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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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雲軒掀開車簾望向街市上, 看到行人摩肩接踵, 道路兩旁商賈雲集, 沿街叫賣聲絡繹不絕,面上便露出一絲既好奇,又羨慕的神色。
微風從車窗外吹進了車內, 夏雲渚將手扶在哥哥肩上,笑著說道:「大哥若是喜歡這般出來走動,那我以後就常陪大哥出來走走。」
夏雲軒將頭從車窗處縮了回來,握了握妹妹的胳膊:「雲兒在朝為官, 公務繁忙, 你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必總想著陪我這個拖油瓶的。」
「大哥這是哪裡的話?你我是親兄弟,我怎麼會嫌棄你!」夏雲渚撇了撇櫻唇, 面上一副小女孩跟哥哥撒嬌的模樣。
到底是打娘胎中就在一起的親兄妹,夏雲渚面上任何一絲細微的神情,都逃不過夏雲軒的眼睛。
平日里扮男人扮慣了的妹妹, 此刻就跟情竇初開的小女孩一般,就連跟自己親哥哥說話,面上表情都像浸在蜜罐中一般。
世人都說,雙胞胎之間是有心靈感應的, 夏雲軒微笑地看了看妹妹, 心中思量著, 莫不是妹妹有心上人了?
夏雲軒寵溺地颳了下妹妹的鼻尖, 微笑道:「雲兒對哥哥一直都是最好的,哥哥心中怎會感受不到呢!」
「大哥……」夏雲渚將頭靠在了哥哥懷中,又是撒嬌了一陣。
馬車車輪漸漸平息,想是已經到了李府大門外。
車夫輕喚了一聲:「大公子,二公子,已經到李府了。」
夏雲渚從馬車上一躍而下,取過了夏雲軒的拐杖,伸出手來扶夏雲軒下車。
車夫識趣地取了一個蒲墊過來,但夏雲軒下車依舊有些吃力,夏雲渚見狀,便轉過身來,將背對向了哥哥,繼而說道:「我背你吧。」
「這怎麼好!」夏雲軒面露難色。
「二公子,還是我來背吧!」車夫忙上前搶著要背夏雲軒。
「無妨,無妨,我一個當朝武將,這點事還是難不倒我的。」夏雲渚微微一笑。
「哈哈!夏大人不愧是國之棟樑啊!錦衣衛中有夏大人這樣的誠孝之人,乃是當今聖上之福澤啊!」正當夏家兄妹二人說話之際,夏家馬車旁的一頂華麗的轎子中,走下來一位鶴髮童顏,精神矍鑠的老人,身著一身大紅色圓領官服,頭戴一頂烏紗帽,笑盈盈地走到夏家兄妹面前。
夏雲渚拱手一輯:「想必大人便是李東陽,李大人吧。」
「夏大人快快請起,早就聽聞犬子今日要在家中設宴款待夏家兩位公子,沒想到在府門前就遇上了二位。」李東陽捋了捋面上髭髯,微微一笑。
夏雲軒在車上,也向李東陽行了一禮,李東陽忙吩咐左右,去扶夏雲軒下車,在李府僕從的攙扶下,三人有說有笑地便朝府內廳堂走去。
這當朝內閣大學士家的布置自然是極其風雅的,進入宅門內,便給人一種幽靜雅趣之感。
李兆先正站在廳堂之上踱著步,這會忽見父親與夏家兄弟二人走進廳堂,便忙迎了上來。
「夏兄可讓我好等!」李兆先與眾人拱手一輯,再一抬首間,卻見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公子哥兒站在他面前。
若不是早知道夏雲軒身患腿疾,他定會分不清這對雙生子誰是誰的。
李府下人忙上前扶著夏雲軒在黃花梨木四方椅上坐定,又為眾人一一奉茶。
李東陽在主位交椅上坐定,拿起手中茶盞,打開茶蓋輕輕嗅了嗅,不禁讚歎道:「這清寒泉水所煮的西湖龍井,真乃是人間上品,清香宜人啊!」
夏家雖然也喜歡附庸風雅,但夏儒到底還是個武將,比不上李家這般細膩,就連一碗茶湯,都是萬分講究的。
夏雲渚亦拿起手中茶杯,放在口邊輕輕狎了一口,這茶香確實是沁人心脾,唇齒留香。
「聽說貞伯近日得了幾件寶貝,莫不如一會喝完了茶,請夏公子去書房賞一賞你那幾件寶貝吧。」李東陽將茶盞放到下人端過來的托盤之上,轉首望向李兆先道。
「父親怕是也惦記著我那把古琴呢吧!」李兆先微微一笑:「那『海月清輝』被夏兄得了去,我心中自是不服氣,不過今日我亦要請夏兄來看看我這『太古遺音』,此乃唐初貞觀年間斫制,可一點也不比夏兄那『海月清輝』差呢!」
「如此甚好!如若貞伯兄不嫌棄,到時可否讓在下撫一撫那琴?」夏雲軒聽聞此言,眼中已是充滿期待的神色。
「那是自然!夏兄這就與我同去看看那琴吧!」李兆先倒是個急性子,他說罷放下手中茶盞,便迎著夏雲軒向書房走去。
此刻廳堂之中,只剩下無奈含笑搖著頭的李東陽,與夏雲渚。
「我這犬子,就是個急性子。」李東陽微微一笑。
世人都知曉李兆先自幼穎敏絕人,有一目數行之資,寫文章下筆立就,文名甚高,與那楊慎相比,才氣不分伯仲。
可世人也知道李大公子遊俠無度,日日都要尋花問柳,卻又邪門的很,每次入場參加考試便會生病,因此許久也沒能中上個舉人。
李東陽對這個兒子心中是頗為無奈,可他與弘治皇帝朱祐樘可謂是難兄難弟了。
朱祐樘就朱厚照那麼一個兒子,李東陽又何嘗不是就李兆先這麼一個兒子呢……次子李兆同不到十歲就病逝了,三子午孫雖是庶出,但也沒出周歲就去了,留下了這麼一個長子,李東陽亦是溺愛的不得了,哪肯捨得打罵!
於是便陷入了惡性循環,每逢秋闈鄉試,李兆先必耍賴稱病。
李兆先與夏雲軒已經去書房有一陣功夫了,夏雲渚這會的思緒剛剛抽離了回來,其實她今日來李府,卻有其他事情要向李東陽討教,但第一次見面,自己又是文臣十分忌諱的錦衣衛身份,這話該怎麼說,從何說起,卻也是門學問。
「兄長這些年來身居內宅,很少出來走動,如今見得兄長能得貞伯兄這樣的知己好友,我心中甚是欣慰。」夏雲渚撥弄了一下手中的茶蓋,心中思慮著該如何與李東陽這樣久經官場的老臣說話,才能不顯得自己太過稚嫩。
「聽聞犬子所言,夏家大公子亦是才華橫溢,博學多才,只是可惜了如此學問,既不能科舉,亦不能入仕。」李東陽面上不免流露出一絲惋惜的神色。
「承蒙李大人看得起,兄長若是今後能多來李府交流學問,相信兄長的學識必定會突飛猛進的。」夏雲渚放下手中茶盞,含笑說道。
「如此這般甚好!貞伯這好玩的性子,便可收斂些。」李東陽捋了捋鬍鬚,面含笑意。
*
「殿下……」劉瑾匆匆而至春和殿,向朱厚照稟報道:「聽聞夏總旗,去了李閣老家……」
「哦?她去李老頭家做什麼?莫不是與畿內皇莊民變騷動案有關?她怎麼總愛惹這些她惹不得的事情!」朱厚照聽聞此言,皺了皺眉,心中不禁嘆了口氣道。
「想必定是與那皇莊騷動案有關,錦衣衛去鎮壓此案,牟大人可就是派夏總旗去的。」劉瑾趁機煽風點火道。
「她這個人,怎麼這樣認死理呢,管庄內官可有不少都是你們的人,你吩咐下去,讓那些人最近都消停消停,別再給我惹事生非了。」朱厚照心中已稍微有些不快了。
「這等小事,自然是不勞殿下費心的,早就吩咐下去,要那幫假託威勢的都老實點了……只是這夏總旗突然出現在李府,著實是件令人咋舌之事啊……」劉瑾已揣摩到了太子的心思。
「沒準兒是牟大人的主意,不過此事倒也是好玩,要不咱們也去李老頭家攪合攪合?」朱厚照突然靈機一動,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
「殿下……這……不大好吧!回頭李大人要是向皇上參上一本……」劉瑾面上掛著些許難色。
「聽聞李老頭的兒子得了一把絕世好琴,這琴……他可不能自己獨享,咱們是去李老頭家看琴的,怎麼,父皇連這也要管?沒準連父皇自己都想拿來那琴看上一看呢!」朱厚照找借口的功夫倒是一溜一溜的。
「可……」劉瑾心中猶豫,可太子小祖宗的吩咐,卻又不能不聽。
「行了,別可是可是的了,趕緊去準備準備,我要出宮去李老頭家溜達一圈!」
「這皇莊的案子雖結,但你心中可清楚,這其中的隱患嗎?」夏雲渚心中還是放心不下這土地兼并的問題,畢竟此風氣會在明朝今後發展的歷史上愈演愈烈,最終導致亡國。
「此事現在確實沒有一個萬全的解決之策,父皇治國一向清明,但你也知道這管皇莊之事,可是個肥差。此等肥肉,誰人不想瓜分上一二,就算是把全部的太監換成文臣舉薦的外官兒,你能保證那些外官兒就一點油水也不撈?只要涉及到撈油水,就必然會傷害到皇莊周邊的百姓,那些文官所提出的方法,根本就治標不治本,既解決不了問題,又賺不到錢。」朱厚照分析起時局來卻是頭頭是道,令夏雲渚不禁對他側目。
這傢伙分明就是腦子裡什麼都清楚,可為何歷史上的他,卻被劉瑾哄的團團轉?史書上無一不把他寫成徹頭徹尾的昏君,莫非,這其中另有隱情?
他說的其實也不無道理,就算沒有沒有太監,那些個文臣又有幾個不是道貌岸然的呢?
且說太監不興風作浪的嘉靖朝與萬曆朝,嚴嵩父子,徐階,張居正,哪個不是飽讀聖賢詩書的?卻也貪的不比那些十惡不赦的太監少。
這些國家大事,哪裡輪的上她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總旗去操心,就算她想改變現狀,可一個人之力如此微小,又有何用呢?
他從側面輕吻她的臉頰,她一陣害羞卻來不及躲閃,反而被他抱的更緊了。
「雲兒在想什麼呢?那些事情,父皇自有他的考量,你在這裡干著急有什麼用?難道你不相信,父皇是個明君?」朱厚照遲疑問道。
「我哪敢!這話可不能亂說……搞不好要誅九族的好嗎……」夏雲渚心中其實想的是:我當然相信你老爹了,可我不相信你啊……
朱厚照突然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反正你假扮男子,已經是犯了欺君之罪,這殺頭嗎,誅九族之類的,肯定是免不了的了,要不這樣吧,將來我就勉為其難娶了你……」
「好啊你!就知道你不懷好意,怎麼我就不能做一輩子男人嗎?就算這天地間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嫁你!」夏雲渚抬起左手手肘,向後擊了一下,便掙脫開他,頭也不回地負氣往前走。
「好疼啊,你還來真的……」朱厚照假意捂著肚子,耍賴道:「就你這脾氣,動不動就施暴,這天底下沒有男人敢娶你!」
「你說的極對,剛剛誰說要勉為其難來著,這會又說天底下沒有男人敢娶我,那剛剛說要娶我的那個人,莫非不是個男人?」夏雲渚回首間,眼波流動處,若有情,似無意的調侃,卻讓人陣陣心動。
「嘴硬,有膽子你別跑!」
「有能耐你追啊!」
*
「大哥!」待到夏雲渚回府之時,已過了用膳時間,她匆匆吃了點東西,便到東廂房去看夏雲軒了。
「雲兒今日看來是有高興事,這嘴角的笑意,可是瞞不過哥哥的。」夏雲軒抬首,與妹妹會心一笑。
「哪裡有什麼高興事!大哥可去李府看過李公子了?他的病情可有所好轉?」夏雲渚心中還是放心不下畿內皇莊那案子。
「哎……並未好轉,李大人這些天來日日都是殫精竭慮,我看他鬢邊白髮,又增添了好幾分。」夏雲軒嘆氣道。
「李公子雖喜玩樂,但本性並不壞,他與李夫人,都是這世上的可憐人罷了。」夏雲渚感嘆這世事無常,如若李兆先真有什麼三長兩短,那可憐的李閣老,豈不是要絕後了……
「那王二一干人等,因為官莊太監兼并土地,欺壓百姓,失去良田,無地可耕,被逼走上反徑,亦是這世上的可憐人啊……」夏雲軒心中惋惜那些原本勤勤懇懇種地的農民,卻因為失去土地而被逼為寇。
「世人皆苦,唯心不易……」夏雲渚握著哥哥的手,目光篤定地看著他。
夏雲軒心中一暖,面上的笑容很是滿足,此生雖能做的事情有限,但能得家人如此相待,又有何求。
正當兄妹二人敘話之際,忽聞窗外有鳥兒震翼的聲音,一隻白鴿從窗外飛了進來,撲扇撲扇了翅膀,落在夏雲軒伏案讀書習字的桌案上,咕咕地叫了兩聲。
「大哥什麼時候開始養鴿子了?」夏雲渚見那鴿子長的肥圓,不禁想伸手去捉它,怎知那白鴿卻是極具靈性,還未等夏雲渚靠近,它就撲扇撲扇飛到了几案那頭。
夏雲渚無奈搖頭笑了笑,這隻胖鴿子,居然還挺認主的。
「閑來無事,便養了幾隻鴿子打發時間,出門不方便,就訓練他們與友人通通書信。」夏雲軒架著雙拐,艱難地挪到了書案旁邊,執起那隻鴿子,將綁在鴿子腿上的紙條取了下來。
夏雲渚雙手托腮,坐在書案前看著哥哥,只見夏雲軒打開那紙條讀了讀,嘴角竟掛著微甜的笑意。
都說雙胞胎是心有靈犀的,夏雲渚一見夏雲軒如此神色,便如同那日去李東陽家的路上,夏雲軒看出她神色有異一樣,可大哥見過的姑娘,掰掰手指都能數的過來,這姑娘……莫不是慧明或者游芝?
「大哥!」夏雲渚撒嬌地叫了一聲,夏雲軒這才回過神兒來。
兄妹二人四目相對,會意一笑,便知對方心中所想,夏雲軒放下紙條,背手說道:「雲兒先與大哥坦白,是哪家的公子,這麼有福氣?」
「大哥猜猜?」夏雲渚嘴角含著笑意,故弄玄虛。
「那人已經知道你是姑娘家了?」夏雲軒疑惑問道。
夏雲渚害羞點了點頭。
只見夏雲軒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問道:「雲兒可是找到九年前上元燈節相贈玉佩的那位公子了?」
「自是什麼都瞞不過大哥。」夏雲渚垂首,輕輕擺弄了下腰間的玉佩。
夏雲軒走到妹妹跟前,扶著妹妹肩膀問道:「那位公子,究竟是何身份啊?竟能在九年間,全無音訊,妹妹又是怎樣與他重逢的?」
「此事說來話長,只是他的身份……確實與眾不同……」夏雲渚面上紅到了耳根,牙齒輕輕咬著唇,不敢抬頭看哥哥的眼睛。
「到底有何與眾不同?」夏雲軒心中更是疑惑。
「他……他就是當朝太子殿下……」夏雲渚不知不覺間,已將腰間的宮絛帶打了一個死結。
「我竟全然沒有想到,妹妹九年前所遇之人,竟然是當今聖上唯一的獨子。」夏雲軒面上驚訝的神色,竟半天沒有回過神兒來。
夏雲渚抬首,輕輕拽了拽哥哥的衣服袖子,好奇問道:「那與大哥飛鴿傳書之人,可是慧明?或是游芝?」
「雲兒聰慧,我與慧明表妹,只不過是時常交流些詩詞歌賦罷了。」夏雲軒轉過身去,又拿起了書案上那紙條。
「大哥之才學,本就不比楊慎之輩差,雲兒對你可一直都是很有信心的!」夏雲渚看著哥哥的眼,嘴角笑的似蜜。
*
宮門關閉之前,劉瑾匆匆回了東宮。
這一天他其實是去了一個他經常去祭拜的地方,有心事的時候,只要去那個地方坐一會,心中便是豁然開朗。
北京東城有一個地方名為祿米倉,祿米倉有個智化寺,該寺便是唆使英宗親征土木堡的奸佞大太監王振主持修建的。
土木堡之變,英宗被瓦剌人俘虜,王振則死於亂軍之中。英宗還朝後,通過奪門之變重新奪回了大明的帝位,心中出於對王振的懷念,便命人在智化寺北為王振建了個祠堂。
從英宗復辟后的天順年間,到如今的弘治年間,王振之亂,提起來仍讓朝臣們膽戰心驚。
但劉瑾卻示王振為偶像,時不時便到王振祠堂去祭祀一番。正所謂是魚戀魚,蝦戀蝦,同為太監,劉瑾最為欽佩的就是太監王振的為人。
祠堂之內燭光搖曳,寫著王振之名的木主忽明忽暗。
劉瑾將幾炷香插到木主前的香爐中,閉上眼睛,默默地站了良久。
他對王振其實並未有絲毫的緬懷之意,只是心中在琢磨著,王振那小老兒,憑的是什麼手腕能把英宗哄的服服帖帖?
他劉瑾與王振相比,又差得什麼?只要哄好了太子,將來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便是劉瑾的野心……
他對著王振的木主喃喃自語道:「晚生劉瑾,手段定不會在你之下!」
就在那太監掀開老鷹面罩之際,怎知朱厚照出於好奇,卻一把將夏雲渚手中的籃子奪了過來,自顧自地逗著那小鷹。
在鷹房裡玩了一圈之後,朱厚照覺得無聊,又纏著夏雲渚讓她給他講航海探險的故事,兩人只得又回到了東宮,西偏殿中又是一陣歡聲笑語。
次日晌午,太子下了課,谷大用早就笑嘻嘻地在那裡候著了,見太子一行人過來,就上前諂媚道:「今日天氣極好,殿下下午去遛遛鷹吧?」
朱厚照抬頭望了望,湛藍色的天空飄著白雲朵朵,確實是個適合遛鷹的好天氣,便與谷大用會心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就你小子識趣!」
谷大用帶出來的鷹,是那隻已經訓練了多年極其聽話的鷹,待到放鷹處,訓鷹人便將鷹放飛了,並放了一隻兔子在草地上,等著那鷹衝過來捕獵。
朱厚照騎在自己的愛馬上,笑嘻嘻地看著那鷹在天空中翱翔,夏雲渚倒是第一次見人遛鷹,這玩意在二十一世紀,可都是什麼迪拜土豪才能養得起的寵物。
如今看看眼前這人,要是把他放到二十一世紀去,那還不要跟迪拜小王子爭個誰是世界第一紈絝公子哥兒……什麼歐洲皇室,那不是段位太低了些……
想著想著,夏雲渚不禁痴痴傻笑了會,只是今日這鷹奇怪的很,為何總是圍著太子腦袋頂上轉來轉去呢?好像對那隻兔子完全不感興趣。
也就是一剎那的功夫,隨著一陣急促的風聲呼嘯而逝,那鷹突然俯身沖了下來,速度如迅雷般極其之快,根本叫人來不及反應。
夏雲渚沒有片刻多想的時間,唯有在這千鈞一髮之刻跨馬而上,綉春刀護頭,強行將太子護在了身下。
伺候在一旁的谷大用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見那鷹幾次俯身衝擊,已將夏雲渚胳膊與後背抓的血跡斑斑。
還沒等谷大用回過神兒來,只聽得「嗖」的一聲,一支利箭不知從何而出,正正噹噹地射穿了那隻鷹的胸膛。
鷹隨箭落,夏雲渚已疼的沒了知覺……
耳邊只有模糊的聲音在回蕩:「快叫太醫來!」
*
夏雲渚不知昏迷了多久,再醒來之時,卻已是身在夏府之中。
劉媽媽見她微微睜開了眼睛,已是老淚縱橫:「二哥兒可醒了。」
還未等她開口說話,劉媽媽已起身出了房門,換了太子殿下進門。
「雲兒,你怎麼樣了?」朱厚照一進了門,便急匆匆地坐到了她的榻邊,握住了她的手,心疼道:「你怎麼這麼傻……還好張永那一箭射的及時,不然若是你真有什麼三長兩短,你讓我一人如何獨活?」
夏雲渚掙扎了下想起身,但怎奈背上與臂上的傷口撕裂著劇痛,一時沒撐住,差點又倒下,幸得朱厚照扶的及時,讓她輕輕倚在自己身上,這樣會舒服一些。
「今日到底是怎麼回事?那隻鷹好端端的,為何會突然發狂?」夏雲渚微微動了動慘白面色上毫無血色的唇,額上還透著些許細汗。
「我已吩咐張永派人去查了,有人在將那鷹動了手腳,把原本的那隻老鷹換成了昨日你見到的那隻新鷹,那新鷹野性子還未脫,昨日那訓鷹的太監,故意將裝有小鷹的籃子塞到你手中,就是利用了鷹報復心理強這一特點,準備加害與你……只是他千算萬算沒有想到,就在他回身之際,我將那籃子奪了去……」朱厚照扶了扶她肩膀,想讓她靠在自己懷裡更舒服些。
「原來是這樣……那訓鷹的太監,可有招供是何人指使於他?」夏雲渚微微抬首,疑惑問道。
「張永帶人趕到鷹房之時,那太監已經畏罪自盡了……不過你放心,只要這段時間你安心在家好好養病,我答應你,絕對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東宮有人想要致你於死地,我怎會坐視不理!」朱厚照語氣堅定,向她許諾著。
「恩,我自是相信你的,可……可我又怎會在夏府?我爹可知,你在這裡?」夏雲渚心中還是有些許擔心,看來如今這事,是瞞不過夏儒了……
「你一個女兒家,又傷了背,宮裡人多眼雜,難免不會走露風聲,我便直接讓太醫來夏府為你診治了,不過你放心好了,我已威脅了劉太醫,並給了他封口費,他若是敢走露半點風聲,我……我誅他九族!」朱厚照說話間,面上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夏雲渚見他神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笑得自己身上的傷口直痛,心中卻想著,他到底還是孩子氣……
屋內又傳出了一陣甜甜膩膩的說笑聲,夏儒在外面偷聽了一會,臉都被氣綠了,這會捶胸頓足地回到書房,在書案前來回踱著步。
「老爺,這晃來晃去的晃的我頭疼,那張公公不是不讓人靠近嗎,你怎麼還能偷聽得到?」許氏搖了搖手中團扇,白了一眼自家老公。
「我好歹也當了這麼多年的錦衣衛,這又是在我自己家中,熟門熟路的,他……他區區一個張永,和東宮那些個死太監,能耐我何?」夏儒心中憋火,嘴裡一個不小心便失言了。
許氏倒是不慌不忙:「如今這情景,老爺也是看見了,老爺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這個不孝子!不孝子!她若再這樣下去,我們全家都要被她連累,拉去砍頭!」夏儒一想到此情此景,便心灰意冷的一屁股癱坐到了那四方官帽椅上。
「可老爺若是想要拆散他們,可有什麼萬全的法子?人家可是當朝太子,你能得罪的起?」許氏就知道自己老公是個沒主意的,面上當即露出一副不屑的神色。
「得罪不起,更惹不起啊!等等……你什麼意思?你莫不是……不行不行,絕對不行,你那是要拿我們全家人性命去賭,這事一旦敗露了,不光咱們夏家,那可是連英國公府,都要被連累的……」夏儒說話間,一想到許氏的野心,已是被她嚇出一身的冷汗。
「有何不可!太子殿下早晚是要登基繼承大統的,到時候咱們家就算欺君又能怎樣,君若是早就知道了,何來欺君一說?」許氏搖了搖團扇,狠狠地瞪了老公一眼。
「婦人之見!當今聖上可是正值壯年,太子何時能繼承大統,那還是猴年馬月之事呢,聽聞皇後娘娘早就有意給太子選妃了,你倒是說說,咱們家到時候上哪變出個女孩來參加選秀?」夏儒抱怨著,面上儘是一副嫌棄的表情。
「幹嘛非要參加選秀!想當年宣宗皇帝,與孫貴妃不也是青梅竹馬,後來雖然被迫娶了胡氏,卻一直不忘青梅之情,最後不是也廢了胡氏,立了孫貴妃為後?」許氏面上露出一副看不慣夏儒的神情。
「如此大逆不道之話,虧你也能說得出口!你不在朝中為官,你對太子殿下的秉性又了解幾分?那可是個整日里竟想著玩樂的主兒,說白了就是個紈絝子弟,你道他那性情,對雲兒能有幾分真心?你看著他們現在一副情深深幾許的模樣,過幾日太子殿下玩膩了,還不是說翻臉就翻臉!」夏儒握了握拳,憤恨嘆息道。
「我說老爺,你現在想那麼多有什麼用!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一個做武官的不會不懂這道理吧……你看看你這副模樣,叫你拿個主意,你都拿不出來,要我說,咱們就走一步看一步,這未來的事情,一切都是說不準的,你道太子殿下平日里就知道玩樂,可你怎麼知道人家對待感情就也是一樣的!你可別忘了,當今聖上後宮唯有張皇后一人,太子殿下耳濡目染這十幾年,沒準兒也是個痴情的主兒……就你這個沒主心骨兒的,才會對自家女兒沒有信心,要我說,咱們雲兒要相貌有相貌,要能力有能力,比那些個平日只知道悶在閨房中的官家小姐,不知道要強多少倍呢!」許氏起身,走到夏儒面前,用團扇點了點自家老爺的頭,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行行行……我說不過你,可你也別太得意忘形了,這玩火自焚的事情,你最好看著點分寸,別到時候把咱們整個夏府燒個灰渣都不剩……」夏儒深深嘆了一口氣道。
「老爺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許氏將團扇放到了一旁,整個人都倚到了自家老公的懷裡,老夫老妻又是一陣親昵……
王守仁和朱厚照此刻都瞪大了眼睛看著她,等著她回答呢,夏雲渚無奈,摸了摸頭,尷尬地笑了笑:「啊……哈哈」,旋即又拱手施禮道:「在下錦衣衛總旗夏雲渚,久聞王大人大名,沒想到今日竟在此地,遇見王大人。」
王守仁面上神情閃過了一絲微妙之變,只見他微微一笑道:「原來你就是夏大人啊!今日在此得見,實則是緣分之至。」
「哦?王大人竟是識得下官的?」夏雲渚深感意外,這王守仁也是大明朝有名的大人物,竟然知道她這麼一個小蝦米。
王守仁嘴角一抹微笑,隨即便是拱手一輯:「在下在刑部任職,自是識得夏大人的,夏大人剛入北鎮撫司,便在鹽引貪污一案上立了大功,文書都上報到刑部去了,在下當然是知曉的。」
他說罷,又將目光看向朱厚照,好奇問道:「敢問夏大人,這位公子是?」
還不等夏雲渚開口,朱厚照卻是搶先一步:「在下朱壽,任職於東廠,今日是與夏大人到此一同查案的,王大人可莫要誤會我等是來此尋花問柳之人。」
王守仁捋了捋鬍鬚,笑著說道:「難不成二位以為在下是來此地尋花問柳的?哈哈,哈哈哈!」
夏雲渚忙拱手道:「不敢,不敢,想必王大人也是來此地查案的吧?」
「怕是與夏大人查的是同一樁案子!夏大人可是為李夢陽李大人的事而來的?」王守仁是何等聰明之人,自然是什麼都瞞不過他的。
「正是,莫非王大人也是?」夏雲渚遲疑問道。
「既然是為用一件事而來,那在下便與夏大人明人不說暗話,這事,是周顯宗做的,可是你們沒有證據,對嗎?」王守仁一針見血,便點出了夏雲渚與朱厚照此刻正犯難之事。
「王大人可有線索?如若方便,能否提點在下一二?」 夏雲渚虛心求教道。
「線索自然是有的,要不然我今日豈不是白來了一趟,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二位請隨我來。」王守仁故弄玄虛道。
待三人走到教坊司外一茶肆坐定,王守仁便娓娓道來:「從上次的鹽引一案,我便開始留意周顯宗,想必夏大人當初案子查的好好的,卻突然收手,怕也是查到了這背後牽扯到了周家人,怕得罪不起,所以才收手,對嗎?」
夏雲渚點了點頭。
王守仁繼而說道:「我留意周顯宗與張茂鬧掰之後,卻與張茂手下二當家的走的極近。那二當家的不滿張茂霸佔總瓢把子的位置許久,早有異心,這次派去李大人家的殺手,便是這位二當家的手下。」
「所以王大人的意思是,讓我們從這位二當家的身上下手?」夏雲渚立即知會了王守仁的意思。
「沒錯。」王守仁當下便心生一計,與二人耳語了一番。
「這計是好計,只是……去哪裡尋得這誘餌呢?此人還要與我們一心,如若隨意在教坊司中抓個姑娘,又難保她人身安全,就怕到時臨陣倒戈,壞了我們大事。」夏雲渚遲疑片刻,反問道。
朱厚照嘴角劃過一抹壞笑:「怎會尋不到此人,眼前不就有個現成的?」
王守仁上下打量了一番夏雲渚,微微頷首道:「恩,可以,可以。」
夏雲渚被他二人看的有些發毛,起身嗔怒道:「你們什麼意思!」
朱厚照忙拉著她袖口,將她拽了下來,好言相勸道:「夏大人本就容貌出眾,如若肯男扮女裝,打入敵人內部,此事不就成了嗎!夏大人武藝高強,自保自然是全無問題,對吧,王大人?」
王守仁竟然點頭表示贊同。
「要扮你扮,我絕不答應!要扮女裝,也是你這太監更合適,我一堂堂男子漢,怎可……怎可……總之你們休想打我的主意!」夏雲渚說這話,自己都心虛,就她?還堂堂男子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