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如果親愛噠看到這段話的話就說明購買不足60%哦, 啾咪~
林如海嘆了口氣, 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當年那件事說簡單也簡單, 說複雜也複雜。他出於保護林瑜的考慮,特特叮囑了自己的奶兄, 一定要看著下地安葬再回來。後來適逢林瑜母親被人動了手腳一屍兩命,夫妻兩個便一起下葬,略拖了一些時間。但是,他奶兄回說,中間並未讓人發現什麼。
看樣子, 要麼他的奶兄說了謊,要麼就是他漏了什麼馬腳,叫眼前這個小少年給看出來了。他奶兄跟了自己數十年了,什麼品性他還能不知道, 必不至於對自己撒謊的。所以,也就只有眼前的堂侄自己看出來不對勁這一種可能。林如海想起三年前,一前一後自姑蘇發來的兩封信件,上面都說了林松一家做下的罪孽以及族長變更這樣的大事。
也難怪,能隱忍三年,一出手便雷霆般解決有舉人功名的一家人, 這樣的人又豈能以常理度之。他能看出奶兄的破綻才是正常,林如海心裡一嘆, 這般的天授之才, 竟沒生在自己家。便是林潤之沒福, 先去了地下, 他也忍不住眼紅。
「在我自己的家裡,要做什麼事情又有多大的難度呢?」林瑜簡簡單單地敘述了一下當年他怎麼指示林老管家把看燭火的下人引走,又怎麼開棺驗屍的。然後道,「病亡和外傷致死,這裡面的差距,就算是我這一個小孩子,也是看得出來的。」
但是,你那時只有三歲。沒想到林瑜竟然簡單粗暴地開棺還親自驗屍,林如海神情複雜地抬起茶盞啜了口茶水,然後道:「你倒不懷疑是我做的手腳?」
林瑜定定地看了眼自己這個清雅俊朗的堂叔,然後露出了一個進書房以來第一個笑容,道:「這對您又有什麼好處呢?」他怎麼會沒懷疑過呢?只是,林侯一家雖然分宗出去了,但是兩家人家向來走得近,否則也不會連宅子都在一條街上。他的父親林潤之當年上京趕考,住的還是林如海家。寄回來的信件中也提過探花堂兄盡心儘力為他解答疑難,打聽主考官喜好這樣的瑣事。
無論是從情分還是從目的上看,林瑜都找不到林如海要害自己父親的理由。
林如海想起了自己那個年級輕輕便遭了不測的堂弟,嘆道:「你那時候太小還經不起風雨。」雖然現在看來,簡直太經得起了。林如海一頓,接著道,「我不願你知道另有一個原因,便是打死了你父親的那個人,如今已經一家被流放去了寧古塔。」
「流放的話,小侄明白了。」林瑜點頭道,怕是之前那一場風暴的結果,不過既然人還活著,那就改變不了他要知道完整的始末的決心。
林如海堪稱頭疼的看著眼前沒什麼表情,但是看得出堅持的林瑜,只好嘆氣。早晚有一天他回去京城科舉,與其讓他到時候再去胡亂打聽,重新把人給得罪一遍,還不如由自己告訴他,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便嘆道:「你可知道那拉氏?」
林瑜聽到了一個老套的故事,話本上書生救美的現實版。只可惜所謂的現實,就是童話的黑暗版本,或者說沒有被美化之前原本的模樣。而他的父親既不是那個書生也不是那個被救的美,而是被懦弱的書生推了一把的倒霉炮灰。
當然,每一個故事都需要一個合格的反派,就是那拉氏家族的一個普通紈絝。自然,能做好一個紈絝的家庭背景不會普通,但是既然都已經被流放了,便是林瑜一時也沒辦法追到寧古塔去報仇。
「那個書生當年會試落了第,回鄉之後便被我託人找了個罪名褫奪了功名,這輩子再也無法科舉。」林如海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的。也是,就算他面上看起來再清雅不過的一個文人,也改變不了他也算得上是鐘鳴鼎食之家的出身。平日里雖然謙和,也從無作姦犯科之舉,但是真要有人犯上頭,用這樣的手段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不過是抬抬手的小事。
可能在林如海的眼裡,這樣的結果已經足夠了,所以他毫不忌諱地將當初的人和事,以及他們後面各自的結果事無巨細地都說給了林瑜聽。
點了長隨叫好生送走了林瑜,林如海這才放鬆下神經,揉著額頭,只覺得比當年做最討厭的八股還頭疼些。適逢賈敏遣人來問,他便乾脆起身回了內院。如今還沒有正式上任,叫他撿空子先鬆快一回,日後擔起鹽政可就再難得這樣的日子了。
賈敏正犯愁,林瑜送了這麼貴重的東西,更難得的是那份心意,便想問林如海心裡是個什麼章程。哪知他竟直接回來了,面上神情複雜,看著沒有了用午膳時的那番高興,就問他:「這是怎麼了,有什麼煩心事不成?」一邊忙忙地上前伺候他脫下大毛的斗篷,不叫外頭的冷意沁了身。
「算不得煩心。」林如海揮揮手,賈敏便會意地叫丫鬟都下去,帶人走盡了,這才與自己的結髮妻子道,「我原想著瑜哥兒是公瑾,哪知,竟是孟德。」
賈敏也是男孩一般詩書教導著長大的,因著父親賈代善喜歡,更是親自帶著口手相傳的學了好些外頭的事進了肚裡,是以林如海有事從不瞞她。她乍一聽林如海這麼說,竟一時愣住了。好久,方緩緩地吐氣,拉著自家夫婿坐了,道:「論理說,這不是我該說的話。只是,在本朝,孟德只怕比公瑾要好做些。」
林如海不意自家夫人竟說了這番話,細細一品,方無奈地搖頭笑道:「還是夫人解得切。」他拿過茶壺來,親與她倒了一碗茶,道,「原是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如今君視臣如草芥。」,臣自然視君如仇寇。這最後一句,夫妻兩個相視一眼,茶碗一碰,自在不言中。
卻說林瑜回了自家,多年的疑問雖得到了解答,只是心中實在悵然。
對一般人而言,那樣的結果也的確足夠讓人滿意。那拉氏雖然猶在,但是因為卷進了太子的逼宮風波之中,勢力大減。當年直接打死了林瑜父親的人更是一家都被發配去了寧古塔,不出意外這輩子都回不來。而那個多管閑事卻沒有相應的能力,反而臨陣脫逃的懦弱書生也獲得了再也無法科舉入仕的結果。這對在這個時代往往舉一族之力才能供出這麼一個的讀書人來說,簡直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懲罰。
那個美人也是個命苦的,當年她仍舊被抬進了那個紈絝的後院。隨著紈絝一家被抄家流放,自然是隨著僕役一同被發賣,如今也已不知飄零到何方了。即便不是如此,林瑜也不至於找一個同屬於受害者的弱女子麻煩。
一個看似很完美的結局。
「可是,當年又有誰真正是因為我父親的死而付出代價的呢?」林瑜摩挲著手裡的印鑒,在無人的外書房輕聲道。拋開後面的一系列發展,單看這件事本身,林瑜只看到了無處可訴的受害者,以及在權勢的保護下的特權階級。
打死了人,卻連一個像樣的口頭懲罰都沒有。就像是當年林母之死,林瑜敢確信,即使當初他第一時間就將這件事發作出來。一個是三歲還不知前途卻抱著金磚的幼童,一個是已經有了個舉人功名的讀書人,族裡會如何選擇他再清楚不過。
都是拿一個替罪羔羊出來,一方面不傷了族裡的『體面』,另一方面受害者那邊也能糊弄過去。
若非出了林瑜這個變數,只怕他一家早就已經死絕了,哪裡還能有後來的以血還血以命抵命?即便如此,林瑜養了三年的吸血蟲也是冒了風險的,否則姑蘇地界向來算是太平,他又何必明裡暗裡的培養忠心的侍衛。
林瑜提筆,飽蘸墨汁,在宣紙上寫下宗族二字。隨即,又緊著寫下皇族、家天下幾個字。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的死亡,都脫不開這七個字,他想。
林瑜從來都不喜歡這個時代,出現在這裡本來就是無奈之下的選擇,甚至於如果可以選的話,他本身並不想要這樣補償。但是,就像是之前說的,他父母緣淺。可以說那短短的三年,林父與林母的關愛是他兩世少有的亮色。
沒什麼比得到后再失去,更讓人糟心的了。
如今,林松一家已經死絕了,林氏宗族也被他治得少了許多蠅營狗苟,算是乾淨了。但是,直接導致了林父死亡悲劇的那些京城的特權階級呢?
從沒有像這一刻,林瑜懷念自己出身的那個時代。
對,無論什麼時候,怎樣的制度之下,特權階級總是無法避免。但無論如何,普通民眾還有法律,還有輿論,還有一條陸可以走。世界雖然依舊是不公平的,可至少還有希望,不是全然的黑暗。
所以,是這個社會的錯,是這個世界的制度錯了。
是貫穿了整個皇權統治基礎的『綱常』二字,錯了。
林瑜甚至不需要收買多少人,這樣的手段太粗糙也太容易讓人發現。只需要那一家就像京城的賈家一樣跟個篩子似的,今兒主子說了什麼,下一刻外八路的僕役都知道了,這樣對他來說就足夠了。
而他付出的,只是一點點銀錢,就能讓那些沒什麼節操的人牙子盡數將那些不安分的人送進他的好二叔爺一家。林瑜都不用出面,這點小事下面自有人辦好。
就像是那些哄著二叔爺那個小兒子在街面上耀武揚威的地痞流氓,誰又能知道這些人後面有沒有指使的呢?
而林瑜那個好二叔爺幹得最漂亮、也是最蠢的一件事,就是走了甄家的門路,給他的大兒子謀劃了一個知縣。
如今早就不比林瑜祖父那時候了,舉人舉官也是易得。現今除了正經勛貴,哪個不是正經科舉出身。便是勛貴人家如今捐官也多是虛職,早已大不如前。印象中賈家玉字輩便是如此,領個虛職面上好看而已。
且林瑜打聽清楚了,他那個二叔爺並沒搭上甄家的嫡支,不過是七歪八繞的買通了一個旁支,塞足了銀錢,才有了他大兒子林滂這個窮知縣。
赫赫揚揚啊,林瑜看著手中關於四次接駕的甄家的一些邊邊角角的消息,便是這一些不過冰山一角的東西都足以讓人吃驚。他用心將這一些記下,然後將這些紙張丟進炭盆里燒掉。現在的他還沒能力也沒這個必要扛上這個龐然大物,只留下林滂一個人的罪證便夠了。
不知不覺中,那一家已經成為了林瑜手中的魚腩,若是他手鬆一些日子便好過一些,若是緊一些便難過一些。不過,林瑜沒有玩弄獵物的習慣,養了三年的吸血蟲,正是肥了該殺的時候了。可笑他們還毫不自知,還敢對著林瑜囂張狂吠。
特別是當他聽說他那好二叔爺一家送來一隻死了的鷯哥,還信誓旦旦地要他給個說法的時候,林瑜難免對著邊上的張忠抱怨道:「聽聽,拿個死鷯哥,真是蠢得我都替他著急。」
機會都送上門了都不會用,蠢得林瑜都沒心情陪他們玩。都知道栽贓用毒,怎麼就學不會自己病歪歪一下呢?
張忠顯然聽懂了林瑜的言下之意,垂眸道:「那家人最會珍惜自己,怎麼又真的捨得以身涉險?」停頓了一下,他低頭輕聲道,「屬下原以為他們會送一具僕役的屍體來。」
林瑜斜睨了他一眼,對這個忠厚有餘的屬下的心思一目了然,只是不動聲色地笑道:「他們的膽子如今也只剩下這鷯哥那麼大了。」他當然知道對方有可能拿身邊的僕役的開刀,但是說句難聽的,刀在對方手裡,若是他們真的這麼做,他也不會因此有什麼心理負擔。
說他本性涼薄也好,自私自利也罷,但是,他的確沒什麼為陌生人的生死負責的想法。
就算在這時,林瑜想著的,也不過是張忠此人忠厚義氣有餘,狠辣之氣不足,有些陰私怕是另叫人負責。幸好他之前已經有了準備,黃石在那個小院子里做得還不錯,人也忠誠守得住秘密,倒是可以進一步看看。
絲毫不覺林瑜心中已經將他從一些事情上排除在外,張忠認真地問道:「可是要屬下去解決?」
林瑜笑道:「罷了,你且帶人去看看,林爺爺年紀大了,莫叫他吃了虧。」他起身自鋪了宣紙備了筆墨,渾不在意地練起字來。
早先手骨軟,他便在張大舅的勸說下沒有太早練字。如今算起來也不過練了一年,稍稍像樣罷了。不過叫賈雨村來說,已經很好了。
張忠走了不過一刻,白朮並錢嬤嬤兩人來到外書房,不過從兩人緊蹙的眉頭來看,顯得不是很愉快。也是,原本開開心心過個小年,結果轉頭人就送了只死鳥來,也就林瑜還嫌棄那家人家做事不夠大方。
兩人屏氣凝神,束手待林瑜落下最後一筆,白朮趕上前收拾,錢嬤嬤奉上熱巾帕,並回道:「大廚房裡逮住個吃裡扒外的燒火丫頭,請您示下。」
林瑜慢條斯理一根根地拭乾手指,笑道:「可見雞蛋糕好吃,是不是?」
白朮收拾了桌面,接過錢嬤嬤手裡的殘水往外一遞,方回身道:「再好,您也不可多用,這可是您自己給自己訂得規矩。」她一雙美目瞟了一下桌角還帶著些殘渣的點心盤子,示意他今天的份已經完了。
錢嬤嬤慈和地看著這一幕,笑道:「咱家的水好點心好,怨不得大家都愛吃,平日里也是管夠的。就是不知怎的,竟出了那等眼皮子淺見不得東西的,這幾日一直偷偷摸摸地打聽著,廚里的趙大娘冷眼瞧著,正巧給逮著了。」說著她一伸手,將掌心的一張二十兩的銀票與兩人看,道,「那丫頭送給趙大娘的,她不敢擅專。」
「她知道自己給哪家做事么?」林瑜看了看那張皺巴巴的銀票,不是很感興趣地撇開頭,又道,「趙大娘這樣的我之前有說過,她正好做個成例。」這樣的事情本有制度,早先就定下的。只不過,林瑜三年前手段過於利落了一些,這些年規矩又嚴,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將這方面的規矩實行一下,錢嬤嬤心裡知道,不過白問一聲。
「先前還嘴硬,後頭便交代了。」她輕描淡寫地說了這麼一句。
林瑜點點頭,也不多問過程,道:「知道就好。正好呢,外頭人應該還在,他們不是叫賠鷯哥么,如今我賠他一個如花似玉的丫鬟,該滿意了。」
如花似玉?錢嬤嬤想想那張哭花了的臉蛋,不過端整而已。但既然自家大爺這般說了,那麼她就得打點起十分的本事,也要將那張臉給打扮出十二分的動人來。
林瑜倒是嫌風平浪靜,另一邊那幾個辦事的長隨雞蛋糕的方子沒拿到,不過也得了個漂亮丫頭自覺有了臉面,可以回去交差。哪曉得那攛掇著琪哥兒上門找麻煩的且被老太爺叫人按著狠揍了一頓,倒是琪哥兒原本也挨罰,不過有他爹護著,到沒吃多少瓜落。
不過,把這丫鬟往老太爺、二爺眼前一放,滿心以為能得賞沒想到卻吃了一記窩心腳,當即就吐了血。那常隨聽那丫頭掩著臉,一行哭一行說:「那邊早盯上了奴奴,奴奴便是為了肚子里二爺您的種,也不能再留著。」又絮絮叨叨、翻來覆去說了好些求情討饒的話,一時說自己已經看到了做法,一時又說還需檢驗檢驗,哭哭啼啼夾雜不清。
那丫鬟嘴裡的二爺可不就是林治,他本就是個葷素不忌的,又想著飯莊今年生意雖不至一落千丈,到底能支取的錢財短了好些。打聽得眼前這丫鬟正巧在那小崽子家廚房裡做事,又有幾分姿色,便費費心勾到手,又與了她一百銀的錢財叫她打聽。哪知她竟是個不中用的,叫人發現趕了出來。
「行了,哭甚麼!」林治心疼自己那一百兩銀子,擺擺手就使人帶她會自己的院子,叫陳氏安頓去——看在她肚子里那塊肉的份上罷!
老太爺嘲諷地看了眼這個沒有自己半分手段的小兒子,心道日後果然還得靠大兒子林滂。今兒這麼好的機會,隨便弄死個欠了死契的丫鬟婆子,往那小子府上一扔,還不嚇得他將方子給吐出來。一個黃毛丫頭滿破也就二三兩銀,略有些姿色也不過十來兩,哪裡還有今天這事來。
是時候給大兒去信了,想著,他拄著拐敲了敲地面,一臉陰沉對因為兩重長輩的動怒而滿臉無錯的琪哥兒道:「這事過去了就算了,下次好歹問問長輩,別一聲不吭的自己做主,偏送了把柄!」說完,便在沉默的老僕的攙扶下,顫巍巍地回房去了。
留在原地的林治聽見這麼陰陽怪氣指桑罵槐的一聲,臉霎時漲得通紅,又不好立時發作。眼見著人走了,這才怒氣沖沖地回自己院子。一回身,看見自己那不成器的大兒子居然連自己老子因著他被罵都聽不出來,居然還弔兒郎當地跟在自己身後,恨不能上去就是一腳。邊上的長隨一瞅不對,忙上前抱住,小聲苦勸道:「外頭有人,這還沒回院子呢!」
聽到動靜出來的陳氏一看這陣仗,原本還因為新來的小妖精難受的她也不顧得了,殺雞抹脖的使眼色叫自己命根趕緊跑。
這琪哥兒在別的方面蠢鈍如豬,這時候倒是機靈了一把,腳底抹油一溜煙地跑了。
林治見兒子跑了,也無可奈何。只得回身,一進自己院門,大門關上,牙齒里一聲『老不死的』就怎麼都忍不住的蹦了出來。
就像是林瑜所說,他二叔爺、即林松一家今晚不意竟迎來了稀客,只可惜這稀客帶來的可不是什麼好聽的話。
按理說,身為一族之長他並沒必要再走這麼一趟,但是這一回林松做得委實太過了一些,他顧著一族的名聲,少不得親自過來。
同是木字輩,他又是族長,很不必給多少臉面。只是多少看在這兩年林松每年給的那些好處的份上,他才來把事情一說,然後也顧不得林松焦黑的臉上那發青的神色,一拱手就匆匆地告辭了。
林松強撐著笑臉將族長送走,回頭一關大門,還來不及回到廳中,就忍不住大發雷霆道:「林治,看看你做的好事!」他一眼瞄到邊上探頭探腦的門房,好不容易強忍了怒氣,一甩袖子往裡走去。
名為林治的小兒子只好苦了臉,恭敬地低著頭跟了上去,心裡將出這個主意的陳氏給罵了個臭死。
這林松有兩個兒子,大兒林滂不過考了個舉人。三年前花著家裡從林瑜那邊謀划來的財產,捐了個小小的知縣官,如今正在外地上任。小兒林治更不堪,整日里在街面上閑逛,沒錢時不過這麼混著,如今倒也學會了擺一擺林家二爺的款。更有那一起地痞流氓見他闊綽起來,上杆子的叫著二爺,哄著他拿錢吃酒作樂,倒也說得上一句交遊廣闊。
這一回,說來也簡單,不過就是今年的花銷大了,可不就得從年底送來的庄貨上想法子補漏洞。
「啪」的一聲,林松將手裡的單子往自己這個不爭氣又蠢的小兒子面前一扔,林治一看這聲氣不同往時,聽著這音兒麻溜地就在地上跪下了,垂著腦袋一言不發。
林松回想一下族長剛來說的話,他就忍不住氣血上涌,一邊的老僕趕緊上前扶著搖搖晃晃的他在新打的紫檀太師椅上坐了。他揮揮手,老僕會意地將一屋子的下人給帶了出去,關上門親自守著。
看著低眉順眼跪著的小兒子,他心中不禁暗罵一聲蠢貨!莊子地里能出多少東西,這樣剋扣起來?他之前想得好,等那小子束髮還有七年多時光,總能使了法兒慢慢把他手裡攥著的契書給賺出來!日後,便是把那張氏的嫁妝都得了也未可知。如今這麼早就撕破臉,有什麼好處!
「說吧,怎麼送過去的就剩了這麼點東西!」他摸索著從懷裡摸出一個瓷白的瓶子,倒出一丸藥來,就著已經變涼的茶水吞了下去。他一手從林瑜那個毛娃娃手裡掙來的產業,這才過去短短三年,每年該有產出他還能不知情?還沒老眼昏花呢!
林治也不說自己在外頭吃酒賭錢花了多少,要不然非讓自家這老父給打斷腿不可,只說年成不好。
林松冷笑一聲,道:「打量我年紀大不管事,就好騙了?」他上前一腳踹過去,到底年紀大了,沒了以前的那股力氣,林治只順著他的力道,往邊上一歪,他也沒注意,道,「必是又吃酒賭錢去了,早說了八百回,賭是敗家的根本,我們林家出身書香百年士族,怎麼能出爛賭之人!」
還書香士族呢,要不是算計著小輩的家產能有現在正經士族一般的好日子?林治心裡不屑。當初為了死活考不上進士的舉人大哥捐官,百般的算計人家財產的時候怎麼不說書香了?如今倒正經白扯起來,看不起他了。要是沒他在家打點庶務,自己這好爹好大哥能有現在的舒坦日子過?
這時候他倒不想自己平日里只管著和人吃酒玩樂,哪裡真管過生意來?
林治從地上爬起來重新跪好,只低著頭道:「家裡實在是難,多的那些個丫鬟小廝媳婦婆子,族長衙門那邊的好處使費,大哥那任滿三年眼見著要打點,更是大頭。」
林松喘著氣,聽他掰扯出息的大兒子,又想踹他一腳,只是踹不動。一雙乾枯地手往太師椅的扶手上一拍,怒道:「沒你大哥,我們怎麼還能叫官宦之家?打點使費是要緊,萬萬不能儉省!」他一雙眼睛陰仄仄地瞄了眼地上的小兒子,又道,「怎麼,你還不服不成?」
林治趕緊上前奉承道:「兒子哪裡敢,要是沒有爹當機立斷,現今哪來兒子這般金尊玉貴的日子。」又道,「那邊不過一個小崽子,能吃多少用多少?我這做堂叔的是替他存著呢,誰能說出不是來?族長想得也太多了些。」
林松轉念一想,可不是么?那邊不過一個父母都沒了的小崽子,還能正經鬧起來不成?張家?張家再好,那也是外家,管不得林族裡的內事。當年要不是京城那一支橫插一腳,他早得了全部的財產了。
想著,他踢踢跪在身前的小兒子,道:「起來吧。」又嗤笑道,「你這還金尊玉貴,沒見識的東西,京城那一家才叫真正的金尊玉貴呢!」他生的早,那時候襲了侯爵的那一支還沒分宗,幼時也被母親帶著進府拜過年,才知道了什麼叫做侯府門第,那才是真正的食金咽玉,尊貴無比。
林治笑嘻嘻地拍拍袍腳起了身,道:「兒子才多大,怎麼比得父親見多識廣?」
「行了。」林松打斷了對過去的回憶,道,「今年也就罷了,橫豎都已經送完了,找補也沒什麼意思。」這個當老了家的老人顯然對衙門一套很熟悉,「當年不得已,簽了拿什麼不可轉賣的文書,還真當我沒法子了不成?」
可不是沒法子了,當年那文書一式四份,兩家各一份,京城那家還有衙門都留著一份,還能有什麼辦法。林治想著,要不然他也不會這般努力的苛扣,畢竟扣下來的都是自己的,等那小崽子成年了,那些個生金蛋的鋪子田地都是要換的,自己哪裡又佔得到便宜?
除非,就像當初那樣……
林治眼裡閃過凶光,低著頭不叫人看出來。
林松說了這麼句,也沒注意自己小兒子沒接話,心裡轉著見不得人的心思,淡淡道:「你那些街面上認識的,也別斷了聯繫,保不準日後用得上——只再不許沾了賭這一字,去吧!」
林治諾諾地應了聲,退下不提。直到回了自己房裡,關了門,這才冷哼一聲。
若是林瑜知道了這兩父子想些什麼,少不得感嘆一句他們心有靈犀。不過這時他正聽子丑兩個回話,前頭他回來時,他們被留在了張家,如今正好有了消息,張大舅便差遣他們回來報信。
「舅老爺說,再過一日,您上次要的貨就該到姑蘇了,問您可有什麼要吩咐的。」
這貨指的便是之前林瑜拜託張大舅弄回來的那個穩婆的兒子,算了算日子,便知沒費什麼功夫。林瑜托著小下巴,道:「知道了,去喊林爺爺、錢嬤嬤還有你們張隊來。」
待三人來齊之後,他吩咐道:「大舅那邊已經將人給弄了回來,錢嬤嬤收拾間屋子,要密不透風沒人經過的;張隊,你挑幾個老實可靠的這幾日等著分派;林爺爺,你親去一趟張家,見了大舅,就說我的話,等那人送來了,我自派人去提,之前讓打聽的那事可有了結果。」又指著屋子裡垂手侍立的兩人,道,「叫子丑兩人跟著,莫讓人衝撞了。」
五人各自領了,忙退下安排去。
林瑜穿了鞋就想往外跑,被白朮逮著死活里裡外外套上好幾層這才放出去。這麼一耽擱,一開始的興奮勁兒就過去了,他又重新回到原本喜怒不縈於心的樣子,穩穩噹噹地踩著青石階去了外書房。
書房門外,林老管家和張忠都已經束手等著。見林瑜遙遙走來,林老管家拿起腰間的鑰匙,開了外書房的門。
林瑜平生最喜敞亮,進了屋子,別的先不論,打開窗屜要緊。拿一個玉石小獅子撐住了,這才回身問道:「是那邊有什麼動靜了?」
不說林瑜腦中如蛛網一般密密麻麻地羅列著自己的計劃走向,卻說金陵那邊,那穩婆大年下的卻不見自己的大兒回家過年。一開始只當是又吃多了酒醉在哪個暗門子混過去了,可是眼見著過年了,她左盼右盼也沒見著人,可不就慌了。
再者,她三年前一時鬼迷心竅做得那一樁虧心事,如今她託了人到處打聽,卻仍舊不見大兒蹤影,她難免就想起來是不是被姑蘇這邊給捉了去。這麼一尋思,這穩婆立時就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