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網路上關於這場媒體招待會的討論層出不窮,從網路上接地氣的八卦匯總到有限電視台上著名心理學家的微表情分析和病理學家對凝血功能障礙、哮喘以及遺傳性溶血性貧血的科普, 只要你沒有離群索居、回歸原始, 那麼不管你願不願意, 薄熒這個名字和她的事迹都會頻頻出現在你的世界。
不論是好奇驅使還是利益所策, 有不少人開始著手調查薄熒的出身之謎,也有一些媒體人直接奔赴了北樹鎮取證調查,有的鎩羽而歸,有的則取得了可信度十足的人證。
其中速度最快的是一名叫做熊凱的自由記者,俗稱狗仔,他沒有加入任何工作室, 卻在這次媒體忙著扒皮的扒皮、追蹤的追蹤時, 第一個拔得頭籌,請到了薄熒的初中同班同學匿名出鏡接受採訪,這條只有模糊人像的視頻採訪在短短一天時間裡就在微博上取得了三億的點擊量、四十萬的評論數, 成功讓所有人都記住了熊凱這個在此前名不經傳此刻卻一飛衝天的名字。
如果說一天前的媒體招待會只是拉開了反轉的序幕,那麼熊凱發布的採訪視頻無疑是在這場戰鬥打響的第一槍, 在此之後,海浪娛樂自製的網綜《娛樂大偵探》、戶海電視台的老牌訪談節目《芊芊說》也相繼請到了當年的相關人員。
無所不用其極的詆毀抹黑、排擠孤立和暴力欺凌——隨著塵封多年的過去在不同的人口中慢慢拼湊還原后, 網路上迅速掀起了一陣討伐北樹鎮曾經施暴的人的颶風!
代號7653:「我原先還以為招待會上薄熒說的太誇張了,沒想到根本不是誇張,薄熒所說根本不到事實的百分之一!她還是留情了!」
薄冬冬:「即使到了這個地步你還在為對方留著餘地,小熒啊, 你怎麼這麼傻、這麼善良!」
關愛智障吃瓜協會:「不想急著站隊, 但是楊澤重這麼久了也不出來反駁一下, 讓人細思極恐。如果這些事是真的,那薄熒還真的是紅顏「薄」命啊……」
海綿寶寶baby:「我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人類,實際上,人的惡依舊還是突破了我的想象。」
異次元歐巴桑:「十三四歲的年紀,居然能夠做出這樣令人髮指的惡性?!幸好姓屈的那女孩意外死了,不然活下來的話到今天又是一個社會渣滓!」
王金King:「這種裝滿人渣的垃圾小鎮不曝光出來你還留著過年返鄉探親嗎?」
熒火蟲姑娘:「那個福利院出身的王強說的對薄熒很照顧的護工是誰啊?我想跟他說聲謝謝!」
熒寶對不起我愛你:「這些小孩是人嗎?是魔鬼啊!我的熒寶啊啊啊啊啊啊!」
一直蟄伏在陰暗中生長,卻總是被人們忽略的校園欺凌和社會偏見所造成的悲劇就這麼觸目驚心地攤在了每個人的眼前,在薄熒的影響力帶動下,無數發生在全國各地,原本得不到正視、正在發生或發生過的校園欺凌被連根帶出,無數的人為此震驚,進而憤怒。
沒有親眼見到的人,永遠想象不到有多少罪惡就發生在自己的咫尺之遙。
「……對不起,我一直想和薄熒說這句話,當年沒有勇敢向你伸出援手,而是在屈瑤梅的壓迫下參與了對你的毆打,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那隻白腳的黑貓。」
當年曾參與了對薄熒的毆打,並目睹了屈瑤梅虐殺白手套的初中男同學在電視節目里哽咽說道。
薄熒坐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看著IPAD中隔著一張屏風映出的人影,身旁是神色嚴肅的梁平。
「我現在明白你的決定了。」梁平按了一下已經放完節目開始播放片尾曲的IPAD,抬頭說道:「與其在招待會上大肆哭訴曾經的不公,還不如給個線頭,讓他們親自扯出這一團亂麻——事實證明,這是正確的。」
「我說的再多,也比不上人們從其他人口中聽到的更有震撼力、說服力。」薄熒輕輕一笑:「既然他們喜歡挖,就給他們指條挖的方向。」
「……有的時候,我覺得你對人心的把控能力真的很可怕。」梁平神色複雜地感嘆道。
薄熒沒有說話,過了片刻后,梁平接著開口:
「你還是不願意告訴我你的親生父母是誰?」梁平皺眉:「如果你的親生父母不在我們的掌控之中,脫離控制的因素就多了許多,你不會不知道這一點。」
「他們不會找到的。」薄熒淡淡地說。
「你有什麼根據?」梁平狐疑地看著她。
「你只要知道他們不會找到就可以了。 」薄熒沒有動彈,只是將冷淡的目光睨向身旁的梁平:「唯一有能力查到蛛絲馬跡的,只有秦家那種階層的人了,如果他們真的能發現什麼,最高興的反而是我。 」
「……為什麼?」梁平皺眉。
「因為啊……」薄熒慢慢笑道:「狗咬狗是我喜歡的戲碼。」
網路上的形勢在逆轉,只要觀看薄熒的微博粉絲數就可以知道這一點。
從八千萬到四千萬,用了三天時間,從四千萬再回彈到八千萬,只用了二十四小時。
光影工作室的支持者一直在催促楊澤重出來發表聲明,然而隨著時間的過去,楊澤重和他的工作室依舊沉默,就連原本相信楊澤重的人也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網路上為楊澤重及光影工作室說話的人越來越少,到媒體招待會舉行后的第三天時,已經統一成了對楊澤重的討伐之聲。
薄熒是我寶蛋:「你有本事造謠,怎麼沒本事出來說話啊!」
無肉不歡的滾滾:「楊澤重在我手上,你們點贊一次我就喂他吃一口屎。」
戲精本人:「楊澤重你這個爛屁股的成天造謠你怎麼還沒被車撞死!」
現實中的楊澤重沒爛屁股,不過焦頭爛額的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在逸博影業大樓的冷沙發上坐了三天也沒能見上秦焱一面。為著薄熒這件事,他急的上火,嘴唇乾裂不說,牙齦上還生了潰瘍,疼得他更是心煩意亂。他在冷沙發上坐著的時候,把從薄熒到秦焱的人都怨恨了一遍,當然,他是不會反省自己的,再來一次,如果有這麼一個名揚四海的機會,他依然不會錯過。
在冷沙發上胡思亂想的時候,終於有人前來請他去總經理辦公室,即使對方露著輕蔑的神情,楊澤重也不在意了,三天的磋磨,已經足夠他將自己和秦焱的地位差距刻在心裡。
來人將他送到秦焱的辦公室外就先行離開了,楊澤重小心翼翼地剛打開房門,秦焱的怒吼就衝進了他的耳朵:「你究竟搞清楚對方為什麼單單卡我們的申請沒有?!五部電視劇,兩部電影,全都沒通過審批,這其中要是沒鬼,誰信?!」
楊澤重的手還握在門把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地立在那裡,還是見誰都沒有把他放在眼裡,才猶豫地走了進來。
「有人給我透露……」那個站著挨罵的西裝男人畏畏縮縮地說:「好像是上面總局長陳興璞的意思。」
「陳興璞?」秦焱坐在辦公桌前,臉上怒容轉為狐疑:「你們什麼時候得罪他了?」
「沒有啊!」西裝男人苦著臉說道:「就在幾天前還是好好的,辦理手續一切順利……但不知道為什麼,一夜之後局裡的情勢就變天了,我們的申請在局裡被不斷推三阻四,想疏通關係……陳興璞也不見我們,就連之前送給下面分局局長的煙酒都退了回來。」
「幾天前?」秦焱陰沉著臉:「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
「三天前。」西裝男人說。
遠遠站在門口假裝事不關己的楊澤重這時豎起了耳朵。
三天前,那不是薄熒的媒體招待會召開的那一天嗎?
同時想到這一點的還有秦焱,和楊澤重一頭霧水的表情不同,秦焱像是想起了什麼,臉色變得更加陰沉可怕了。
三天前發生的大事有三件,從時間順序上分別是楊澤重爆料薄熒出身、薄熒召開媒體招待會澄清、他派人從源頭調查薄熒身世。
比起那些一窩蜂湧到北樹鎮的愚蠢記者,秦焱在看了薄熒的媒體招待會後捕捉到了關鍵的一點,既然薄熒是在大姚市人民醫院被接收的,那麼她的父母有極大可能那段時間正在大姚市常住,幾乎是招待會剛結束,他就派人前往了位於中國西南的大姚市,想要尋找能夠一槌定音的消息。
只要能夠反駁薄熒對自身父母並非近親的這一句話,她在媒體招待會上說的所有就會失去公信力。
這三件事都和薄熒息息相關,難道近日申請連連被拒的原因就出自這裡?可是為什麼?陳興璞和薄熒有什麼關係?從年齡上來看不大可能,薄熒出生那會,陳興璞還在讀大學,更何況陳興璞是最落魄的寒門出身,只有一個寡母,別說親姐妹了,連個表妹堂妹都沒有,要說是薄熒的生父,實在勉強。
難道陳興璞也只是在代人行事?可是又有誰能夠支使得動堂堂一個廣電總局的局長?
秦焱越想越心驚,猛地從皮椅上站了起來,抓起手機就往外大步走去。
「秦總!」楊澤重大驚,他的來意還沒說出呢,要是現在讓秦焱走了,他又得等到什麼時候?!
秦焱這才注意到楊澤重,楊澤重在他氣頭上出現,無疑是在火上澆油,秦焱一想到他竟然把煮熟的鴨子都給飛了就怒不可遏,大吼:「誰放你進來的?!」
「我……」楊澤重還沒說一句,秦焱就轉頭對西裝男人說道:「把他趕出去!」
「秦總!」楊澤重臉色大變。
「廢物!滾!」秦焱厭惡地扔下這句,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
秦焱一路飛車前往萬里大道,當他大步邁向集團董事長辦公室時,在外間的秘書辦被攔了下來。
「秦總,董事長在裡面談事,請稍後。」彬彬有禮的秘書溫和但不容置疑地說。
王韜作為秘書,已經追隨了秦昭遠二十二年,從很多方面來說,他甚至可以說是秦昭遠最信任的人,秦焱可以對楊澤重那樣無關緊要的人跋扈,但對王韜,至少表面上他一向親熱隨和。
「王叔,我爸在和誰談事呢?」秦焱笑眯眯地問。
王秘書剛要開口,董事長辦公室的門就從裡面打開了,一個穿著黑色手工定製西服,連最細微的衣角都一絲不苟的男人邁著長腿從里跨了出來。
看見程遐,秦焱短暫一愣,隨即皮笑肉不笑地故意扯了扯本就鬆鬆系在領口的印花領帶。
「真是稀客啊,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哥。」
程遐的眼角餘光漠然地從他身上掃過,接著就要目不斜視地走過他,秦焱上前跨了一步,攔住他的半個身體,笑著說:「別急著走啊,晚上我們一家人吃一頓飯吧,哥?」
程遐停下腳步,終於看了他一眼。
「有心思和我廢話的話,不如去想想怎麼處理手裡那堆廢片,十億的虧損,不是你一句失誤就可以揭過的事情。」
秦焱瞬間臉色鐵青!
在秦焱突然逼近程遐的一剎那,在此之前一直沉默不語的王秘書忽然插入兩人之間,他的右手輕輕攔在秦焱面前,心平氣和地說:「秦總,您可以進去了。」
秦遐沉著臉瞪了程遐一眼,扭過頭大步走進董事長辦公室,留下程遐,對王秘書面無表情地微微頷首以示謝意,隨即毫不留戀地邁步離去。
秦焱走進辦公室的時候,秦昭遠正在看手上的一份報表,他已經花白的頭髮在落地窗前的餘暉下折射出一絲銀光,他已經老了,不管他曾創下怎樣的輝煌,曾讓整個商界都為止地動山搖的帝王已經開始衰老。
「什麼事?」秦昭遠頭也不抬,冷淡地問。
「……爸。」秦焱回過神來,收起不合時宜的同情和心酸,斟酌著如何向秦昭遠開這個口。從程遐的反應來看,這件事恐怕秦昭遠已經清楚,如果這十億真的砸在他手裡,恐怕他真的會吃不了兜著走。
事到如今,只有向秦昭遠坦白並尋求家族幫助,想清楚后,秦焱結束了半晌的停頓,接著說道:「逸博影業今年籌拍的五部電視劇、兩部電影都被廣電總局打了回來,據說是上面總局長陳興璞的意思……我想,能不能請爸想想辦法,把陳興璞約出來見個面,解釋一下其中的誤會?」
「你要我出面?」秦昭遠放下手中報表,面色平淡地看向秦焱。
「只要您把他約出來就好了,其他的我自己解決。」秦焱連忙說。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秦昭遠說:「沒有這個必要。」
秦焱一愣,不解地看著秦昭遠:「這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秦昭遠的面容古井無波,已經爬上皺紋的雙眼中露著和程遐類似的冷漠:「這是你自己結出的苦果,你要是不咽,就會輪到整個逸博咽。」
「陳興璞只是一個廣電總局的局長,他有什麼能力讓整個逸博都吃虧?!」秦焱難以置信地說。
「陳興璞算什麼?」秦昭遠冷笑一聲,冷冷看著秦焱:「事到如今還不知道是誰在背後對付你,看來這幾年你也沒有什麼長進。」
秦焱的臉難堪地漲紅了。
「對方沒有把你的路堵死,已經算手下留情了。只要撤了發行許可證的申請,轉投線上播放許可,逸博影業依然可以挽回大部分損失。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不要想著去報復,也不要再去調查你不該調查的人。 」秦昭遠冷冷說:「至於因為你的決策失誤而造成的損失——董事會會在討論后對你做出相應處罰。」
秦昭遠所說的處罰絕不是言語上的幾句批評,秦焱臉色難看地接受了這個結果,因為他知道,辯解——在秦昭遠那裡,永遠不起作用。
有的時候,他會有種錯覺,自己真的如外界以為的一般,是秦昭遠偏愛的兒子嗎?
「還有事?」秦昭遠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沒了……」秦焱的「爸」還沒出口,秦昭遠就冷淡地低下了頭。
「那就走吧。」他說。
秦焱抿了抿唇,隨即揚起一個勉強的笑容:「那我走了,爸。」
秦昭遠依舊低頭看著手中報表,沒有回應,秦焱的嘴角垂了下來,轉身離開了。
走出董事長辦公室后,他撥通一個電話,響了幾聲后,那方很快就接了起來,聽筒里傳來了亂糟糟的聲音,讓秦焱本就低沉煩躁的心情更加不快。
秦焱還沒開口,對方就愉快地說道:「秦總!我正要和您打電話呢!」
「讓你調查的那件事……」
秦焱正要說不用繼續查了,急性子的對方就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我正要和您說的就是這件事!事情有眉目了,我在大姚市查到一個各方面都很符合線索的家庭,那一家人在大姚住了半年,因為晝伏夜出的,鄰居都不太清楚這一家的具體情況,只是時常見到一個非常漂亮的小女孩獨自去樓下的便利店買食物,我拿薄熒剛進福利院時候的照片給他們看后,他們指認那個小女孩就是照片上的女孩。」男子一字不頓地侃侃而談:「雖然那夫妻的線索沒打探出來,但是我打探到那時期有一輛豪車常常停在樓下,車牌號是京C66666,因為車牌好記,所以他們一直記得。」
秦焱不知不覺聽了下來。
「我查了,這個車牌號到現在已經轉過幾次手,在那個時期,是留在一個叫郭恪的年輕男人手裡。」男子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這個郭恪,現在是戶海市的省\委\書\記。」
郭恪?秦焱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這個名字他倒是聽過,其人很有能力,幾乎每到一個地方上任都留下了漂亮的成績單,據說極有可能在下屆入選中\共\中\央\政\治\局 ,成為史上最年輕的委員之一,前途不可限量。
秦焱回到逸博影業自己的辦公室后,立即讓助理搜集了陳興璞、郭恪兩人的詳細履歷交來,他仔細對比著電腦中的兩份文檔,緩慢地滑動滑鼠滾輪,在看完兩份文檔后,他神色慎重地把兩份文章都拉到了開頭的地方。
「陳興璞,畢業於人民大學政法系。」
秦焱的目光移向另一份文檔:
「郭恪,畢業於人民大學政法系。」
兩份文檔中,兩人唯一的相同點就是先後入讀了同一所大學、同一個系,除此以外,兩人的成長軌跡天差地別,根本找不到其他可能的交集。
秦焱沉吟片刻,撥通了助理的電話:
「給我查陳興璞和郭恪入讀人民大學期間,當時在任的校長、政法系主任和相關任課教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