?
「一言難盡,總之往後我便要留在這華平村了,再說這裡也挺好的。」駱天啟倒也不全然是恭維,而是對鎮子上的一些事,交過的一些朋友也確實是看透了,所以才想來這地方重新開始。不過他這才二次見羅非,所以有些事也不好一下子全盤托出。
羅非點點頭,倒也沒細問,反正他對這個人沒多了解,也沒興趣多了解。
羅茹倒是有點興趣,因為她偶然聽羅毅提起過一次,說是有一日丟了盤纏,是駱府的大公子幫忙尋回來的。她倒是不知駱家大公子名諱,但眼前這人既然是鎮上來的,又穿著如此好的衣裳,還姓駱,莫不就是駱家的人?
「這位公子,敢問數日前可曾在善啟學堂附近幫一名少年尋過盤纏?」羅茹問。
「確有此事,姑娘是如何得知的?」駱天啟對那天的事印象還挺深。
「那少年是家弟。」羅茹笑笑,「多謝公子出手相助。」
「嗯?四寶丟過盤纏?」羅非愣。這事他怎麼不知道?!
「有日四寶回得晚了,說是丟了盤纏尋了許久,得了駱家大公子幫助才尋回來的。」羅茹不知道駱天啟曾說羅非傻,所以對駱天啟印象不差,畢竟幫過她弟弟嘛。這要是知道他曾說她二哥傻,怕不得一拳頭懟上去了。
「那可還怪有緣的。」羅非說完,就見席宴清遠遠走來了。旁邊還跟著駱勇跟景容。
本來席宴清他們三個完全可以在新房那兒吃,因為新房那邊的工人還在施工,忙著弄景容跟駱勇的房子,中午李月花還在那兒做飯。可席宴清非說中午得回去看看羅非和孩子。
駱勇一眼就瞅見羅茹對駱天啟笑,心裡登時酸酸的:「那個小白臉兒咋的又過來了?!」
羅非抓著小老虎的爪子招招手:「清哥!」
席宴清笑笑,應一聲走過來:「怎麼都聚在這兒呢?梁伯您怎麼過來了?」
梁伯說:「我帶個人過來蹭頓飯成不成啊?」
席宴清痛快地說:「成,自然成。別說一頓了,蹭一天都成。」
來這華平村一年多,除了羅家和韓家的人之外,席宴清最感激的就是梁大夫了。要不是梁大夫收他的草藥,還教他辨認更多草藥的方法,他開始就不會那麼容易賺到錢,而後期又是梁大夫幫他治傷,幫羅非接生,說梁大夫是他們的半個親人也不為過。
席宴清隱約猜到梁大夫的來意了,畢竟在場的人里會被梁大夫說帶過來蹭飯的怎麼看也就駱天啟一個。而這個面子,他是打算給梁大夫的,誰讓羅非此刻也和顏悅色的呢,那顯然是說通了。
跟羅非成親這一年多,席宴清對羅非的了解足夠透徹。就他家這頭毛驢子,要是誰惹了,那不道歉的話,毛驢同志絕對不會給對方好臉色。
「那今兒個我就多做兩個菜,大夥都在我家吃好了。」羅非一看也就駱天啟這麼一個外人,算了,不計較了,誰讓人家還幫過他弟呢。
「有勞羅兄弟。」駱天啟說。
「上陣殺敵,各地遊歷,人我見得多了,可倒還頭一回見他這般不客氣的。」駱勇聲不大不小地說。
「確實是有些唐突了。先前的事還望席兄弟莫見怪。」駱天啟也不在意,他這人該臉皮厚的時候絕不對臉皮薄!
「一頓便飯而已,倒也沒什麼。不過有些好奇,駱兄何以非要住到華平村?」席宴清還以為這人租不到他家也就不在這兒租了呢。或者說只是一時興起。
「我既已不打算回駱家,自然要找個落腳的地方。華平村地靈人傑,是個不錯的選擇。」駱天啟說著說著看了看駱勇和景容,「我聽梁伯說這兩位兄弟也是近年才搬來的。」梁伯跟羅非還有羅茹他們都到後菜園去摘瓜果跟龍葵去了,這會兒前院就席宴清和景容他們三個,加了駱天啟,正好四人一桌,坐陰涼處了。
「在下景容。」景容點點頭。
「駱勇。」駱勇還是忘不掉羅茹之前的笑容,心裡不開心一丟丟,所以連介紹都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
「他二人皆是我兄弟,算是過來投奔我的吧。」席宴清說,「不知駱兄到此地來又有何打算。」一個公子哥,怎麼看也不像會種田,那到鄉下來幹嘛?!
「實不相瞞,那日我並非隨口說說,而是確實有想入股的想法。倒也並非找不到其他門路,而是只有你們現在做的這件事情是家父難以插足的。」駱天啟長嘆一聲,「說起來有些慚愧,雖我大約比你們還長上幾歲,這些年卻一事無成。此次出來還是與我父親吵了一架才離開家,且我向他發誓再也不依靠駱家分毫。我若想避免他打壓,勢必要在他能掌控的範圍外活動。」
「駱兄是駱家大公子,何來打壓一說?」景容問。
「駱家大公子,景容兄弟你也說了是駱家,只怕我脫離了駱家便什麼都不是了。」昔日一起有說有笑的朋友得知他離開了駱家,便紛紛避門不見,那些平日里見了他都要討好他的也不知道去哪兒了。他這一離開駱家,好像他就不是駱天啟一樣。他總算明白為什麼石釋會有今日的成就,而他卻還在駱家的光環下。原來那些他以為屬於他的,根本只是假相。
「這一點倒是跟我有些像。」景容想起自己的家,忍不住涼涼地哼了一聲。
「既然駱兄已經決定住到這華平村,那往後便也是同村,不過這雪糕上的生意,目前來看確實沒辦法讓你入股。一來大東家是石釋石老闆,二來嘛,現下似乎也不缺人。」席宴清坦白地說,「若駱兄想自個兒創家業,怕是要另想想辦法。」
「大不了學種地,總之我是不想再靠著駱家了。」駱天啟說,「這個席兄弟不至於不教吧?」
「是不至於。」席宴清笑笑,看向從菜園子里出來的羅非。
「清哥,小老虎給你看會兒,我跟三寶一起做飯。」羅非把背帶解了,將孩子放席宴清懷裡。
「好,辛苦你了。」席宴清親親大胖小子,「小老虎,餓不餓?」
小老虎瞪著黑溜溜的大眼睛看席宴清。他的小拳頭攥著,時不時砸吧嘴。
席宴清一看這是餓了,便讓其他人先聊著,他去給小老虎弄羊奶喝。
小老虎長得又白又胖的,誰見了都喜歡。駱天啟的目光追了一路,忍不住感嘆:「席兄弟是個有福氣的人。」
媳婦兒長得漂亮能幹,孩子又這麼好,還有一夥一看就交心的朋友。這一點倒跟石釋非常像,也不怪兩個身份差距如此之大的人也能做成朋友。
反觀他,要啥沒啥。
駱勇說:「你一會兒嘗過我齊哥做的菜才知道,啥叫真正有福氣。」
他席哥能沒福氣嗎?!那麼重情重義的人當然得有福氣!
羅非沒想到中午要多做三個人的飯——如果不是梁大夫和駱天啟來,羅茹大抵是要回去的。因為她再過不久就要跟駱勇成親了,這時候還是少見得好,免得惹人閑話。可梁大夫這個長輩在,她多留會兒也就沒什麼了。
多了三個人,羅非起碼得再多做兩道菜。他鍋里熬著粥,讓羅茹烙了些菜餅子,另一口鍋他就自己留著炒韭菜雞蛋,還有白菜炒粉條。他還拌了個特別爽口的黃瓜,又把之前腌的鴨蛋拿出來三個煮熟了。
十多天了,也不知道入沒入味。索性煮好之後切開一看,顏色不錯。雖然還欠些時日,以至於爆油爆得不夠多,但是聞著可真香!
駱天啟來了之後覺得住的環境不好可以忍,但是這個吃的方面,他真是硬撐著的。梁大夫家老兩口牙口都不大好了,上頓粥,下頓粥,他交了伙食費,梁大夫的老伴就幫他單獨做一些飯菜,可他好意思吃獨食么?!更別說那個獨食一點兒也不好吃!
於是看到羅非跟羅茹端菜過來的時候,駱天啟嘴裡很不爭氣地溢出了口水。
想當初在家裡,在鎮上甚至是縣城的館子里他吃過多少好東西,他還從未想過他會有一日在一農戶家裡看著如此清淡的菜口齒生津!
「鄉下吃的東西沒有鎮上那麼豐富,駱兄就將就將就吧。」席宴清意思意思地說。其實心裡想的是:奶奶的,便宜你這傢伙了!
「席兄弟客氣了,聞著都香呢。」駱天啟心想:終於!終於能吃頓靠譜的飯菜了!想他今兒早上還糾結著要不要走上一個多時辰去鎮上吃頓飯!還好忍住了,不然哪來這頓?!
「齊哥,哪來的鹹鴨蛋?」駱勇最好這一口了。
「我自個兒腌的,不過好像時間還有點短。大夥嘗嘗吧。」羅非給梁大夫先夾了一個,「梁伯您先嘗。」
「不嘗也知道好吃。二寶你這手藝啊,那是真沒得說。我家老伴兒都說,這全村針線活兒最好的人在羅家,做飯菜最好的人也在羅家。」
「嘿,這話我愛聽。您別客氣,多吃些。」羅非伸手,「清哥你把小老虎給我吧,我去哄他睡覺。」
「不用,就這麼抱著吧,我看他還挺精神的。你也去吃飯,都累半天了,肯定餓了。」
羅茹不好跟大夥坐一塊兒吃,所以她的飯她自個兒留屋裡了。羅非覺著讓她自己吃也怪沒勁的,便也準備跟妹妹一起。
羅茹夾了塊餅:「二哥,一會兒我吃完就先回了,大哥沒說中午回不回,萬一他回了家裡沒啥吃的,我得回去看看。」
羅非點頭:「那一會兒你直接帶回去點兒,省了又要做。」
羅茹說行,卻不料羅吉這時候已經往羅非這過來了。他回家翻了翻,見家裡沒什麼吃的,也沒人,便知妹妹十有八-九是在二弟這兒。他又考慮到羅茹在這兒,那大抵駱勇跟景容他們沒在,因為他們在的時候妹妹通常都會回家吃飯,所以他才來,尋思上二弟家混口飯吃……
沒想到,剛到大門口就聽到了景容的聲音。
「謝謝梁伯,不過我、我暫時還沒有成家的打算。」景容說。
「嘿,你這小夥子,都二十多歲了還不成家,那啥時候要成家啊?」梁大夫覺著自個兒說的那姑娘人不錯,難得的是那姑娘家主動看上了景容啊,讓他找機會說和說和,可景容顯然不太樂意,「你別不是有了中意的人了吧?」
「啊……倒、倒是有的。」要是說沒有,總覺得梁大夫還得再說那姑娘。景容可不想聽了。
「誰啊?我怎的不知道?」駱勇心想景容這小子不夠意思啊!同一屋檐下住這般久了居然沒告訴他有心上人?!
「說了你也不認識,我放羊的時候偶然遇到的。」景容隨口就扯。
「放羊的時候?」席宴清和羅非異口同聲。
「嗯。」景容答得有些心虛,低頭吃餅。吃吃他隨意往別處一瞄,瞄到正在看他的羅吉,他「噗!」一聲,差點把餅給吐出去!
「大哥?」這時駱勇也看到門外的羅吉了,「大哥你啥時候來的?咋不進來啊?!」
「我……」羅吉說,「我有些事去韓陽家,就不進去了,你們慢慢吃吧。」
「那大哥你慢點兒!」駱勇喊。喊完他奇怪地抓抓頭:「韓陽家也不往那兒走啊。」
「景容兄弟,你、你為什麼要吃鴨蛋殼?」駱天啟愕然地看著突然開始咬鴨蛋殼的景容。
「嗯?!」景容低頭瞅瞅,臉上瞬間覆上一層血色!
天爺啊,他果然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