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世界上有妖怪嗎?
如果在十歲以前,有人問我這個問題,我一定堅定的告訴他,醒醒同學,建國后早就不允許成精了。不過仔細想想,唐代是妥妥的建國前,所以,成精這種事也許不算奇怪?
這件事是我後來才想通的,對於只有十歲的我來說,看到一隻活生生的妖怪給我帶來的影響不異於打開新世界的大門。唯一的好處就是堅定了我當和尚的心,至少能修鍊,真遇到了妖怪不會手無縛雞之力。
倒了霉的那戶人家也算是大戶,只是子嗣不豐,家裡只有一個獨生女兒,所以那家的父母決定找一個上門女婿。然後他們找了一個、兩個、三個候選女婿,都是在要定親前死的不明不白。慢慢的,這家女兒克夫的傳言就流了出去。最後,她的父母找到了第四個候選女婿,定親成親洞房一步到位,新婚之夜過後,新女婿平安無事。不久之後,已是新婦的女兒便有了身孕,一家人正喜不自勝的時候,女婿的身體卻敗壞了起來。
我當時聽到這裡的時候,沒把這件事和妖魔鬼怪聯繫到一起,而是想著是不是這家人借完種想要卸磨殺驢,把女婿這個外人弄死,然後一家人就不用擔心女婿不安好心搶奪產業了。不要怪我把人想得太壞,實在是那家父母說這段事的時候目光閃爍,言語也有許多含糊不清的地方,讓人想不懷疑他們心虛都不行。
我都能看明白的事,我師父法明當然更是看的一清二楚了。他老人家念了聲佛號,「有因必有果,如果施主不能據實以告,老衲也無能為力。只是府上妖氣瀰漫,若不早作斷絕,恐傷更多人命。」
我綳著臉,讓自己不要笑出來,心裡倒是驚詫不已,沒想到師父居然有做神棍的天賦。
那家父母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和法明師父說了實話。
原來,他們懷疑,自己的獨生女兒,已經被妖怪給害了,現在那隻妖怪打扮成他們女兒的模樣,不知何時就會連他們一起害死。
我當時只覺得他們有些入戲太深,下一刻就被打了臉。
懷疑自家女兒是妖怪這種事,怎麼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當然是屏退家僕等無關人士,門窗緊閉,才敢小聲的說出來。但是,這一點只能防備人,如果用人的經驗去套妖怪,失敗也不奇怪。
門窗雖然緊閉,但窗紙透亮,可就在那家父母說完自己的懷疑以後,外面的天色一下子暗了下來。緊接著,門被『啪』的推開,還來不及看清來人,又『嘭』的一聲被關嚴。
外面有家僕驚呼「哪來這麼多蜘蛛!」,門內卻寂靜無聲。
我很難形容當時的場景,大家都知道光影的關係,光線越暗,影子越淡,可我看著那個微微挺肚扶腰的女子,生生的看到了她地下的影子,十分清晰——
胖乎乎一團,八條大長腿。
「老匹夫,本來我打算生下孩兒就離開此地,可沒想到你卻自己找死!」那個女子冷笑著看著那家父母。
那家父母被嚇得軟了腿,相互扶持著一臉求助的看向法明師父。
那個女子也順著他們的視線看了過去,不過,她的目光倒沒在法明師父身上停留,而是稍微下移,看到了站在法明師父身邊的我。
早就說過了,不是我吹,我長得特別好看,眉清目秀,唇紅齒……我現在在換牙,一般情況下很少張口,但就算不開口,只要一站在那裡,就是個非常討人喜歡的白白嫩嫩的小正太。但我覺得,這個女人現在一臉垂涎的看著我,不是因為我想到了她肚子里不知道什麼物種的孩兒被激起了母愛,而是……
她想吃了我。
這就很不對了。
我特沒出息的朝法明師父身後躲了躲。
「阿彌陀佛。」法明師父念了聲佛號,「女施主已造殺孽,何不迷途知返?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我很尊敬法明師父的,但我覺得這話說的特沒水準,很像武俠片裡面對魔教教主結果被炮灰了的正道人士。拳頭不夠大,你就算是說破了嘴皮子,也不會有人理你的好嗎?
那個女子大概和我想的一樣,她嫣然一笑,別說,還挺好看,「這位大師說笑了,不過奴家向來尊老愛幼,把那個孩兒給我,奴家立刻離開這裡如何?舍一個孩子,讓奴家回頭有岸,大師不會不捨得吧?」
話說到這裡,我知道,基本上就是談崩了。法明師父這個人我了解,絕對的得道高僧,人品能通過ISO質量體系認證,如果這妖精想讓法明師父留下然後放過我們,沒準他就答應了。但把我賠在這?
法明師父的表情嚴肅起來,手中佛珠轉動的更加快了。
那女子對這個結果應該也有所預料,素手一翻,無數白色絲線從她背後噴涌而來,不過一會兒功夫,就把那對父母纏成了一個繭子,法明師父開始還好,口中念著經文,但面對越來越多的絲線的時候也餘力漸失。
我不知道盤絲洞是什麼樣的,但眼下的場景,真的讓我想到了盤絲洞。我躲在法明師父身後,那些絲線一時間奈何不了我,但距離我被捆成繭子也只是時間問題。
我決定自救。
這家的老丈和我們進來的時候拄著一根拐棍,現在這根拐棍被仍在離我身邊不遠的地方。我悄悄的伸出腳一勾,那根拐棍被我勾了過來。不知道這根拐棍是什麼木料做的,入手頗重,頂頭雕了一個虎頭,因為長期被人摩挲,看上去清亮有光澤。
手裡有了武器,我心裡沒那麼飄了。雙手緊緊握著那根拐棍,在心裡從「臨兵斗者皆列陣在前」到「嗡嘛呢唄咪吽」,我當時以為自己很鎮定,但事後想想,那大概也只是我以為。我正做著心理建設呢,前面我師父的身形晃了晃,像是要堅持不住了。
立刻,什麼心理建設都不用了,我高舉虎頭拐棍,直接越過我師父沖了過去,一邊沖,一邊還大喊:「妖怪!吃俺老孫一棒!」
別問我當時怎麼想到這一句,這是對前輩的致敬,論打妖怪,誰有猴哥業務熟練?
我雖然沒有猴哥的本事,但在喊出那一句之後,我感覺自己彷彿被猴哥附體了,身上充滿了無限力量,虎頭拐棍的虎頭直接打在了那女子的脖頸處,那女子只來得及一聲嬌詫,就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我雙腿一軟,也跌坐在地上,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隨著那一聲呼喝流了個乾淨。
接下來的事情,才徹底顛覆了我的三觀。
那女子的身形漸漸膨脹,撐破了衣服,一點一點的從一個大美人變成了一隻渾身漆黑帶著腥臭的大蜘蛛。
大變活人……不,是大變活蛛!
好在那隻蛛還在昏迷,不然我真的沒勇氣能對著有我兩個高三倍大的蜘蛛再去打幾下子。
後來,我聽說,那隻蜘蛛被活活燒死了,附近的人無不拍手稱快。
回到寺里以後,我當晚就發起了高燒,被嚇的。
夢裡,一個人頭蛛身的女子對著我哀哀哭訴,說人為了能讓肚裡的孩兒好好長大,吃了多少好東西補身體,怎麼到了她那裡,就不行了呢?我開始對她講道理,因為人比那些沒開智的牲畜更高級啊;然後她反駁我說,她是開了智的妖精,還會法術,比人高級多了,怎麼就不能抓人來吃?人又不是她的同類,就算是同類,她沒開智的時候為了補充營養好生下小蜘蛛,還把雄蜘蛛都吃了呢。
我大概是白天被嚇蒙了,腦子沒轉過來彎,被那隻蜘蛛帶到溝里去了,居然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
在我懺悔自己害了一屍不知道多少條命的時候,我師父法明,火了。他從一開始只是在本地略有名望的大師,成為了在整個江州都很有名望的大師,而且這名聲還在向周圍州府擴散。但他整個人更加的深居簡出,反而讓外人更加覺得他高深莫測。
我法明師父深居簡出是因為我。
我有了心魔,整個人都因為眾生平等而魔障了,法明師父心焦不已。
最後,這個問題是被寺里的酒肉和尚解決的。
那廝當時喝的醉醺醺的,不想多走一步路,直接癱倒在一棵大樹下。同在那棵樹下的,還有正在看螞蟻搬家的我。
人喝多了的時候,表現總是各有不同,這個酒肉和尚喝多了以後,話特別多。他一直逗我說話,我不好總不理他,就把一直困擾我的問題和他說了,然後他大咧咧的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人妖殊途。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妖不犯我,我不犯妖……紅袖添香夜正深,哪家娘子為我剪燭……」
亂七八糟全是醉話,但我卻一下子豁然開朗了。
我是人,妖害人,我除妖。
這邏輯沒毛病。
我覺得自己前一陣真的迷障了,居然成為了之前我最鄙夷的那種不關心被害者只同情加害者的人。
沒了這件心事以後,我後知後覺的發現了自己的生活環境如何險惡。
媽媽呀,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