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一地雞毛
接下來,御史中丞歐陽修道:「本台補充幾句。」
大家又打起了精神,覺得來菜了。如果老歐陽掀開清算王雱的序幕,那就有得看,否則富弼偏袒、王拱辰縮頭、韓琦又一副腦殼超鐵的樣子四處罵人,基本上「倒王黨」也就歇菜了,定論不出王雱的問題來了。
哪知歐陽修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道:「前幾月大考,老夫身為主持發現一個問題:學子們的文章隱澀難懂,標新立異,彷彿使用各種生僻字和古怪語法成為了一種流行,完全失去了文章渾厚質樸之原味風。」
說完,歐陽修有意無意的看著司馬光。
嘉佑二年科考,歐陽修的確是主持,此點王雱聽呂惠卿說過了。
歐陽修說到此的時候,王安石表示認可,介入道:「身為今科主考之一,台諫公之說確有其事。曾記得台諫公閱卷之際,還來問了我幾個生僻字。」
王安石是實事求是的作證,韓琦卻險些笑得一口茶噴出來,言下之意是原來你歐陽修識字也不比我多啊?
歐陽修也沒管韓琦,不滿的道:「我就奇怪了,這樣真的好嗎,這風氣是哪來的?真是學問之福嗎,學子們找些連我歐陽修都看不懂的生僻字來湊文章,這真是學問的本質?他們想幹什麼,想說明什麼?正因為如此,感覺問題極其不尋常,老夫特意委託王安石去抽查落選的廢卷,於是發現了眾多被蒙土的朱玉,這才為朝廷選拔了新一批的有志人才。」
頓了頓,歐陽修再道:「客觀的說句,別看王雱被人批評沒文化,要我看他的文章只是廢話偏多,卻流暢本質。文章,就是要讓人看懂,那些傢伙寫些我歐陽修都看不懂的東西,他們到底想幹啥?」
歐陽修說出這些來的時候導致全部人大跌眼鏡,包括王雱自己,也意料不到老歐陽發言不是來圍堵,而是吐槽此番科考的生僻字和標新立異?
站在王雱的前面的是個樞密院小官,他以百事通造型湊近王雱低聲道:「小王你運氣好啊。歐陽相公此番不說你而說其他,是因為他真被氣壞了。今科你父親和歐陽相公的介入,導致了許多標新立異的學問派落榜,那些落榜學子不服氣,大罵著『上層有黑幕』,大罵呂惠卿那種混混都能及第,而學問派卻落榜深山,於是他們組織了起來,堵在歐陽修和王安石上朝的路上進行漫罵。」
「……」王雱覺得大老王早被人罵習慣了不會在意,但歐陽修絕對受不了這一套,會暴走的。
「後來呢?」王雱低聲道。
那樞密院的小官低笑道:「後來包拯和韓絳拉偏架,他們兩位相公覺得是王安石歐陽修矯枉過正,於是包拯只派治安隊維持秩序,除了不許落榜學子用雞蛋打人外,不禁止學子聚眾辱罵你父親和歐陽修,就此一來,落榜學子見有包拯的法制撐腰,膽子更大了,便寫了《祭歐陽修文》,還送到了歐陽相公家裡。」
王雱險些一口早飯噴出來,他們逆天了啊,這是詛咒歐陽修早死?
於是王雱皺眉道:「這在講風水和迷信的大宋,似乎真有犯罪嫌疑了。」
樞密院小官點頭道:「算的,後來包拯發現有點失控,就派你夫人把他們全部捉去號子里喝茶了,那些傢伙被你夫人打的滿頭大包鼻青臉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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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雱開始擔心了,難怪罵我的人那麼多,看來是包拯闖的禍,我大魔王夫婦中槍啊?
無奈的同時也慶幸,估計那是個分水嶺,老歐陽就此關注到了「王雱風格」帶來的好處。
樞密院小官接著道:「從那開始注意力就被轉移了,歐陽修相公專門去上清官見了別人見不到的陛下,促膝長談。其後他真被那些生僻字學子弄惱火了,就大量收集你的小白文和策論通讀。結果歐陽相公就私下評價:且不談你的政治思想,但文風還行,流暢簡單淳樸就是特點,值得提倡。」
運氣啊。這就叫矯枉過正物極必反,一般時候要讓歐陽修那種驕傲的大家接受王雱的文風是很難的,但在老歐陽修被相反的文風把怒氣值拉滿后,他就會下意識忽略掉王雱的一些缺點,僅從學問上來評價,於是對王雱有了好感。
這就叫「不是王雱做的好,靠友軍承托啊」。
所以現在,歐陽修覺得王雱的小毛病不算什麼事,這影響到大宋選才的地方才是關鍵,於是圍繞著今科考試現象,把這當做一個風向和國策展開講述。
富弼、韓琦、王安石等人都聽的比較認真。因為這的確關係到大宋立國根基。
至於其餘官員覺著,幾位宰相這樣去轉移矛盾、轉移問題了,那麼可以預見,往後大宋士大夫的選拔和文風問題真的會開始轉變。
早在皇佑年時,皇帝根據小屁孩王雱的一篇養殖策論,提出了些更張科考的建議。但老實說,那次得到執行的並不多,許多保守派讀書人並不當做回事,不跟進。
但此番學問泰斗歐陽修也被惹毛了,再次提出的時候,氣候就完全不同。
韓絳覺得他們這麼搞很不好,雖然韓絳也不主張亂用生僻詞句來顯擺,但歐陽修在氣頭上,王安石韓琦他們響應,如此就很容易陷入另一個極端,導致有許多投機取巧的人,不利於博學。這也算矯枉過正。
韓絳清楚的,今科的呂惠卿就是這樣的取巧者。呂惠卿便也罷了,韓絳專門考教過,發現呂惠卿雖然取巧但也做到了博學,學了其他生僻學問,只是不用而已。不過一但政策失控,會導致許多取巧者放棄博學,而採取針對性的快學速成,從而慢慢放棄掉老祖宗的傳承。
思考著,韓絳急忙看向富弼,富弼大抵也抱有和韓絳差不多的心思,卻無奈的搖搖頭,意思是誰叫你當時支持包拯亂來的?不論如何當時歐陽修的批評不算錯,然而朝廷兩位相公能被學子堵在路上語言攻擊,你和包拯卻來個什麼「他們未犯法」,致使放縱出了後面的惡劣事件,徹底把歐陽修搞得暴走失去理智。現在么,你們當然只有承受著你們弄出來的果實。因為生僻字學子那麼一鬧,很容易被反對派炒作成傳統學問存在道德上的瑕疵。
富弼在這方面比較欣賞王雱的政策思路,如果當時開封縣是王雱執政,早就在事件擴大前把那些傢伙抓起來遣送回鄉了,也就不至於引發後續那麼大的事件了。
於是就這樣,歐陽修的這個議題一出來問題就轉移了,險些就變為了學派和信仰之爭。慢慢的展開,朝廷變為了菜市場,同意的有,茫然的有,隨波逐流的有,不認同王雱式小白文風的也佔據多數。
以往歐陽修不可能和反感小白文的人吵起來,但是現在會。韓琦坐台看戲不參與,但王安石和歐陽修引經據典,開始和這些傢伙打口水戰。
很顯然,包拯仍舊對當時陛下強行封王雱的「崇政殿侍讀」耿耿於懷,現在眼見朝廷陷入了這樣的趨勢,包拯有點懷疑,這是皇帝和歐陽修老早以前鋪墊的貓膩,否則解釋不了當時陛下躲在上清宮,為毛只見過歐陽修一人?
這些人沒文化,壞啊。
於是老包強勢加入了戰團,批評王雱的文風,以及那欺名的「國子監博士和崇政殿侍讀」。
在大宋,關於學問學派的爭執永遠不會停止,也永遠不會闖禍得罪人,同時永遠解決不了。偏偏趙禎不來,巧妙的避開了這個局面。
所以最後也吵不出結果天就黑了,就此烏雲散盡,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有許多小集體在商議著諸如「下班去樊樓喝兩杯」的話題。然而,卻是連季度總結都還沒有完成。
於是只得草草的走過程,讓六部官員大抵出來簡略補充一下細節。
戶部乃是三司直管,戶部堂官看到了今日的形勢不妙,王拱辰相爺也縮頭了,於是提都不提關於李參上報的「王雱在撫寧縣截留財稅」事務,也不提西北解鹽使范祥上報的「王雱躲避鹽稅務」事宜。
吏部各口子發言時,早先就被警告過的韓維和韓縝發現韓琦把眼睛瞪著,於是那些他們已經準備好的黑料也就沒拿出來,只從大方向講了一下天下的吏治官風什麼的。
除了禮部民宗司郎中提及「王雱打擊和尚、拆了兩座廟」之外,媽的此番竟是完全沒有出現王雱的黑料?
對此司馬光險些被氣死,這些人全部是一群沒節操的響馬,放著王雱那麼多的問題,竟是除了禮部外一處都不拿出來說?相反歐陽修竟然敢抬舉王雱的小白文風,韓琦則基本算是否定了廣南的詔安策略,從而抬舉小屁孩在邊境地區殺幾千人的事?
原本預想中的批鬥大會,弄的像是這小子英明神武,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到此司馬光感嘆官場黑暗,佞臣一手遮天。
老司馬感覺很傷,大朝是唯一能定論出結果來的場合,但今次除了皇后系有影響力的禮部,都不說王雱的事,私下雖然可以去活動,卻不可能把他清理出隊伍了。又會有很多骯髒的私下交易和妥協,頂了天也就把這不良子弟冷藏一段時間面壁,又放出來任職。
頂了天、可以把不良少年趕去海南島做野人,除此外沒辦法。人家不是朝中有人,是從皇帝開始幾個宰相都在拉偏架袒護著他。
連處分都不會有。因為處分加不上去了,媽的他王雱都已經留系列查看了,再有幺蛾子就沒法累計了,只能罷官開除,且會失去往後參考科考的資格。所以只要韓大腦殼存在一天,吏部怎麼的也不敢再定論王雱的處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