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六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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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騎快馬絕塵而來, 捲起陣陣塵土飛揚, 那馬上二人, 卻是兩個面容俊秀的男子,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你可騎快些!說好了要一起浪跡天涯, 我可不想帶著個拖油瓶!」打頭的那男子回眸一笑,眼波流轉處翩若驚鴻, 雙瞳剪水。陽光下玉雕般的肌膚勝雪,他著一身月白色交領直身,腰間掛著一條玉絛鉤,那玉質通透如雪, 頭戴網巾,綰髻上亦是束了一個如凝脂的白玉束髮,如若他不是這身裝束, 而是名女子的話, 定會是個明艷動人, 般般入畫的。
後面的那個著紫色織金線曳撒的男子卻也不示弱, 與那白衣男子不同的是,他容貌英武,面頰稜角分明,高挺的鼻樑, 一雙如秋水般的黑眸子明動閃亮。他腰間束的象牙玉帶比那白衣男子的更華麗些, 頭上束著的是頂銀絲束髻冠, 身姿挺拔, 馬上更顯威風凜凜。
「雲兒可莫要小瞧了我!」那紫衣男子說罷便揚起手中馬鞭,他胯/下那匹棗紅色的駿馬受痛便飛也一般的狂奔出去,逸塵斷鞅間便甩開了人群,直奔得數百里遠。
那白衣男子笑著搖了搖頭,卻也揚鞭而上,絕塵而來,二人分明是爭得個不分上下。
待二人策馬離人群遠去之時,那紫衣男子卻突然勒住韁繩,竟開始耍起無賴:「今日趕路已經趕的這麼久了,我一人騎馬甚是無趣,人家想和雲兒騎一匹馬!」
那雲兒確實是個女扮男裝的,只見她杏眼圓瞪,一臉嫌棄道:「又沒正經!一人騎馬就是無趣,兩人一起騎,怎就比一人騎馬有趣了?你哪來的道理!」
那紫衣男子不等她說完,便是縱身一躍,已跨到雲兒的馬上,雲兒被他驚的些許嬌羞,臉頰不覺已是緋紅一片。
紫衣男子從背後環住她,輕吻了她的側臉,嘴角劃過一絲弧線:「都老夫老妻了,雲兒怎麼還是這般。」
雲兒在他懷中微微掙脫了下,垂目道:「你再沒正形,我們可要趕不上劉家港那開船之日了,夫君可是知道,去新洲的船,一月才行一次。」
「趕不上就趕下月的好了,反正這世上除了與雲兒廝守到老,我已無其他事情可做了。」紫衣男子抬首望向前方,面帶微笑地說道。
「哼,以你的性子,三天兩頭就膩了,到時候你要是敢嫌棄我,看我如何教訓你!」雲兒說罷便是一臉佯裝負氣的模樣,她抬起左手手肘,欲要教訓那紫衣男子。
紫衣男子連忙賠罪道:「夫人在上,我怎敢!這二十多年來,我何時嫌棄過雲兒!」
雲兒微微揚頭,面色得意道:「諒你也不敢!」
說罷二人又是策馬揚鞭,南下飛馳而去。
*
第一章月黑風高夜
此間是大明弘治十七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周太皇太后的靈柩就擺放在仁壽宮正殿前的西階上,等待七七忌日那天出殯。
弘治皇帝朱祐樘最近倒是頻繁召見內閣大學士劉健,謝遷,李東陽,與之商討周太皇太后葬禮的相關事宜。
周太皇太后這一生,仰仗著自己是憲宗朱見深的生母,處處與憲宗嫡母,英宗嫡后錢皇後作對,攤上個土木堡之變,英宗皇帝被瓦剌人俘虜,後宮哪個女人那段日子都不好過。錢皇後為迎英宗回朝,把自己宮中的全部資財輸出,送給瓦剌人,想要贖回英宗,卻不曾想這只是瓦剌人騙錢的一個陷阱。錢皇后見贖不回英宗,便每天哀傷哭泣,以致於哭瞎了一隻眼睛,累了就就地而卧,又導致傷殘了一條腿。如此這般,足以見得夫妻情深。
英宗還朝後,景泰皇帝不肯還位,將英宗軟禁在南宮。日子過的愈發艱難,丈夫的處境都看在錢皇后眼裡,她一面百般寬慰遷就丈夫,一面支撐著病體帶領南宮中的嬪妃宮女趕製綉品,以此換些食用。在互相依靠彼此慰藉中,七年的漫長歲月就這樣過去了。直到景泰皇帝病重,英宗通過奪門之變復辟,錢氏又再度登上了中宮皇后之位。
英宗駕崩前,曾下詔只願與錢皇后合葬,但錢皇后薨逝之後,周氏卻費盡心機,百般阻攔錢皇后與英宗合葬裕陵。虧得憲宗從中委曲寬譬,最終才得以合葬。不過周氏還是在暗中搞了鬼,她派人暗地裡改變英宗的陵寢設計,使自己將來也得以與英宗合葬,而且錢皇后與英宗雖是同陵墓,卻是異隧,葬處距離英宗玄堂有數丈遠,中間的隧道已被死死填滿。
如今土木堡已經過去了快六十年,皇帝也換了三個。正在守孝的太子朱厚照一想到這些,就覺得周太皇太后這女人心機頗重,甚是無趣,不禁搖了搖頭,冷笑了三聲。
朱厚照如今已經是個英姿颯爽的少年郎了,稜角分明的側臉,高挺的鼻樑,從側面看過去甚是英武,最討人喜歡的確是那一雙明亮的黑眸子,長長的睫毛覆在上面,如天上的繁星般耀眼。
父母是歷史上唯一一夫一妻制的帝后,自己又是這對夫妻唯一的孩子,他自然是從小被捧在手心裡的人兒。
守孝這般無聊的事情,他哪能耐得住性子,這才哪到哪的功夫,他心中已經開始煩悶了。
「大伴,你去給我弄點吃的吧!」朱厚照此刻覺得空空如也的肚子給自己發出了餓的信號,便乾脆不跪了,索性一屁股坐到了那蒲團上。
伺候在旁的大伴劉瑾,自然是最懂得這小祖宗的性子,忙賠笑道:「殿下稍等,咱家去去就來!」
劉瑾出去覓食已經有一陣功夫了,朱厚照也沒閑著,就索性在這大殿里開始踱步起來,跪著也好,坐著也罷,時間長了總是不舒服,尤其是他這個自幼就好動的性子。
這會只見一股陰風颼颼地吹進大殿,也不知是不是周太皇太后靈魂不得安寧,還是錢皇後上門來討說法了,總之這陰風詭異的很,竟然把燭台上的蠟燭給吹滅了。
大殿上霎時間漆黑一片,只聽得沙沙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朱厚照見狀,忙躲到了幔帳後面,想要一探究竟,心中卻是暗喜著,怕是有人想要搞事情。
果然一個蒙面人出現在了大殿之中,只見他四下探了探頭,見這大殿之上確實是無人,便悄悄走到了周太皇太后的靈柩前,輕輕掀開了棺材蓋……
朱厚照的好奇心已經被那蒙面人吊了起來,他便是屏住呼吸,睜大了眼睛,想要看看那蒙面人到底要幹什麼。
只見那蒙面人從周太皇太后的靈柩中取出了一枚玉珏,那玉珏玉質通體晶瑩,折射著微弱的月光,竟是一個上等的上古玉器。
那人迅速將玉珏揣到了自己懷中,又蓋好了棺材蓋,假裝這一切從未發生過,便飄然離去。
這等好玩的事情,朱厚照怎能放過,他決意悄悄跟在那小賊後面,看看他到底在耍什麼把戲。
只見那人避開宮中巡邏的太監宮女,在暗處換下了那夜行衣,竟露出了夜行衣下的飛魚服。皎潔的月光映照在飛魚服之上,直襯著那蟒紋粼粼。
竟是個錦衣衛里當差的,這下子可就好玩了!
那人大搖大擺的出了西華門,穿過千步西廊,竟然信步走進了北鎮撫司衙門,好像今夜之事全然未發生過一般。
錦衣衛中人,竟然出了個小賊,敢去偷周太皇太后的陪葬品!朱厚照並不急著揭穿他,只是覺得這事越想越好玩了。
大伴劉瑾覓食而歸,見太子不見了蹤影,便也悄悄跟了上來,不過他並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何事,只是一頭霧水地發現太子就在錦衣衛北鎮撫司的衙門前鬼鬼祟祟地徘徊。
朱厚照見劉瑾而來,立馬起了興緻,要劉瑾給他弄一套錦衣衛的衣服,準備喬裝打扮一番,混進北鎮撫司一探究竟。
劉瑾可是向來都是順著這位小祖宗的,可這大半夜的,這位小祖宗到底要折騰個什麼勁啊,此刻還要假扮錦衣衛,混進北鎮撫司?照他這個折騰勁,明早天亮他也玩不盡興,這萬一耽誤了明日的講經,劉健李東陽那幾個老傢伙可是不會放過他的…
朱厚照見他猶豫,心中便已明了劉瑾所顧慮之事,繼而軟語安慰道:「大伴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定不會誤了明日講經的!」
實際呢,他賴床不起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以前都能成功,那就算他一賴到底,又有父皇弘治帝那個溺愛的金鐘罩,那些個老傢伙也是拿他沒辦法。
月黑風高之夜,潛入北鎮撫司,這麼玩,才叫刺激!
黑暗之中,他雖未看清楚那小賊的容貌,可單單隻看身形,他就絕對不會認錯,錦衣衛里當差的人,個個都是身材高大,虎背熊腰,怎那麼個纖細瘦弱的小賊,也能混進北鎮撫司?
此刻正值輪班換崗之際,夏雲渚一進了北鎮撫司,就見剛換崗的那群兄弟在堂間侃大山,這大半夜的,卻是說的吐么星子橫飛,她自覺無趣,便繞過堂間,向衙門內走去了。
「呦,夏總旗今日當的是夜值?」一個小旗從她面前走過,笑裡藏刀地跟他打了個招呼。
夏雲渚也就隨便嗯了一聲,也沒去看那小旗,就徑直向里走去。
那小旗身邊一人,哼了一聲不屑道:「你還跟她打招呼,那夏總旗,可是向來都是鼻孔沖著天上長的,我等這些個凡夫俗子,怎能入人家夏總旗的眼!」
只見那小旗啐了一口:「我呸,他現在也就是個總旗,將來要是當了千戶,當了指揮使,那還不要拽上天了!」
這對話剛好被假扮成錦衣衛跟在夏雲渚後面的朱厚照聽見了,他不禁覺得這兩個小旗傻呼呼的,心中也暗暗笑了笑,不過他也沒工夫搭理這兩個好像受了多大委屈義憤填膺的小旗,跟上夏雲渚,才是正經事!
夏雲渚穿過穿堂,便來到了錦衣衛們值班休息的地方,這會正好沒人,她下了值,也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不知不覺,便沉沉睡了去。
朱厚照見此刻正是時機,便悄悄潛了進來,想要伸手去掏夏雲渚的懷中的玉珏。
怎見夏雲渚出於職業素養,突然反手拿起枕邊綉春刀,將他壓到了身下,怒目圓瞪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夜闖北鎮撫司!」
「哎,大人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朱厚照雖處於劣勢,但也是自幼習武,其實對付一個小小錦衣衛,還是綽綽有餘的,只是他目光突然落到了夏雲渚腰間一枚玉佩上,這枚玉佩……甚是眼熟啊!
夏雲渚此刻伴著微弱的月光,也看清楚了他的長相,心中不覺一驚,脫口而出道:「張雨辰?」
「誰誰誰……誰是張雨辰呀?」
「還能有誰!還不是那個混世魔王!」游芝冷靜了片刻,負氣說道。
「太子?太子怎麼欺負你了?」游鉉好奇問道。
「大哥,我問你,那個錦衣衛夏總旗,可是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游芝抬頭,眼神單純地望著游鉉。
「夏總旗?斷袖?這誰跟你說的啊?大哥與他同僚這些時日,從未見夏總旗親近哪個男子……」游鉉一時間被她問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太子耍我!」游芝雙手掐腰,狠狠一跺腳,撅了撅小嘴。
「是太子殿下與你說夏總旗喜歡男人?哈哈……哈哈哈……」游鉉一聽,便情不自禁地大笑了起來。
「大哥,你說,太子殿下是不是在耍我?」游芝被氣的小臉兒漲的通紅,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
「哈哈……芝兒你也知道,太子向來就是那個性子,不作弄作弄人,他心裡便難受得慌,再說了,太子殿下哪裡識得夏總旗啊,他們估計連面都沒見過吧!即使是宮中行大典,錦衣衛護駕左右之時,夏總旗的官位也只能遠遠地望上一眼,根本就瞧不清楚相貌的,更別提說話了……」游鉉見妹妹馬上就要哭出來的,便急忙安慰道。
「誰知道呢,那大魔王與我說,凡是國事公文,都要具一份送到東宮去,他看到了上報到刑部的文書,知道夏總旗在私鹽案上立了大功,所以才識得夏總旗的。」游芝眨了眨泛著淚光的大眼睛,神情單純說道。
「妹妹也別多想了,太子殿下就是那個好作弄人的性子,你別將此事放在心上,這夏總旗連你的香囊都收了,還怕他賴賬不成?他們夏家能攀上我們大長公主府,那是他們幾世修來的福氣,夏總旗要是連這點覺悟都沒有,那他將來也就別想著升官發財了!」游鉉自信說道。
游芝含淚點了點頭,繼而又抬首好奇問道:「夏總旗收下那香囊之時,可有說什麼嗎?」
游鉉用手摸了摸頭,憨憨笑道:「瞧你大哥我,光顧著妹妹託付大哥的事了,卻忘了留意夏總旗說什麼了,瞧我這豬腦子,真該死!」
「哎……算了算了,我一個姑娘家,已經拉下臉來主動示好了,夏總旗是個聰明人,應當知曉我的心意。」游芝長嘆了一口氣,用帕子抹了抹臉上淚痕,繼而又抓起了一塊芙蓉糕,負氣塞進了嘴裡。
*
「無聊……無聊……無聊……」朱厚照在太子春坊讀書,楊廷和在他面前念緊箍咒一般的念著《禮記中庸》: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想夏大人,想見夏大人,想調戲夏大人,想吻夏大人,想推倒夏大人……
「咳咳,殿下,殿下?」楊廷和放下手中線裝書,用手磕了兩下桌子,試探了兩句。
「啊?嗯?哦……」思緒從月球以光速回歸到現實,眼前沒有夏大人,只有楊廷和這個老傢伙。
「殿下,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楊廷和搖頭晃腦。
「哦……」朱厚照單手托腮,咬了咬筆桿,心裡默念著,這老傢伙,到底有沒有完,下次不要再讓我撞見楊慎,哼!要不然……看本大魔王如何收拾他!
……%¥#(……楊廷和又吐沫橫飛地之乎者也了一個多時辰……
「殿下,今天就到這裡吧!」楊廷和將手中書合上,放回了身後的書架上,還沒等他回過身來,耳邊傳來的聲音已經越來越遠了。
朱厚照放下手中的筆,一溜煙地就跑沒影了,只留下空氣中飄著的一句話:「先生辛苦了,先生再見!」
*
「夏大人,這是東宮賞賜的點心。」
「夏大人,這是東宮送來的…XXX…」
等等,「夏兄,你什麼時候搭上的東宮啊?」游鉉見此情景,甚是不解地問道,莫非太子不是在哄騙游芝,這夏總旗,真是個斷袖?
「我怎麼知道,東宮為何突然送來這些亂七八糟奇怪的東西,這都是什麼啊?」夏雲渚皺了皺眉,那該死的小受子,又在搞什麼鬼啊,竟然敢假冒太子之名送東西。
待東宮送禮的太監臨要離開之前,便將夏雲渚拽到了一旁,從袖帶中取出了一封信。
那送禮的太監詭異一笑:「夏大人收著吧。」
夏雲渚一臉懵逼,待那太監離開之後,夏雲渚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把那信打開一看,差點沒氣暈過去,只見那信上一字未寫,就畫了頭豬……
夏雲渚被氣的直跳腳,該死的小太監,將那信紙團城了一個團,正要投進焚爐,突然又停下了動作,將那紙團展開,重新折好,塞回了信封中。
該死的小受子,三番五次戲弄老娘,下次逮到你,絕對不會放過你!
待夏雲渚回到辦公之處,游鉉卻向她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夏雲渚並不知道游鉉那眼神是什麼意思,總之那上下打量她的眼神,讓她渾身不自在,卻又說不出來的感覺。
游鉉面帶尷尬的頓了頓,試探說道:「本朝雖契兄之風盛行,可這皇室之中,到底還是有祖訓管著的,夏兄……」
「游兄什麼意思?」夏雲渚瞪了他一眼,心中暗暗想著,莫不是這游鉉誤以為自己是斷袖之癖了吧?這小受子一個人默默作妖不行嗎,幹嘛非要拉她下水!這明代男色之風盛行,而官府又對男男之風表示默許,更有契兄,契弟之說,這男男相結,長者為契兄,少者為契弟。其兄入弟家,弟之父母愛之如婿……
游鉉自知不好再繼續說下去了,便悻悻地看了看那盒點心。
夏雲渚將那食盒打開,只見那鴛鴦盒中裝著滿滿一盒晶瑩剔透的紅豆糕。游鉉見狀,便抬頭看了看她,終是沒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游兄什麼意思?」夏雲渚被他笑的發毛。
「哈哈……哈哈哈,真沒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是這般小女孩心思……哈哈哈哈……」游鉉越笑越不懷好意。
「這事與太子殿下無關,我見都沒見過太子殿下,剛剛那個小太監,定是冒充東宮之人!」夏雲渚發現此事居然發展到了失控的程度,自己現在是有理都說不清了。
游鉉拿起一塊紅豆糕,在眼前晃了晃,繼而又問道:「夏兄,我能嘗一塊這太子殿下的少女心嗎?」
「吃吃吃,全都給你吃,小心噎死你!」夏雲渚負氣,兩個胳膊那麼一挽,便靠到牆邊去了。
游鉉將那紅豆糕放入口中,咀嚼了兩下,讚不絕口道:「恩,到底是東宮的東西,就是不一樣,好吃!好吃!」繼而又拿起了一塊,調侃道:「這好東西,我不能獨食啊,更何況是太子殿下的相思之情,我都給吃了算什麼啊,來來來,夏總旗也過來吃一塊。」
夏雲渚接過那塊紅豆糕,盯盯地看了兩眼,突然想起了什麼,麻蛋……中了小受子的圈套!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該死!該死!該死!誰跟你相思了!相思你妹!
「如若太子殿下喜歡聽,我每天都給你講一個故事怎麼樣?」午後陽光映照在夏雲渚面上,嘴角微甜的笑,愈發的明艷動人。
「不好!今天的故事你還沒講完呢,你說說,那佛朗機人迪亞士發現了好望角之後,後來到底又發生了什麼?」朱厚照的好奇心已被她勾起,這故事講到關鍵時刻便卡住了,他怎能善罷甘休。
「今天偏偏就不給你講!看你能怎樣!」夏雲渚伸出右手,寵溺地颳了下少年的鼻尖。
怎知少年一把拉住她手,笑著調侃道:「雲兒當心,我可是會吃人的老虎!被我抓到手的獵物,可不會輕易就放手的……」
夏雲渚索性與他一同趴到了地毯上,菱格窗下陽光星星點點的照進屋內,兩個頭靠著頭的小孩,痴笑的甜蜜。
不過這一幕,弘治皇帝朱祐樘倒是沒有看到……自他吩咐了李榮去尋楊翰林來覲見,便從東宮回到了乾清宮。
「微臣楊廷和,拜見陛下。」楊翰林奉旨而來,卻見朱祐樘面上一副疑惑的表情,正伏案提筆畫著什麼東西。
「啊,楊翰林來了,快起身,起身。」朱祐樘回過神兒來,見楊廷和已經躬身站在大殿之上,忙吩咐楊廷和免禮,繼而又說道:「楊翰林,今日朕尋你來,是想問你是否知道,這……是個什麼東西。」
李榮忙接過皇帝手中的剛剛畫好,墨跡還未乾的畫,遞到了楊廷和手上。
楊廷和仔細端詳著那幅畫,起先微微皺眉,旋即卻又眉宇舒展,會心一笑。
只見楊廷和拱手一輯,微微一笑:「回陛下的話,《莊子·天下篇》中有云:南方無窮而有窮。……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後世三國王蕃亦在《渾天象說》中有云:天地之體狀如鳥卵,天包於地外,猶卵之裹黃,周旋無端,其形渾渾然,故曰渾天。其術以為天半覆地上,半在地下,其南北極持其兩端,其天與日月星宿斜而迴轉。臣觀此物,便是《元史·天文志》中所記載的天地之體。」
「哦?如此說來,他便確實是有心了……」朱祐樘微微皺眉,沉思了片刻。
「微臣斗膽敢問陛下,此物是何人所制?」楊廷和見朱祐樘神色微動,便小心試探問道。
「不對,不對,他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總旗,怎會有如此遠見?」朱祐樘喃喃自語道。
楊廷和抬首,疑惑地看了看李榮,只見李榮立即心領神會,在弘治皇帝面前賠笑道:「陛下,這《元史》中所記載之物,本就是佛朗機人的玩意兒,聽聞最近京城裡來了幾個佛朗機人,欲要宣揚什麼天主啊……之類的東西,莫不是那夏總旗……」
「恩,極有可能是這樣的,你傳令下去,讓東廠的人平日里留意一下,看看那夏總旗是否與佛朗機人有過什麼接觸。」朱祐樘思慮了片刻,便與李榮囑咐道。
*
這第一回合算是輸了?劉瑾自然沒有想到夏總旗居然是個有幾分智慧的,但他若是想這麼輕易就後來者居上,那未免也太小看八虎的能力了。
其實夏雲渚心中也有自己的思量,八虎中這八個人,並不是一心凝聚在一起的,八個人自然是各自有各自的小心思,同在太子身邊伺候著,誰又肯與對方俯首稱臣呢!
按照她對後世史書些許了解來看,八虎也不完全都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最起碼張永與高鳳,多多少少是有些正直之心的人,她可以爭取之。
魏彬,丘聚,谷大用三人善武事,將來正德登基之後必會重用,但此三人性格圓滑又殘暴,將來亦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對付得了的。
剩下的人嗎,則是依附於劉瑾的,可劉瑾現在的勢力到底有多大,關係網又有多繁雜,她對此知之甚少,如若現在就公然與劉瑾為敵,並不是明智之舉,若是自己假意投誠,劉瑾又會相信幾分呢?
其實她不懂。
劉瑾這個人,平生恨之入骨的便是「歡樂」二字。
自夏總旗來到東宮之後,時常能聽到西偏殿的下人在外議論,西偏殿中歡笑聲不斷,又時常會有歌聲琴聲傳出。
劉瑾每每聽聞此言,心中便妒火中燒,如今已快到了頂點。
夏夜難耐,劉瑾燃起蠟燭,室內亮了。
同絕大多數太監一樣,劉瑾的居室潔凈而樸素,白枕白被,纖塵不染,但又像殮屍布一樣,透發著一種死亡的氣息。
這天夜裡,他失眠了。
他恨,恨自己自宮,每每想到挨刀時的情景,便不寒而慄。
即使是這般盛夏的夜晚,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蜷縮起雙腿,不住地打著寒顫。
自己苦心經營這麼多年,自己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怎能輕易被別人所取代!
他輾轉反側,心中想著白天手下之人對他所說的那番話。
「劉公公,聽聞谷大用那廝,又給太子殿下搞了一隻鷹。」劉瑾手下的一個小太監,匆匆向他稟報道。
「又搞了一隻鷹?太子殿下最近不是被那小錦衣衛迷的神魂顛倒,他搞一隻鷹,就以為自己能抓住太子殿下的心了?」劉瑾自然是對谷大用嗤之以鼻的。
「劉公公,那鷹,可才剛剛開始熬,那野性子可還未脫呢……聽聞,還是剛剛生過小鷹的母鷹,他們把那小鷹也一同擄來了……」那小太監面上的神情,已掩飾不住他那一肚子的壞水。
劉瑾沉思了片刻,忽然心生一毒計,哼……夏總旗,咱們走著瞧吧……
「竟有此事!」夏雲渚眉宇一鎖,心中思量著,九年前,那不就是她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嗎,父母倒是與她說過,那年她溺水差點死了,但具體是如何溺的水,卻從來沒與她提及過,這麼多年來,她也沒有問過,難道此事,與柴七爺有關?柴七爺又為何無緣無故將那玉珏還了回來,此事現在想想看,確實是細思極恐。
*
夏雲渚將游芝送回府,便隻身回到了夏府,直奔父親的書房而去。
夏儒今日剛好不在職上,此刻正坐在書房中,附庸風雅的寫著書法,他一見夏雲渚進來,便放下手中毛筆笑盈盈地說道:「雲兒回來了,來看看爹寫的字,怎麼樣?」
夏雲渚走到夏儒身邊,夏儒溺愛地扶了扶她的肩膀,夏雲渚但見那桌案宣紙上武將蒼勁有力的行書,不禁讚歎地點了點頭道:「爹爹這字,寫的愈發行雲流水了。」
夏儒撫了撫鬍鬚笑道:「你爹我,可不單單是個粗鄙的武人,咱們夏家,在武將中也算是書香門第。」
夏雲渚微微一笑:「是,我爹能文能武!年輕時不知道有多少官家小姐愛慕爹爹吧!」
「噓!」夏儒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又四下里望了望,隨即又笑道:「此話可千萬不能讓你娘聽了去。」
「知道了,娘這會不是不在嗎!」夏雲渚雙手環過老爹,將頭靠在老爹肩上。
夏儒寵溺地撫了撫女兒的臉頰,看著本是碧玉之年的少女,卻要被迫扮著男兒裝,心中卻是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爹,我有件事想問你。」夏雲渚抬頭,環著夏儒的胳膊撒嬌道。
「什麼事啊?」夏儒好奇問道。
「我六歲那年,到底是如何落水的?」夏雲渚眨了眨眼,盯盯地看著夏儒。
「你怎麼想起來問這事了……」夏儒面上雖帶著笑,那笑容中卻夾雜著尷尬之色。
「我就是隨便問問,爹可不許瞞我!」夏雲渚小花貓一般在夏儒身上蹭了蹭,看著老爹的眼神中滿是期待。
「哦……是這樣的……」夏儒剛要開口,但見許氏推門而入,這還未說出口的話,就被許氏打斷了。
「雲兒,沒什麼事去看看你哥哥,別總是在這裡纏著你爹……」許氏一進書房大門,就開始訓斥道。
夏雲渚一向知道自己老娘性格強勢,且不講道理,想要從她口中套出些話來,那可是比登天還難。這會許氏正瞪著眼睛看著自己,她當即決定,還是溜之大吉為妙,或許從夏雲軒那,可以打聽出什麼來。
許氏見夏雲渚離開了書房,又從窗子向外望了望,確定她已經走遠之後,便開始揪著老公數落道:「你啊你,剛剛若不是我攔的及時,你就要跟雲兒和盤托出了?」
「哪有,哪有……」夏儒忙與妻子賠笑道:「只是雲兒大了,有些事情不必總是瞞著她了吧……」
「你懂什麼!」許氏瞪了夏儒一眼,繼而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事你就別管了,總之你給我管住嘴就是了!」
夏儒忙做了一個捂嘴的動作,再不敢惹悍妻生氣。
只是剛剛這一番話嗎,全都被躲在外面的夏雲渚聽了個一清二楚。身為錦衣衛,再沒有點偷聽的本領,那還如何辦得了案啊!
這事看來真的是另有隱情,可到底是因何緣故,連提都不能提呢?
夏雲渚在李廣私鹽案中一舉成名,初入仕途便升到了總旗的位置,後來又因李夢陽的案子與周氏一族外戚被私鹽案所牽連,如若不出意外,來年過了正月十五,便可晉陞到百戶。
而這畿內皇莊民變騷動案,涉及到皇親國戚,確實是不好拿捏分寸,皇上既然下令要錦衣衛查案,錦衣衛也確實需要給皇上一個交代。只是皇上想看到的結果,並不是真的要牽連此案涉及到的皇親國戚,錦衣衛必須明白這一點,才好將這案子了結。
當年永樂皇帝設立皇莊,本意是為了賑濟大內開支,減輕四方納貢。但自成化以來,皇莊管庄內官多有假託威勢,逼勒皇莊方圓周邊的平民百姓。
此事在成化年間即已經成風氣,如今弘治年間更是愈發嚴重,管皇莊的太監們更是愈發的肆無忌憚,他們占土地,斂財物,稍微與之爭辯一二,便被誣奏,這些人顛倒黑白,惡人先告狀,弄得周邊百姓民不聊生,民心傷痛入骨。
弘治皇帝朱祐樘是個對自己極其節儉之人,但對自己的兒子卻是極其溺愛,自太子年幼時起,便過著無與倫比的奢華生活,有些地方甚至超過了太子應有的規格。
太子年僅七歲的時候,弘治皇帝便忙著為太子設立官莊,而自成化年間起,皇莊,官莊與平民百姓已經達到了一個相當激化的程度,朱祐樘本人不是不知道大肆設立官莊是施政之大忌,但由於對自己的兒子太過溺愛,明君也會難免一錯再錯。
夏雲渚一個初涉世事的小官,當然是拿捏不準這其中的厲害關係的。
她抬首望了望李東陽,嘴唇微動,想說些什麼,卻又拿捏不準這其中的分寸,只得欲言又止。
李東陽已全然明了夏雲渚所慮之事,只見他微微一笑,捋了捋鬍鬚,風輕雲淡道:「夏大人心中所慮之事,老夫只能奉勸四字:適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