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如果親愛噠看到這段話的話就說明購買不足60%哦, 啾咪~ 「這東西好, 怎麼以前從沒人想到過。」靈芝眼巴巴地看著白朮夾出炭盆來, 新添了銀絲炭進去,忙忙地拿起手邊的一指高玻璃瓶, 小心翼翼地滴了兩滴進去, 登時滿室飄香。
白朮看著她把玻璃瓶子收好, 這才道:「傻丫頭, 這就是大一些的熏籠, 也值得你這般大驚小怪。」她拿起一邊的熱水吊子,靈芝見她要凈手, 忙上前給她挽起袖子。她歪頭想了想道:「我倒是覺得更想火炕一些?」
「要我說,火炕才好呢!」今年入冬前,一手忙過給下人房統一盤炕這件事的白朮忍不住對靈芝抱怨道,「偏我們這大爺啊, 嫌棄蠢笨,死活不樂意。」
林瑜聽她們一來一去的說話,忍不住插嘴道:「可不是蠢笨,擺在這裡也不像。」下人房裡自然以實用為先考慮,他自己可接受不了原本好好的屋子突然被火炕佔去一大塊的地方,想想就覺得丑。又道,「不過借一點熱意罷了, 火炕燒得太旺, 難免有火氣太甚之嫌。」
「多少人家還巴不得呢!」靈芝很是深知民間疾苦地道, 「一冬天暖暖的, 多好?只是不能罷了。」
「罷喲,哪裡招來你們那麼多話。」林瑜一邊笑著搖頭,一邊豎起書本子,不跟她們計較的樣子。他如何不知民生疾苦,正是因為知道,這才厚待在林家做工的僕役,畢竟他現在的能力範圍有限。
更何況,他現在雖算不上寒暑不侵,但的確不是很畏懼炎熱酷冷。就像是他說的,借點熱意便可。不過,這個實在不好解釋,天長日久的,她們自然知道。
見林瑜不理她們了,並沒有惱,白朮這才回身戳了戳靈芝的眉間。倆小鬧慣了的,白朮倒也不至於為此責怪靈芝,只晚上睡覺前難免教導她以後莫總是這般有口無心。
她如今已經十六了,也沒個嫁人的意思。早就打定了注意在林家長長久久的待著,到年紀了就自梳做個嬤嬤,親眼照看著自家大爺才放心。但是靈芝已經十歲了,雖不知大爺對她是個什麼安排法,但是必不能像她這樣的,少不得多教導教導。
白朮翻了個身,睜著眼睛看著黑黝黝的床頂,不自覺的有些憂愁。聽著自家大爺平日里說的話,並不覺得納妾有什麼好,靈芝自然不能走這一條路。不過,掰著手指算算自家大爺翻年也不過七歲,不由得又笑自己杞人憂天,胡思亂想得太遠了些。
一閉眼,後半夜倒是睡得格外香甜。
林瑜哪知道靈芝小小年紀的、在他眼裡還是一個小學生,白朮卻開始擔憂起她的以後來,見她不是很精神的樣子,就叫她回去休息。
白朮哪裡敢多休息個一日半日的,雖說在正月里,但是今年比起往年格外不同一些。林瑜正經除了孝,一些人情往來便得走起來。雖因為沒有嫡親的長輩帶著,林瑜可以不用出門,但是人不到禮得到,倒比往年這時候要更忙碌一些。
這種事林瑜一向是三不管的,白朮實在拿不準才問他。索性這段時間的人情往來在年前就已經慢慢地收拾起來,倒也不必十分上心。她只消看著婆子從庫房裡搬出傢伙來,一一與單子對上便罷。回禮這事自有靈芝盯著,便是這樣,仍舊忙忙碌碌了大半日,林瑜眼前一時到沒了人。
今日卻是難得清凈,林瑜看看自己稍稍長開了一些的手骨,一伸手,一本封面上寫著君子六藝之射、御篇的書籍出現在手中。所謂君子六藝,出自《周禮·保氏》:「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書,六曰九數。」 雖是古稱,但如今亦有教學。更何況本朝馬匹盡有,便是學起來也不甚麻煩。
遙想漢唐之時,真正的賢臣哪一個不是提劍上馬便為將,下馬捉筆是能臣?到了宋時,武人地位被貶低到了塵埃之中,如今雖好些,到底再無詩仙李白一般,能寫的出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這樣的詩篇了。文不夠,尚武精神更不夠。
也是,林瑜握著書卷笑了笑。要是漢人都惦記著恢復漢唐尚武風氣,如今的皇帝怕是要擔心自己屁股下的位置是不是坐得穩嘍!
聽得外面白朮和靈芝說話的聲音,林瑜心念一動,手裡握著的書卷消失。兩人走進來便看見自家大爺拿著一卷晉史看得目不轉睛,連姿勢都不帶變動一下。
白朮悄悄地抿了嘴,想笑又忍住了,上前推了推他道:「快動動,一會兒又該喊身子麻了。」
林瑜從書冊上方抬起眼睛,乾脆放下沒看多少的史書,問道:「忙完了?」
「可不是完了。」靈芝不雅地舉起胳膊伸了個懶腰,被白朮拍了一下忙放下手,道,「賬冊子都拿來了,您聽么?」得到林瑜的首肯之後,她臉上一樂,偏要忍著不做出來。林瑜哪裡看不出來呢,只不動聲色的看著。
只見她往綉墩上一坐,面前熱茶一盞,又拿了林瑜書桌上的鎮紙一拍,擺開架勢就陰陽頓挫地報起來。
真真是大小玉珠落玉盤,林瑜一行聽,一行笑,等她報完,先不說別的,只對白朮道:「倒該賞她一份說書錢。」
「可不是。」白朮也忍不住,又嗔她,「顯見的是故意說來惹人發笑的,說罷,要什麼賞賜?可要一簸箕的新制銅錢?」
靈芝故作牙疼地捂了右臉,道:「好是好,就是太磨牙了些。」
林瑜大笑,忙叫外頭的錢嬤嬤領她去玩:「一年到頭了,也該鬆快些。」等人高高興興地走了,方對白朮說,「必是你出的促狹主意。」靈芝小丫頭梗得很,又呆,哪裡會想得到這些。倒是白朮早些時候是林母身邊的開心果,最是愛玩鬧,這幾年留在林瑜身邊做了個內管家,這才沉穩起來。再者,這些人情往來上的事,靈芝哪裡比得白朮。那些人家又是剛剛重新走起來,好不好,白朮心裡知道。
白朮見自己大爺一下就猜到了,也不驚訝,只是笑。
林瑜見狀搖搖頭,心裡承她的情,道:「人走茶涼不外如是,哪裡計較又得了那麼多。」白朮見他的確不放心上的樣子,這才略略減了一分憂心。這三年來,自家大爺又要撐起這一個家,又要獨自一人扛起為母報仇這樣的大事,對一個才七歲的孩子來說實在太不容易了些。就算是天賦才智,也是艱難。
「話是這麼說,到底意難平。」白朮上前,溫柔地將他滑下些許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往年先老爺幫過他們那麼多的忙,當面一頭謝,如今卻嫌躲得不夠遠。」百年書香之族也不過如此,比起她以前看過的不要臉面的莊戶人家又有什麼區別呢?
「父親原也不是為了為了他們的謝。」林瑜笑道,見她實在不開心,便安慰她,「你只見那些勢力人家身前身後兩張臉,卻忘了還有如京城海叔那樣表裡如一的厚道人。古董尚有真假,何況人心,只當交了束脩從此看清楚那幾家人罷了!」
白朮聽了,更不高興地一翻眼睛,氣道:「就您大方,平白拿出那麼多東西去,可家裡的產業還沒拿回來呢!」雖說還有先夫人的嫁妝,也是林瑜親管著的,但是為了掩人耳目,出息一向直接送去張大舅那邊。這幾年一直坐吃山空,白朮心裡不由得便有些焦急。
「原來是為了這個。」林瑜不由得失笑,然後道,「莫急,若只是產業的話,過幾日就能拿回來了。」
話音剛落,就見外頭原本帶著靈芝出去玩的錢嬤嬤匆匆地領了人又回來了,她在林瑜和白朮疑問的目光中站定,道:「外頭張總隊有要事找您。」
林瑜一掀被子,折身下榻,對著白朮笑道:「看,我的卦再准不過的。」
除孝本該邀請至親好友,但林瑜自來愛清凈。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從他那被整治得安安靜靜鴉雀不聞的宅子上便可窺一斑。秉性如此,他就早早與外家打過招呼,並不怎麼操辦,清清靜靜將事辦了便完。
張老夫人憐他年小,又不忍親見親生女兒的靈牌,少不得應了。至於林族裡其他人,林瑜就更沒心思了。
是以初五一大早,林瑜自個兒起了,在後院小祠堂里大禮參拜了這一世的父母之後,由著白朮靈芝他們伺候著換了身鮮亮的衣裳便算完事。
說是鮮亮,那也只是林瑜眼裡,在白朮她們看來,這不過叫沒那麼素罷了。天青的底子,略飾以靈貓撲蝶紋綉,叫她們說,原本的大紅底子那才叫鮮亮好看呢。
白朮蹲著身子,仔細理了理林瑜的衣裳,方起身滿意地左右看看道:「這便好了,回頭再穿著那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皮里的斗篷來,更好看了,保管老太太喜歡。」
林瑜聽了,只得搖頭,發梢上的金墜子隨著他輕輕的晃動彼此磕碰,微微發出清脆的聲音來。
白朮便笑道:「您別只搖頭,知道您不愛這紅艷艷的,但是老人家一番心意,博她一笑又如何呢?」
就像白朮說的,林瑜從不喜歡那艷麗的色彩,到底他不是正宗小孩子,是以他們林家也只得按著他的心意來。但是張老太太向來喜愛林瑜這個外孫,老人家嘛,都愛將得自己意的小輩打扮得鮮亮光彩看著就喜慶,特別是林瑜這輩子這樣的一個相貌,張老太太恨不能時時帶著他。
前頭林瑜要守孝,張老太太是沒辦法。如今他出孝了,可不就巴巴地大清早就送了上上下下好齊全的幾套衣裳來,一看就知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這樣就罷了。」林瑜嘆口氣,他打心眼地不愛去張家,倒不是他家又是敢給他眼色看。只不過,張家如今老太太還在,分產不分家,好幾家人就這麼一起住著,難免有紛亂之嫌,比不得自家清凈。
這年頭的人講究多子多福,很大程度上是為著醫療水平太過落後,不多生些哪知道最後能站住幾個。張老太太自己就站住了兩子一女,正是林母與林瑜的兩個舅舅。去了的林母不談,張大舅為人沉穩繼承了家業,而小舅舅如今年方十八,還在金陵城外的西山學院求學,大半年不見得能回來一次。
除此之外,中間還有庶出的三個兄弟,兩個姊妹。林瑜名義上的那二、三、四這三個便宜舅舅俱已娶妻生子,兩個姨媽都遠嫁去了外地,林瑜從未見過。
這一大家子在古人眼裡看著尋常,但在喜歡了現代小家庭模式的林瑜眼中未免有些過於龐大了。更何況,長輩就有這些,下面的小輩可不就可著勁兒地蹦出來,一個兩個三個的,煩得人不行。
不過,以前總拿著守孝一事不愛多走動,如今孝期剛過,單為了張老太太一顆熱氣騰騰的拳拳愛心,他少不得多住個兩天。想到這裡,林瑜囑咐道:「這一回多半得住上個十天半個月,便是住到臘月回來也未可知。你好生守著家,若家裡有什麼事,直接來回我。」
「知道,您別老掛著心,這還是您第一次去張家呢?都有前例可循的,奴只按著走,出不了大褶子。」白朮又在他腰間配上一枚栩栩如生的小巧生肖佩,顯得又活潑又好看,腰間也不至於空空的不像個樣子。又問靈芝,「怎的磨嘰到現在,快給大爺梳頭。」
「還不是小廚房那邊,多大事,儘是羅唣,大年下的也不讓人安生。」抱怨了一句,靈芝利索地拆了林瑜發梢的墜飾,正經梳起兩個抓髻,拿織金的大紅髮繩綁起來。
林瑜瞅一眼鏡子中,自己那如同經典的哪吒鬧海里哪吒一般的造型,深深慶幸自己有一個能扛得住所有髮型的好看臉蛋的同時,再一次哀嘆起自己長得也太慢了些。
不過,托腮想了想上一輩子這段歷史中金錢鼠尾的髮型,林瑜忍不住嫌惡地抖了抖,心道,若真是那樣的話,他大概會忍不住造反的吧!
白朮一邊收拾著林瑜要帶走的包裹,一邊蹙眉問道:「小廚房那邊怎麼了?」
「原是灶上娘子弟媳婦今兒生了,她趕著回去幫襯著照顧月子,請了一個月的假。」靈芝三兩下就給林瑜綁好了揪揪,細細地梳了梳半邊披下來的頭髮,又道,「這原是已經回過了的,並沒什麼。」
白朮冷笑一聲,道:「我明白了,必是有人瞅准了這個空子,心裡且想著好呢!」
「可不是。」靈芝笑一聲,道:「李娘子給煩得不行,瞅准了我去就給拉住了好一陣叨叨,千百遍地央求著你趕緊定下人選來,省得她耳根子終日不得清凈。」
將素日里要用的小手爐包好,又另尋了盒子裝了滿滿一盒熏香,白朮這才起身,道:「定什麼,我的話,只等那灶上娘子回來。反正你跟著大爺也得在張家住上一個半月的,單我一個便是跟著大廚房用也使得,索性把小廚房的都放上一個月的假,只等大爺回來了再上差。」
一席話聽得林瑜和靈芝都笑起來,原本將這種事盡數下放白朮管著的林瑜出聲道:「行了,大廚房在外院,你還真跟著護衛們一道不成,也不像樣。」又道,「灶上的是不拘小廚房裡的誰,多擔一下罷了,只管把那份月錢給她,你也別真的叫大食堂送飯菜來。這天氣送來都冷了,吃壞了你叫我上哪再找一個這麼能幹的內管家去?」
「可不是,白朮姐姐盡胡說。」靈芝點了點已經打包好的包裹,拿腳往外走,道,「我喊錢嬤嬤來。」
錢嬤嬤手底下管著十幾號人,平日里只做著內院洒掃的活計,幹得是尋常人家院里最低賤最不受重視的力氣活,在林家卻變得不一樣起來。如之前所說,林家的規矩嚴苛,整座大宅除了林瑜以及貼身照顧他長大的白朮、還有林老管家,再沒人能隨意在內外院之間走動。
這時候,錢嬤嬤便負責起在內外院有需要時充當搬運東西傳遞話語的職責,大到外院賬房歸入內院再關賬的賬簿,小到內院那些個丫頭們的針頭線腦,但凡要跨院的,都需經過她的手。
這個位置清閑但是緊要,也只有錢嬤嬤這樣的老人林瑜才放心。
這樣迥異於其他人家的情況固然是林家的生活環境所導致的,也有林瑜不願意像別家一般使用未留頭的小子的因素。講真,童工?他覺得他的節操還沒有掉盡到這個地步,這是環境的力量再大,他也不願意妥協的地方。
反正,他總有辦法解決的。
待林瑜的行李被一一地搬至外頭,外院里也安排好了跟隨出門的護衛,萬事俱備只等著自家大爺抬腳。
天上已經開始下起了細密的雪,飄飄搖搖的。這回就算林瑜不樂意,也沒辦法的被白朮拿斗篷罩了個嚴嚴實實,只管叫錢嬤嬤給抱著出去。林瑜倒是有心說自己才不會得病,這世界上大約再沒他健康的了,但這種拿不出憑據的話,說了也沒法叫人信服的,他只好閉口不言。
林老管家可算找著了機會,從錢嬤嬤手裡接過自家大爺抱著,身後是人高馬大的張忠舉著把大傘將三人都攏了進去。
張忠舉著把大如車蓋的傘猶自不帶一聲喘息,他低聲回道:「安排了地支裡頭前六個跟車,照舊留子丑兩個在張家門房那聽差,您可還有吩咐?」
林瑜被整個兒捂著聲音顯得悶聲悶氣的,道:「這就行了。」停了下又說,「我與你留了兩本書,一會兒林爺爺拿給他。」
林老管家應了一聲,想起了之前林瑜突然翻出來的兩本書,說留給張忠讀的。這兩本書還留在他的房裡,林瑜也交代了,只在他那裡看,不叫帶出去。
張忠紅了臉,雖然之前聽林瑜說過,但是真要開始看書本子了,他總有些怯怯,道:「屬下字識得不多,只怕辜負了您的希望。」
林瑜輕笑一聲,道:「不懂的便去問,開頭總是慢一點的。」他沒再多說,若是連要問誰都讓他指點的話,那隻能說明林瑜看錯了人。
「是,大爺。」張忠又是興奮又是苦惱的回道。
目送著裝著自家大爺的朱輪華蓋車走遠了,林老管家並張忠這才轉身。
林老管家打量一眼身後站的筆筆直打著傘的漢子,笑道:「大爺有交代過,你不當值時儘管來。」頓了頓,又道,「莫辜負了大爺的栽培。」
這一回,張忠應得又乾脆又響亮。
他收拾了簡單的包裹,來這一看,房舍齊備、書本亦然。另有下榻休息的院子,一般的丫鬟婆子侍奉,和他在張家看到的一樣。
按李兄的說法,這個小學生幼年失怙失持,獨個兒在舅家時不時的照拂下才長這麼大,正缺乏一個長輩教導,他看來卻不然。
這瑜哥兒看著年幼,實則心中自有丘壑,大有古人之風。林家的規矩和張家比起來也是兩樣,雖則看起來嚴苛古怪,實則有效非常,賈雨村毫無懷疑若是有人膽敢走出自己的所屬範圍一步,立馬就會被那些不時巡邏的護衛拿下。
整座宅子秩序井然,能堅持著將這樣的規矩執行下去的,又豈能輕易就被動搖?賈雨村活了這麼大,交友也算廣闊,又怎麼會不知越是大戶人家,越是有那一竿子打量著自己伺候老了的,在小主人面前就尊貴起來,常有欺上瞞下之舉。像如今的林宅這樣做到臨行禁止何其難也,他心中暗暗嘆服,只恨不能親見先林老爺一面,頗為遺憾。
他只當這般規矩是先林老爺定下,林瑜只是遵照為之,即便如此也覺得林瑜這學生已是不同尋常了,若是被他知道這都是短短三年之內林瑜一手打造,內心不知多驚濤駭浪。
幸而林瑜治家嚴謹,少有人敢胡亂說話,更是少有人知道這般事實。
賈雨村一個做先生的,倒是可以隨意在外院的園子里走動賞景,他身穿葛青文士袍,頭戴同色生員巾,從頭到腳都是簇簇新的,乃是這邊綉娘趕製出來,林瑜這個做學生的一片心意。撫了撫開得正盛的白梅枝,還未等身後的小廝趕上來奉承,他自放了手,抬腳又逛去了。
他略走了半個時辰,又見一對護衛巡邏而來,見了他趕忙抱拳,道一聲先生,告罪后就繼續走下去。
第四波了,賈雨村心裡不由得暗暗算了下,正巧一刻鐘一波護衛,半點差錯都沒有的。也不知這些護衛怎麼算的時辰,他心不在焉地想著,突然看見眼角餘光里一閃而逝地屋檐的一角,他駐了足,不由問道:「那裡是?」
那小廝是個機靈的,林老管家千挑萬選了這麼個,除了照顧這個坐館的先生,更多的便是不想讓一個外人撞倒什麼,畢竟這林家和別的大戶人家是兩樣的規矩,每個人提點著可不行。
只見他不慌不忙地笑道:「原是下人房,大爺說府上就他一個正經主子,很不必百十來個的伺候著,便辭了好些人,這些屋子可不就空了。」
賈雨村不免笑道:「勤儉持家,本是大善。」想著自己今天逛了個差不離,不如就此回去,回頭那園子還有諸多妙處正待細細賞鑒,便折身,由小廝引著慢慢地走了。
他卻不知,這時候他的好學生林瑜並著林老管家、張忠等都在這個不起眼的小院子里。
林瑜身上穿得密密實實的,並不坐下,只側頭問黃石:「怎麼樣,都說了不曾?」
黃石不敢上前,生怕自己在屋子裡沾染到的腌臢味道衝撞了自家大爺,站得遠遠的笑道:「都說了,連前頭偷了他自家兄弟媳婦的事也沒漏下。」張忠見他說得不像,趕緊狠狠瞅他一眼。黃石給唬了一跳,這才想起來大爺年紀還小呢,忙低了頭,刪繁就簡,將裡頭那醉漢的話給說了出來。
林瑜神色自若,只當沒看見底下的眉眼官司。上輩子的時候信息大爆炸,什麼奇葩異聞沒聽說過,這點小新聞算個什麼,只交代道:「好生養著他,後頭還用得上呢。」下剩的不用他吩咐,自然會有人好好地跟裡頭人說說,自己出首的好處。
好生護著林瑜回了外書房,張忠念著那穩婆兒子的事,又折回了小院。只見黃石正伸著胳膊把窗屜上蒙著的層層黑布給撕下來,嘴裡還小聲念道著什麼,問道:「又說什麼呢?嘴上沒個把門的,剛差點沒被你嚇出毛病來。」
黃石一側頭,示意了一下門后,道:「哥哥去瞧瞧便知。」
張忠只當自己會看見一個血肉模糊的,他從過軍殺過人自然不當回事。沒想到一推開門,到被那臭氣給熏得倒退一步。到底是混過軍營的,他定定神,眼珠子往下一順,就看到了地上像一灘爛泥一樣的人。若不是他清楚的看到了著醉漢還起伏著的胸膛,身上也沒什麼傷口,還以為這人已經死了。
親自去張家提了這個傢伙的張忠納悶道,先前還算好好的,什麼時候黃石還有了這份能耐了?
黃石一看便知道自己這個老大哥心裡想些什麼,笑道:「我可一指頭都沒動他,自己哭著喊著什麼都倒騰了個乾淨。」他拍拍袖子上沾到的灰,又道,「關了還不到兩天呢,餓也餓不死,就自己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個德行。」大爺倒是和他解釋過,什麼人的恐懼心理,不過這就沒必要說出去了。大爺雖沒說不叫自己說出去,但既然他單獨說與自己聽,謹慎起見,還是一個人吞進肚子里的好。
張忠也不多問,只是道:「沒心肝的東西,要是我早就自己頂了罪,賣自己娘賣得這般乾脆。」
「要換了大哥您,哪裡還會有那樁事呢?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罷了。」黃石上來前,提起地上那漢子的衣領,像是沒分量一般往裡一扔,又笑道,「再說了,大爺尋他,也不光是為他招認他娘下的黑手。」
「這話倒是。」兩人說說笑笑地走了,留下被關在屋子裡那爛泥一般的賭徒像是確認什麼一般,緩緩地抬起了頭。
眯縫著的眼睛中儘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渴望的光芒。
另一邊外書房中,林瑜聽著林老管家將張大舅的話一一重複了,然後道:「果然是四大家族,連一屆小小的陪房都干如此猖狂。」
林老管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說這陪房跟著她主母從京城嫁來金陵,又與姑蘇數百里之遙,怎麼就與那一家搭上了?」
想想原著中所謂四大家族的德性,再想想賈府那王氏姑甥兩個對重利盤剝、包攬訴訟那得心應手的樣子。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同樣是王家出來的,嫁到金陵來的這個難道還是歹竹里的好筍不成,自然也是有樣學樣。因此林瑜並不意外地笑道:「這種事都是能幹出名頭的,要不人家能巴巴地拿著銀子找上去?交情卻不見得。」要不然也不至於隨手就叫地下的陪房給處理了。
林老管家道:「正是這個理。」又嘆道,「真是老背晦了,連這樣的事都不記得。」
「不過這樣的話,我也就不用再多考慮什麼了。」薛家本身固然不足為慮,但是如今的賈王史薛實在是個麻煩。再說,他更不希望在這關頭橫生枝節,這臨門一腳前還要再搬開幾塊大石頭,說不得就要請京城那一家來幫忙。
這正是他所竭力避免的。
如果真需要那一家出手,林瑜早在三年前的時候就已經說出口了,那邊扶靈而來的大管家不是沒悄悄地問過他,又何必等到現在。畢竟,那個穩婆的動向是他一開始就叫林老管家關注了的,否則這一次張忠也沒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人還打聽了個大概。
林瑜很清楚,這年頭的人宗族意識根深蒂固。固然從林海臨行前的囑咐來看,他多半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但是他要的可不只是不痛不癢的宗族內的懲罰——就算是逐出宗族這種在他人眼裡嚴重至極的懲罰,在他眼裡也不過如此。
人命債,人命還。
從一開始,林瑜就沒想過放過那一家人。
白朮聽林瑜叫好好招待那邊院子里的那個玩意兒,雖然不解,但還是麻利地吩咐下去。吃用皆當做正經親戚的上上份,這本是她一句話的事,不過白朮知道得小心著不讓多的人知道,少不得親自與錢嬤嬤交接。
靈芝心裡就沒那麼多的成算,她想問也就問了出口:「大爺又何必好吃好喝地養著他,給一口餓不死不久成了。」
林瑜支著頭笑她:「我還當多大事呢,惹得你這麼不高興。」他翻起了桌上的大靖律例,輕輕摸著上面短短一行關於奪官的條例,心裡盤算一回,輕聲道,「你又何時見過我以德報怨呢?」他留下這個人自是有要緊的用處。
大靖律例承自大明律,雖然對士大夫並無十分優待,但是本朝吏治敗壞,原本十分的罪如今也只剩下了三四分。再加上罰銅,不了了之的多得很。斬草便要除根,只是奪官卻還保留著功名可不在他的計劃內。
一個人下過地獄,又突然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他會做出的選擇自不必說。林瑜要的,也不過就是那一盆躲不開避不了的污水,一個崩潰的開始。
他等了整整三年,慢慢養大他那好二叔爺一家的胃口和野心,就是為了有一天他們犯下更多的錯,然後他便可以一勞永逸。
如今,時機約莫要成熟了。
今年又不一樣些,多了一位西席,林瑜好歹要稱他一聲先生,過年的時候少不得自己親去敬上一杯。之後林瑜便懶洋洋地窩在外間新做的榻上,這榻用的一色好木頭,內里中空,可以放兩個小小的炭盆,邊上做出帶鏤空圖樣的小門來,炭盆便從這裡更換,也不至於困住了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