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惡魔的賭約
阿撒茲勒心滿意足地搶回了毛毯, 卻沒有再躺著, 而是把她拎到舷窗前。
深淵魔魘和大多數傳說中的魔王級黑暗物質一樣, 由無數怪異的元素組成。
「我知道你在猜測它的來歷,但它曾首先是深淵守衛,後來才成為赫爾的契約魔獸。」阿撒茲勒解釋道, 「當它察覺出龐大到足以威脅深淵安危的危險時,便會主動出擊。」
「看來神界用盡了全力。」唐開口, 她看見祭祀打扮的神裔從神佑之艦的頂端飛了出來,並沒有和其他人一樣躲藏著。這些神裔都穿著瑰麗的鎧甲, 紅色的披風在狂風中翻飛,金色的頭髮梳成高高的髮髻, 這樣漂亮的鎧甲,在人間的確並不多見。他們在濃郁的黑霧和翻滾的巨大觸手之間馳騁, 和那些詭異的黑暗生物一決雌雄。
唐評價道, 「他們已經熱血沸騰, 迫不及待想要嘗試。但樹木的根是扎在泥土裡, 而非天上。」
她說的這句話指的是這些神裔披風上的圖案——一顆茂盛的金色大樹,樹根下漂浮著雲朵樣的花紋。她曾在埃爾普索胸前的四分之一紋章上見過這樣的圖案, 這應該是某位高級神祇的徽印。
一同觀望著戰勢的阿撒茲勒說,「你對他們有所不滿?」
唐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輕輕的說道, 「我之前, 救下了一個精靈。」
阿撒茲勒靜靜看著她, 等她說下去。
唐張了張口, 目光看著舷窗外,「但他被魔魘誘惑,主動從鷹獅獸的獸背上跳了下去,連骨頭都不剩。他們很勇敢,口中大聲念著艾爾莎大人的名字,希望她能庇佑他們,可艾爾莎呢?她就站在旁邊,什麼都做不了。生命值得敬畏,不是用來做無意義的冒險與犧牲。」
「值得惋惜,可死亡不過是一件在正常不過的事情,每分每秒都會發生,無論是精靈、神信者、抑或是深淵惡魔。」
「荒唐至極!」唐捂著頭,「深淵和神界已經維持了數千年的平衡,他為什麼要忽然打亂它,為什麼要讓那群無辜的人族率先到達深淵?我既不偏袒魔族,也不偏袒人類。生命在我眼中是平等的,無論生活在黑暗之地,亦或是平凡世界。我痛恨的是率先引起混亂的人。」
這就好比羚羊非要闖進獅子的地盤,這種冒險、激進、完全不把人命放在眼裡的做法,就像是一場鬧劇。
「戰爭靠的並不僅僅是魔法和劍,親愛的唐,還有信仰。總有一方會率先崩潰,然後離開,而另一邊,靠著這份信仰支撐到最後。我不太懂人類複雜的信仰,我只懂惡魔。惡魔的信仰就是捍衛、並且生存下去,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好一個以血還血。」唐忽地一頓,「你守你的深淵,同樣,我會努力讓這些人活下去!」
阿撒茲勒雙眼一眯,「為了你那些精靈,你打算怎麼對付我呢?」
唐勾起他的脖子,「我們各顯其能。」
阿撒茲勒摟著她轉了個圈,把她抵在艙壁上,漆黑的長發垂在她臉側,冰冷的鼻息,輕輕拂過她的右耳。
「你明知道,我拿你沒辦法。」阿撒茲勒嘖了一聲,語氣輕的就像是一片纖細的羽毛,讓她心裡發癢,「所以,不如來玩個小小的遊戲吧。」
「遊戲規則是什麼?」
阿撒茲勒用手托起她的下頜,令她直視著自己,「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如果你能在埃爾普索到來之前,保住這條神佑,我不會對精靈族和人族趕盡殺絕。但你若是失敗了,你必須主動退出這場戰爭,安心回到我的宮殿,等我找到回到原來世界的方式為止。」
「聽起來一點都不公平!」她叫道,「艾爾莎的信眾需要她!」
「所以我討厭極了【艾爾莎】三個字。」
唐啞然,「你——」
「吶,」阿撒茲勒臉上的表情忽地陌生了起來,帶著冷冷的敵意和全然陌生的情緒,整個房間內都充滿了令人絕望的黑暗氣息,「從一開始,我就厭惡極了她啊,這個女人的名字像是噩夢一樣提醒著我,讓我無法安睡,靈魂被緊緊的抓住,每天質問自己,為什麼偏偏是莫斯薩克一族?」
唇上傳來撕咬的痛感,唐倒吸了一口涼氣。艾爾莎一個金絲籠里的嬌養神界小公主,難道和阿撒茲勒還有什麼過節不成?這絕不可能!
說完這番話,阿撒茲勒頓時又笑眯眯了起來,彷彿剛才什麼都沒發生,輕輕撫慰她道,「我希望你能將一切都交給我來處理,親愛的唐,別忘了,我是你的惡魔。」
一道閃電劃過腦海。
他對她的稱呼永遠是唐,連葉字都很少加,卻從來不是艾莎,更不是艾爾莎。簡簡單單一個唐字,沒有任何身份、地位的附屬,只是代表她這個靈魂而已。
唐舔了舔嘴唇上的血跡,半晌,緩慢的點了點頭,「這個遊戲的規則,我答應!」
「那麼,」阿撒茲勒微笑著說,「我們,一個月後見。我已經把魔神宮殿改成了以前凋零宮的裝飾,你會喜歡的。」
。。。
前去和魔魘搏鬥的神裔精兵小分隊再也沒有回來,所有人都見證了他們的犧牲。
神佑內氣氛嚴肅,不久之後,唐的門被敲開了,格羅瑞婭挨個把所有還倖存的聖靈叫了出來。整艘神佑內,只剩下他們幾個血統最接近神的存在。
埃爾普索的大祭司滿臉蒼白,額頭冒著汗珠,看起來虛弱極了。「為了維持這整艘船的防禦屏障,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能量。」
許多張華貴的椅子被安排在中心的能量水晶周圍,僕人們遞上了新鮮的水果。這些水果都是從人界運來的,價值不菲。唐用變裝魔法改變了外貌,以大祭司的力量水平,還難以看穿她的真實身份。唐一邊聆聽著最新的消息,一邊感到肩上的壓力。
大祭司的視線突然一頓,停留在了唐身上,「我們現在的情況相當糟糕,每一位聖靈都是我們的先行官、我們的管理者,」他客套的說,「這位我還沒見過,請問你是從何處來?」
一聽這話,格羅瑞婭立刻直起身子,迫不及待先開口介紹起唐來。唐保持著詭異的沉默。大祭司的目光停留在格羅瑞婭身上,同時也會往唐臉上看一看,似乎在看某個熟人,想要透過這張臉,找出什麼東西來一樣。
「第二分隊?這隻分隊不是剛剛發了緊急求救報,聲稱遇到了大領主蒂亞娜!」大祭司不動神色打量著面前看起來普普通通毫無特色的女孩。
「她打敗了蒂亞娜,讓蒂亞娜撤軍,她救下了很多倖存者,但這鋪天蓋地的黑暗和她沒有任何關聯,所有分隊所在的區域都被籠罩在這層黑霧裡,依據我的判斷,應該是魔王級的深淵怪物對我們在進行攻擊。」
「蒂亞娜是七大領主之一,並不算是一個好對付的怪物。」
唐渾身散發出鎮定而從容的氣勢,平靜的看著他,「您不用追究我的來歷,目的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很巧,恰好我的目的和您一致呢,尊敬的大祭司,我們都想保住這條船,可這條船的魔法防禦需要消耗大量的力量,您現在還有多少高階巫師為您提供魔法?」
「你怎麼知道這些?」大祭司的雙手微微發抖,立刻釋放了一個只有兩個人能聽得到的隔絕屏障,將其他人分離在外。。
唐笑的溫柔可愛,「作為聖靈,神一直教導我們,要仁慈、博愛、常懷憐憫之心。尤其是在這樣黑暗的境地。」她站起來,一步步朝大祭司走進,用單純悅耳的聲線說道,「我既能讓蒂亞娜撤軍,也有這個信心讓黑霧退散,至少撐到太陽神的到來,這種時刻,別輕易放棄一個朋友,我尊敬的大祭司。」
她在說話間無意用了蠱惑法印,況且,她身上的氣息自然而然帶著些許生命之神的光輝。大祭司心神微動,眼中閃爍著異光,「你究竟想做什麼?不得不承認,你說話很有技巧,也很讓我心動,可這樣不代表你能獲取我的信任。」
「信任在生存面前毫無價值。」唐毫不客氣的反駁了他,「我們需要的不僅是戰鬥!」
大祭司深深被眼前少女身上散發的強大、溫和、自信的氣息所感染,這股氣息令他莫名熟悉,無形打消了心中的防線。在他模糊的印象里,似乎曾有一位尊貴美麗的女神也是這樣。
「不僅是戰鬥……你說的沒錯,我真希望是這樣,我們必須活下去,我相信,神會賜予我們命運的機緣,而你或許就是這樣一份機緣。好吧,來談談你究竟打算做些什麼?」大祭司放鬆了警惕和戒備,溫和開口。
神可不會賜給你機緣,神只會賜給你別的東西,比如死亡。
「一份不起眼的協議,」唐盡量輕描淡寫,「我會全力援助您,為您維持魔法護盾,甚至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只要能幫助整艘神佑活下去。」
用全部的生命當然是假的,只不過是為了好聽罷了。
「你想要什麼?我相信,你可不是白參加這場戰役。在座的每一個英雄都有著野心。」
「您說的沒錯,不過,我的野心實在不值一提,至於我應有的功勛,在這件事沒有成功之前,我不敢奢求任何回報,這一切,等結束之際再說也不遲。」她還沒想好要利用這個大祭司做點什麼呢,才不會隨便說出口。如果她真的成功了,大祭司肯定要欠她一份巨大的人情。
大祭司半信半疑點點頭。
送走了大祭司,房間里只剩下幾個聖靈相對而坐。
「你剛剛和那個面癱男都說了什麼?」格羅瑞婭好奇的問道。
「我是個俗人,要了點功勛而已。」唐滿不在乎大大咧咧開口。
格羅瑞婭啞然失笑,「簡直和我當年一樣,哈,你知道嗎,那時候,我殺了一頭亞龍,立刻去戰神那裡索求戰爭之心。」
「這裡是深淵,活著的時候不給自己求點什麼,萬一犧牲,就什麼也沒了。」法西爾德有些憂傷的插話進來,「誒,我的心真難受。」
「這杯苦酒是我們自己釀酒,現在,也需要我們自己親口喝下去!」格羅瑞婭白了一眼扶牆自憐的傢伙。
「可不是?我現在整夜整夜都在品嘗著這份苦果,擔心有什麼不幸的事情發生。可現在,萬萬沒想到,我的擔憂竟然提前來臨了,埃爾普索的大祭司也不管用,它們馬上就會徹底吞噬我們!」
「被別這麼灰心喪氣,還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唐輕聲說,「我們的神佑護衛壯烈犧牲,他們在用生命捍衛我們!他們的死亡應該更有意義!」
格羅瑞婭面色一正,「深淵的魔物根本沒我們想的那麼傻,它們不是只會廝殺,身為惡魔,它們最擅長陰謀詭計,哪怕它們已經有數千年沒有大規模入侵過人界,可這不代表它們就忘了如何作戰!?
「諸神並非全知全能,總有漏洞被對方抓住。」唐開口,「我們決不能再讓任何優秀的士兵,為了這一絲微弱的希望,再去白白送死。我們也決不能冒著損失所有的危險,衝破這層黑霧。」
「進攻深淵這種行為簡直就是徹頭徹尾的瘋狂,」法西爾德忽然說,「如果神佑陷落,我們會怎麼樣?」
「別為了這個而爭吵了,結局是不可掌握的,如果你畏懼戰爭,那麼永遠都不會贏。」唐糾正他道。
法西爾德眼神閃了閃,恢復了鎮定,聳聳肩膀道,「我知道,可我們現在說的一切都是虛妄的,我們已經被這個巨大的怪物所包圍,只能靜候其變.……這個時間不會太長,但全神佑的人都必須抱有希望。就算是死又如何,至少我們是為了光明而戰!為了光明而死!」接著,他對唐說,「你認為我們的防衛還能撐多久?」
真的是為了光明而戰嗎?
而不是為了那幫神的野心和私慾?